◆文/英子
当初我宣布要远嫁长春时,父亲深深地低下了头。父亲的头发花白脱落。他丝毫也不知道自己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儿会做出这样骇人的举动,于是他沉重地低下了头,说:“我考虑一下,我总得考虑一下。”
其实,考不考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什么年月了,外星人都到地球转过多少圈,女孩子出嫁还要先获得父亲的恩准?满世界问问,还有哪个女孩子羞羞答答藏在母亲身后,三媒六证订终身?我本不是传统女子,现在更不想返璞归真。考虑就考虑吧,我给五天,就五天。
第二天女友不知怎么听到信跑来,一惊一乍地问我真的要去长春嫁那个姓什么的小子?我说他不姓什么姓刘,你应该叫他姐夫或者妹夫或者干脆叫先生,反正不能叫小子因为我不允许。女友根本没觉察我扫来的一梭子,十分疼爱地拍拍我的脸,像个十足的狼外婆似的给我讲起长春:“那的人都住大圆木头和树皮钉成的屋子,一溜大土炕。地上架着树根炭火,满屋飘烟灰。火一灭,屋里马上变成冰窖,到处挂满白霜。这下可好啦,你可当上白雪公主啦。”
第三天我的百年不遇的姑姑也跑来,还没瞅见我的影子就已经泪水涟涟。说她以后可要多来看我几回,没准将来想瞅一眼侄女也难啦。狠心的妮子呀,谁亏着你啦……
不知道还会有谁来,我干脆躲出去算了。真厌烦总有人在我耳边楞充内行地议论什么“东北东北”,还有父亲眼巴巴看天气预报的样子。我大概一夜之间变成北极熊了,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要不干嘛放着暖和和的家不待,非往那个冻死人的地方跑。
第五天,最后的期限到了。我忽然有些怜悯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决定把期限放宽到晚上。吃过晚饭,我信心百倍又豪情万丈地走到父亲身边,尽可能使父亲觉得我已经成熟,有足够的力量应付生活中的一切险恶,我庄严问道:“您考虑好了吗?”
父亲正要看天气预报,受了惊吓似的猛回身看着我,苍老的目光,痛心而无奈。我没有把眼睛移开,父亲也没有。父女俩默默对视了几分钟,也许半个世纪我说不太准。这次父亲没有低头,他把脸侧向我看不见的角落,用一种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衰弱的声音说:
“你得先准备皮袄皮裤。”
我大概一夜之间变成北极熊了,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