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那些宫人显然没料到云清这么早便回,手中进行的事也不及藏起,干脆大方地当着云清的面,我行我素。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碧桃看着那些聚在一起掷骰子的几个太监,在见到小姐回来竟然也没有人停下请安,不由怒了。
再怎么说小姐也是皇后,这些人私下对小姐不敬就算,现下竟敢当面无视小姐存在,真是太过份了。
“呵,大惊小怪做什么?只不过是宫人们闲暇时的消遣罢了,反正皇上也不会再来这里,不怕说成是影响宫中风气。”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年轻宫女依旧扎着手中的绣花灯,眼皮只是扫了云清一眼,便嗤笑碧桃的没事找事。
碧桃认得,这人正是小姐大婚之日语气最为尖酸刻薄的那个大宫女。
之后问了小桃红才知道,她原是辛者库调来的大丫头,因为表现出色,这才争取到在金凤宫做事的机会。
可是见小姐失宠,这些人便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做什么都懒懒散散,根本没一个认真做事的。
“就算皇上不来,这宫里还有皇后在。你们这样目无皇后,难道真以为娘娘不会治你们的罪吗?”碧桃看一眼默不作声的云清,虽知小姐性子清淡不喜予人计较,但还是压不下这口气。
再怎么小姐也是皇后,这些宫人不说讨好便罢,竟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长此以往,小姐岂不是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哟,娘娘您回来了。”成公公从宫殿里悠悠地走来,见到云清也不行礼,只是走到玩骰子的太监堆里,老脸一板,拂袖一把扫落台上的骰子,骂道:“你们这些猴仔子可听清楚了,惹恼了皇后娘娘,可是要治罪的。”
眼珠子一转,他转身对着一脸淡漠的云清笑着赔罪:“娘娘请开恩,这些猴仔子们平日里没得机会出宫,又没有什么休闲活动,所以趁娘娘今日回门便手痒了。还请娘娘大人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哎,成公公,理她们什么劲啊!不就是个虚名皇后罢了,哪真有本事罚到我们。”
“是啊公公,有这时间跟她磨叽,还不如跟我们多玩会儿呢!”
“公公屁股挨了几板子,怎么好像脑子也受伤了啊,哈哈。”
“你们,你们…”四周传来下人的哄笑,气得碧桃满脸通红,却根本奈何他们不得,只能任委屈的泪水不停地在眼里打转,恨这些刁奴才竟然当着小姐的面如此无礼。
云清淡淡地扫视一眼这些哄笑的人,清冷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虽然一言不发,却还是让一些人的笑意有所收敛。
“碧桃,我们回殿去。”就在碧桃心中暗喜小姐要整顿这宫中风气的时候,云清的一句话,让她由欢喜迅速跌回了失望:“小姐…”
“啧,我就说,一个失宠的皇后,能成什么气候?”
“哈哈,来来来,我们继续玩。”
“到我了,刚刚轮到我来掷了…”
见小姐无视宫人的放肆径直离去,碧桃暗暗一跺脚,只得跟上。却听小姐清冷的声音随着她轻盈的步履淡淡飘出:“碧桃,金凤宫太闲,他们无事可做也属正常。我回殿换身衣裳去见太后,请她老人家恩准内务府收回我宫里多余的六名太监,六个宫女,两个厨子,四个杂役。余下的,你看谁顺眼,便留下谁罢。”
云清的声音虽不重,却还是让碧桃惊喜得笑起来,也让一众正捋袖准备继续玩乐的众人吓白了脸。
一时,大家都似乎没听懂云清方才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那轻盈的脚步,缓缓地向着殿门走去。
她的每一次跨步,明明是极优雅而轻快,却偏偏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仿佛她每走一步,大地便多一份震颤,他们便离痛苦的深渊接近了一步。
至此,那些人再也不认为眼前的皇后只是一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俱明白:清淡如她的皇后,始终是皇后!
她不动则已,动则胜算在握!
他们全忘了,这皇后可是太后钦点,便是皇帝不喜,太后老人家的权力,也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娘娘开恩,请娘娘开恩啊!”一想到自己再回到内务府等人领取,或被分给辛者库和浣衣局这些地方做苦差事,这些宫女太监们终于急了,纷纷惨叫一声,对着云清的背影齐齐跪了下去。
只有秋月,在苍白了脸之后,咬了咬牙,露出一脸的愤色:“回去就回去。我秋月能被选进金凤宫里,就一定能再次出人投地。说不定离开了这里还会到更好的地方去呢!”
说着她用力哼了一声,并不跟其他人一样,下跪向云清求饶。
云清步子一顿,在所有人心惊胆战地望着她的背影时,悠悠地转过身来。
众人突然发现,皇后一举一动竟是如此的优雅与高贵,而她本身,也是极美的。
若是她愿意争宠,这暂时清冷的金凤宫或许不会太冷清!
“本宫不会强人所难,想留下的,以后在金凤宫中绝不要再让我看到不该看到的事,也不要再让我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不想留下的,现在就跟本宫说明,本宫好早作清理。”云清直直地看着秋月的眼睛,面上没有太多的喜怒,只是那平静到仿佛世间万物都不会让她起波澜的美眸中,清楚地映着秋月由强作镇定到渐渐眼神闪躲的细微变化。
四周,静得掉针可闻。所有人都偷偷看看周围人的眼色,犹豫着此时他们是该站出来,还是该乖乖地留在金凤宫中。
人群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轻轻地走到云清面前,俯首恭敬地跪下,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奴婢愿意一直留在金凤宫中,只要娘娘不赶奴婢离开,奴婢永远是娘娘的人,永远任凭娘娘差遣。”
碧桃面上一喜,看着这个由始至终都循规蹈矩的宫女小桃红,方才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一点。
她真担心在那个秋月的煽动下,其他人也会豪不给小姐面子的一哄而散。
因为太后到底会不会赞同小姐的请求还是未知,如果到时太后不允,小姐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好!你先起来。”云清点点头,美眸再一扫其他众人,声音比方才威严两分:“可还有谁要留下吗?本宫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考虑。若本宫换衣出来你们仍未想清,那便无须再找本宫了。”
说着,她再不理身后众人复杂的表情,断然地转身回殿。
碧桃赶忙跟上,回头一看小桃红还待在众人当中,忙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道:“走,我们进去。”
“这,成公公,这可如何是好?”待云清的身影一消失,众人的私语也立时活跃。
“秋月姐,要不我们便留下吧。要是其他宫里暂不缺人,那我们可要被打发入浣衣局,到时日子可难过了。”一个小宫女悄悄拉着眼睛依旧盯着云清消失方向的秋月,轻声地劝慰。
“要留你留,我才不稀罕留在这个女人的宫中做事。”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秋月眼露不屑,哼道,“以为说两句话就能吓住我不成,哼,一个不受宠的女人,她以为她是谁?不说皇上厌她至极,就连太后也对她十分淡漠。如果她不是被太后亲自册封,怕是太后跟皇上此时早已废了她了!”
“嘘,你疯了!”一旁的小宫女吓白了脸,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而原本还犹豫的成公公,此时亦开了腔:“哎呀,秋月呀,这话可不能让她听见。否则她就算旁人不针对,也要单单恨了你去。太后一宫的人可以不管,可是个把宫女,还是会让那个女人做主的。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我就是不怕!”秋月嘴硬,可脸色却明显地白了。
她恨恨地一咬牙,终是没有再出声…
“小姐,我们真要去祥宁宫吗?”碧桃边替云清换衣边问,面上有些担忧。小桃红默不做声地在一旁帮忙,安安静静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云清点点头,冷漠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低道:“嗯,要去的。”
“可是,如果太后…”
“太后处事公正,绝不会只因我的说辞便轻下定论。”云清一脸淡然,笑道,“正是如此,我才可以去请她老人家为我做主。如今我只是求减并非请增,作为曾处理一国之事的太后,我相信她定会将这点小事处理得妥妥当当。你说是吗,小桃红?”
说到最后,云清竟然认真看向小桃红,让碧桃莫名其妙。
而在碧桃眼中胆怯娇小的小桃红此时竟然仅是身手一顿,白净的面皮甚至连被突然问到的紧张晕红都没有,便淡淡地应一声:“是!”
云清笑了,不是方才的微笑,而是一种让碧桃意味莫名的舒心一笑。
当几人再次出殿,便见以成公公和那个云清很少看见的姚姑姑为首,带着其他宫女太监纷纷在殿外跪了一地。
而那个秋月果然有两分胆色,竟然硬是不跪,傲慢地立在众人之后,看到云清时仅眼睛翻了一下,便不再看她。
“这是何故?”云清懒懒地走到成公公与姚姑姑身前,停下了脚步。
“奴才已经知错了,请娘娘饶了奴才们的无知,请娘娘开恩,不要将奴才打发回内务府去。”成公公带头叩头,声音诚恳至极,并带上了一丝哭腔,让人闻之不忍再罚。
“请娘娘宽宏大量,饶了我们吧!”其他人亦纷纷求饶,埋着头看也不敢看云清一眼,只是拼了命地叩头。
碧桃大喜,正暗想这下子可以不用装了,也可以不去太后那里了。
却不想云清一句话,不仅吓呆了地上的一众人,也吓坏了碧桃:“都起来吧。念在你们有心悔改,本宫便不会在太后跟前说你们半句不是。只是你们目无宫规,态度散慢,实在不适合留在我金凤宫中,都退下吧。”
“娘娘!?”众人呆愣,根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桃急得暗暗拉了一下小姐的衣袖,却听云清淡淡地继续开声道:“秋月,你留下,以后你便是金凤宫的掌事姑姑罢。至于碧桃和小桃红,你们便为本宫的贴身宫女,只受我一人之命。而你,你,还有你,以后你们三个便跟着秋月好好地留下做事,不要让本宫失望。那跪在最后的四个小太监,嗯,就是你们。从今起你们四个便是金凤宫的常务公公,至于掌事公公么,本宫根据以后你们的表现再提。那边的后厨和杂役,你们几个也全都留下来!至于其他人,全都回房收拾东西,等本宫回来便自行去内务府报到。”
“娘娘恕罪啊!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请娘娘开恩,饶了奴才这一次吧。”成公公闻声身子一软,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开了头刀,却是怎么也想不通。
而秋月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她并没有因为云清的提升而对她有所好感,也不谢恩地依旧立在那里目光含讽。
云清并不理会众人的跪求,吩咐完这一切,便领着碧桃与小桃红绝然离去。
“哼,只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而已。”看着云清离去的背影,秋月露出了不屑的轻哼,“在这里指手画脚逞威风,我倒要看看,太后那里是不是真的可以任她胡作非为!”
“快别说了,秋月姐,刚才好险!”与秋月一同被留下的宫女夏兰扯了扯秋月的衣角,心有余悸。其他人也各怀心思,纷纷缄了口不敢多言。
不少人赞同秋月说的,并不十分相信太后会依了皇后的作为,等着看准情形再行事;一些人对皇后方才所做所为却颇为忌惮,那份威仪,分明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啊。
于是若大的金凤宫,再也不似早时的懒散,气氛一度笼罩着一股让人手脚发凉的轻寒。
当云清再回宫时,天色已晚,刚刚过了晚膳时间。
秋月没想到,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芳菲竟然亲自送云清回来。那一刻,端是无声胜有声,众人再也不敢轻看那个被他们私下议论得很是不堪的皇后娘娘,纷纷低着头,无论是去是留,再也没有一人敢多开声。
成公公与众人一同离开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云清。锦灯之下,云清那美丽平静的面庞罩着一层淡淡的晕红之光,仿佛一个天上的仙女,冷眼俯视凡尘渺渺众生。
那一刻,成公公恍然明白,自己确实不适合留在金凤宫。后宫之大,唯皇后才是母仪天下。
而那个秋月,她不过是个例外,因为世事偶尔需要例外。
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原来传言不虚,金凤果然是金凤,这是天命!
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是天阙子民的大节,也是所有节日中,喻意十分美好的一个节日。
这一日,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宫,全都要张灯结彩,扮红着绿,布置得热闹而红火。
例节形成的过节方式,应该是由皇帝偕皇后一同着布衣混入百姓之中逛花灯猜灯谜,最后二人从众多的灯笼中挑一盏题字,为国祈福。而后二人一同将花灯自护城河边放飞,任灯飘升,向征着万家灯火,国泰民安!而有幸捡到灯笼的百姓,如果是有才有能人士,可以经由皇帝亲自考核,破格录用朝庭为官。如是普通人,也可以凭此花灯获得一个心愿,只要在皇帝许可的条件下,他便能如愿。
一大早,碧桃便兴高采烈地吩咐着宫女、太监将焕然一新的金凤宫多挂上几只彩灯,甚至早早替云清准备了一身漂亮又大方的衣裳,打算等晚上皇帝传唤时换上。
小桃红安安静静地坐在偏殿做着花灯,云清经过殿外时,看到她竟然以一双巧手做成了几盏形态极逼真的花鸟虫灯,不由暗暗惊奇。
“娘娘!”见到云清,小桃红不由轻轻起身行礼,举止形态十分得体。
“呵呵,免礼。果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这些灯做得好美,怪不得太后看中你。”云清拿起一盏花灯,看着那上面自绘画到填彩竟然极是精致到位,全无一处瑕疵。
“娘娘过誉了。小桃红只是做事专心了一点而已,其实大凡手巧的人,要想做好一件事都不难的。”小桃红恭敬地回完话,便继续手上的活儿,继续道,“而太后也与娘娘您一样,所喜欢的都是安分守已又灵巧的人。但凡那些无视主子的下人,无论他多有才干,其作为却总是冲销了他的才华。而娘娘,却能够发现并看好这些人的长处,而后加以利用。”
云清但笑不语,看着小姚红秀美的面宠,美眸映着点点赞赏。
碧桃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一把拉过云清,叫道:“小姐,快来看我挂的灯好不好看?”
云清看碧桃清秀的脸上沁出原本不该有的细汗,不由拈帕轻轻地替她拭去,笑道:“看你,不过是过个节,怎么看得这样的重?”
碧桃全不在意小姐以皇后之尊替她擦汗,径自拉着她往殿外走:“小姐快看看嘛,这是小姐婚后的第一个喜庆节日,小姐无论如何一定要开开心心地过节才是。”
小桃红看着无比随和的主仆二人,脸上不由漾开一丝温馨的笑。
或许,自己最好的主子不是威仪高雅的太后,而是这个随意却不失端庄的聪慧皇后!
宫灯初上,若大的皇宫亮如白昼,每一个宫里都点着色彩缤纷的夺目花灯,人人穿戴一新,喜庆之情漫溢了整个宫廷。
太后设宴明月殿,皇家子嗣与后妃一同赴祥宁宫。
众人看向皇后与华妃的目光分明迵异,而心知肚明的云清却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会。
当晚宴进行到一半,云清便见一位相貌清俊的少年姗姗来迟,而众人见他也没有多大反应,倒是太后见着此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然少年好似并不领太后的情,仅淡淡地对太后与皇帝各行了一礼,便独坐一角,并不与旁人多言。云清无意中看到,太后在这少年到来之后,一张喜庆的面上,似乎露出一丝忧郁之色。
有些好奇地看那少年,云清见此人年纪怕是比她还要小些,清瘦的身子在宽大的白衫之下显得甚为单薄;清俊的脸孔在彩灯下都掩不了苍白,握着杯子的指尖葱白而修长。乍看之下,似乎还带了丝病态。
似乎察觉到云清的注视,那少年突然转头看向云清,一双幽黑的眸子恍如黑宝石一般,耀亮了云清的眼。
心莫名地轻跳一下,云清未想到那少年一张苍白的面色下,竟有着这样清明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的心。
下意识地扬唇一笑,云清对他点了点头,可是对方却毫无所动,仅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便再度落回餐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