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国学经典(随园诗话)
16146300000123

第123章 诗之性情

“原文”

近见作诗者好作拗语以为古,好填浮词以为富,孟子所谓“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朱竹君学士督学皖江,来山中论诗,与余意合。因自述其序池州太守张芝亭之诗,曰:“《三百篇》专主性情。性情有厚薄之分,则诗亦有浅深之别。性情薄者,词深而转浅;性情厚者,词浅而转深。”余道:“学士腹笥最富,而何以论诗之清妙若此?”竹君曰:“某所论,即诗家唐、宋之所由分也。”因诵芝亭《过望华亭》云:“昨夜望华亭,未睹九峰面。肩舆复匆匆,流光如掣电。当境不及探,过后心逾恋。”“九叠芙蓉万壑深,登临不到几沉吟。何当直上东峰宿,海月天风夜鼓琴。”又,《江行》云:“犬吠人归处,灯移岸转时。”《端阳》云:“看人悬艾虎,到处戏龙舟。”《太白楼》云:“何时江上无明月?千古人间一谪仙。”《同人自齐山泛舟》云:“聊以公余偕旧友,须知兴到即新吾。”皆极浅语,而读之有余味。昔人称陆逊意思深长,信然。芝亭字仲谟,名士范,陕西人,今观察芜湖。其长君汝骧亦能继声继志。《题署中小园》云:“风吹花气香归砚,月过松心凉到书。”《将往邳州》云:“此去正过桃叶渡,归来不负菊花期。”又《华盖寺》云:“曲径松遮洞,岩深寺隐山。”皆清雅可传。

“译文”

近来看见一些作诗的人,爱用拗口晦涩的词语,以为这样做具有古人的风格;喜好用浮华虚美的词藻,自以为是学富五车,这就是孟子所说的“一生都不能明白真正原因”的人。学士朱竹君在皖江主管学政时,到山中来与我谈论诗学,和我意趣相投。他给我讲述了他为池州太守张芝亭的诗作的序,他说:“《诗经》中的诗尤其注重性情。性情有宽厚和浅薄之分,所以诗作也有浅显与深奥的区别。性情浅薄的诗,词句浮华看似深奥却含义肤浅;性情宽厚的诗,词句浅显易懂但含义深刻。”我说道:“学士你学识渊博,难得在评估诗学上竟如此清妙。”朱竹君说:“我所谈到的,正是区分唐宋两派诗家的依据。”他又背诵了张芝亭的《过望华亭》诗,诗中说:“昨夜途经望华亭,没能欣赏九华山的美景。我坐的轿子走得很快,时光飞逝有如风驰电掣。经过而不能亲身前往,事后越发地思念它。”“九华山像盛开的荷花沟壑深有万丈,苦于攀登不上,几次暗自沉吟思索。如何才能径直登上东峰小宿,夜晚面对云海清月在凉风习习中弹响瑶琴。”还有,张芝亭在《江行》诗中说:“人回归的地方总有狗叫声。江水转弯的时候,岸上的灯火也跟着户户都在移动。”有一首《端阳》说:“看见人人都插着辟邪的艾蒿,到处都是人们坐船游戏的情景。”他写了一首《太白楼》诗:“到何时江面上才能没有明月,李白是许多年来被贬下凡的神仙。”还有一首《同人自齐山泛舟》写到:“等办完事以后,我和过去的老朋友一起坐船,要知道兴致上来时,我们就像换上了新容貌。”这些诗都是用朴实的词语,但意味深长。古时候的人称赞陆逊的诗,的确是这样啊。张芝亭字仲谟,名士范,是陕西人,现担任芜湖观察。他的大儿子汝骧也继承他的诗风并且成了名。他在《题署中小园》中写道:“花香被风吹到砚台旁,月亮照在松树上,我读书时感到阵阵凉气。”他写了一首《将往邳州》:“去的路上经过桃叶渡,回来不会错过菊花开的时间。”他的《华盖寺》诗写道:“蜿蜒的小路上,茂密的松林遮住了洞口,岩边高高的寺庙在群山中若隐若现。”这些诗清新隽永,应流传到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