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这个班时,老刘神采飞扬地说:恭喜你啦,这个班的每个学生都很优秀,他们不会令你失望的。
刚被招聘为一名教师,我想可以满怀抱负地迈开人生的第一步了,但是考验接踵而至。
在我任教的第二天,这个黑瘦的男孩从异校转来,望着黑漆漆的一片人影,我只好暂时把他安置到教室最后的一个角落里。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在我点名时,规则原本很简单,点到的人起立喊“到”以后方可坐下。但是,点到他的名字时,他低着头耸在那里。
我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他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但是目光滞向窗外,嘴角一动不动。在工作的起跑线上我就黯然地碰了钉子,这难免激发出半掩在我心底的怒火。我没有多问他什么就指着门口呵斥他出去。同学们有的埋下头,有的将惊悚的目光掷向我,我深深地感到一种被仇视的不快。
其实,我一直在否认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愚昧传统,但是转嫁到自己身上才发现,有些火不可不放,这不仅意味着给自己以后的工作带来方便,也能震慑一些反叛势力的嚣张气焰。
但是,这个想法又错了。事实证明,我的杀威棒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他完全不买账。在我兴高采烈地讲课时,他老是坐在下面发呆,而且对于我的提问一言不发。
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将他传唤到了办公室,他怯生生地立在那里,两条瘦弱的腿在不停地打颤。在我软硬兼施却又无济于事之后,我咬牙切齿地朝他大骂:你是不是一个哑巴?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在他闪着泪花的眸子里,我看到了一种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神色,似乎仇恨却又那么平静,似乎在诅咒却又那么安详。那刻,我终于无语,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过了一段时间,在和几个任课老师简短的交流后,我确定了他并没有语言障碍,而且在语文方面表现很出色,除了会写诗作文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但是,我始终无法理解他对待我的眼神。
后来一见面他就躲着我,这种做法像极了老鼠躲猫,而我自然成了一只“十恶不赦”的大恶猫了。我不理解这种逃避意味着什么,但是每当他成功地经历一次前线大逃离后,我都会将积怨在心底加深。
令我无可挑剔的是,这个孩子总是很勤快,在别人浑噩熟睡的时候,他就踏着晨曦来班里背书,在其他孩子下课一哄而散后,他却能主动地给班里打扫卫生,这样的举动被我在暗中窥查了好多次后,我开始逐渐改变对他的看法。
但是,好景不长。在初秋改了作息时间后,他有些一反常态,而且老是在下午迟到。一开始,我只是随便地批评警告他几句,但是他丝毫不领情,尽管比平时可以早到五六分钟,但也总是在响了预备铃后才能看到他气喘吁吁的影子。
一个中午,我终于鼓足勇气去跟踪查访这个学生一遭。他放学径直回家,路很远,我快要走蔫的脚可以作证。拐弯抹角地走过五六个深巷后,他闪身进了一间低矮的土屋里。为了不惊扰他,我特意找了几个邻居垂询。
结果令自己大吃一惊。四年前孩子的父母离异,孩子跟了父亲。为了老人生活和孩子上学,孩子父亲一个人踏上了外地打工的旅程。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生活颇为拮据。更不幸的是老人下肢瘫痪,照顾老人的重负就压在了孩子一个人的肩上。
他除了每天要努力学习外,还要抽出很多时间来照顾奶奶。给奶奶做饭、洗衣服,还要帮奶奶洗澡、刷牙。老人的右脚腐烂的厉害,每天要清洗三次,他要把换下的纱布消毒、浣洗,还要把一只特制的袜子加温到50℃左右,以保证奶奶的脚减缓腐蚀。
我步履沉重地推开孩子家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满院子晾晒的衣物,那只乳白色的袜子在迎风招展。微风中,我嗅到一阵从未体验过的芬芳,那里夹杂着多少泪水。我终究没有勇气打搅孩子,就轻轻地关上门退去了。
后来,我以孩子父亲的名义寄了一笔钱到老人的家里。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抱怨角落里一个孩子“歧视”我的目光,但我还是一味地去责备他、督促他,因为这是让一个伟大灵魂灼灼生辉的最佳动力。
孩子又迟到了,望着他黝黑泛黄的脸庞,我心一横示意他站在后面。阳光下,孩子瘦弱的影子是那么的高大。我有些难受地躲出门外。望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我知道我真的输了,输给了微飞中一只承载着无限风光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