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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曼瑞的小屋

它既是我们休息的屋子,也是孩子们的课堂。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生活虽然很艰苦,但也有苦中的乐趣。以曼瑞的道理,这样的甘苦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享受”到的。丛林里没有人把这样的生活看得多么可怕,也没有人抱怨。都市里的人欲望太多,抱怨也多,烦恼更多。画画的人最怕的是烦恼,所以世界上最穷的是画家,但活得最潇洒的人也是画家。

天刚蒙蒙亮,我被露水打醒。浓重的晨露打湿了枕头和紧紧裹在我身上的睡袋,也落在我的脸上。我竖耳细听,四周是一片鼾声,很有节奏地在丛林里回荡。我想起来把篝火点燃,犹豫了半天,没有勇气爬起来,担心再也睡不着了,就把头向睡袋里缩得更深。再次醒来时,篝火已重新点燃,天已大亮,大家围成一圈,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孩子们从附近水塘打来一罐水,倒出一半,放在篝火上。一会儿罐子就冒出泡泡,我抓过一把粗茶叶,泡了一杯茶。一口浓茶下肚,人才算是真正的醒了。

我招呼喽喽帮我把铺盖卷起来,它是一块大帆布夹着睡垫和被子。早期来澳洲的白人垦荒者都有这么一个帆布卷(swag),携带方便,走到哪睡到哪。一百多年过去了,今天,像我这样行走在丛林里的人,同样离不开它。

开始几天,我感觉到被子盖在身上又痒又难闻,有一天外出钓鱼回来,发现一只狗卧在铺盖上,还撒了一泡尿。几只骨瘦如柴的狗扰得我要发疯,它们不但将嘴伸到我的包里,在墨盘、颜色堆里寻找食物,还传播跳蚤。

后来,我看到曼瑞每天早上把铺盖卷起来,晚上睡前再打开。我责怪曼瑞为什么不告诉我,曼瑞说他不是我的父母,我应该学会照顾自己。他当初来时,也没人告诉他任何注意事项。

今天没有听到孩子们读书,曼瑞在两个大孩子的帮助下,正在吃力地从车上向下抛石头。他的屋子在过去几天进展迅速,每天傍晚我们都会垒一块墙脚,已有60厘米高了。我们不需要建筑图,丛林里的孩子们就是最好的建筑师。在这里,可别小瞧了孩子们的能力,尤其是如何有效合理地利用当地的材料,孩子们更有发言权。房子的框架是用手臂粗的树干撑起来的,每根支柱的上端都有一个“丫”形,横杆架在“丫”字头上,再钉牢,屋顶排满了横梁,就等着上铁皮顶了。

为了这些树干,曼瑞征得了米克的同意,然后调动一群孩子们的力量。

记得那天我和喽喽搭档砍树。他举着一把半米长的大刀,对着一棵小树的根部横竖两刀,就砍出一个口子,转一个方向,又是几刀,刀刀恰到好处,然后小手一推,树就倒了。

“下面让我来了,喽喽。”我对他说。

“小心!别把腿当树砍了。”他在讥笑我。

这会很难吗?我对着一棵小树砍去。

“这棵树细了一点,”他制止了我。“前面那一棵!”他把我带到另一棵树前。

憋着一股劲,我心想决不能输给了孩子,可手上的刀却不听使唤,刀口总是落不到心想的位置上。

“往下砍一点!树不够长,下面部分浪费了。”

最后,一人多高的树被砍倒时,树身上留下许多杂乱的刀痕。我提刀叉腰喘着粗气,看见喽喽正在追踪一只蝴蝶,他小心伸出小手,只差一寸之距,蝴蝶觉察到被偷袭,展翅飞了。喽喽并未气馁,又跟上去,这样反复多次,孩子的天真烂漫使我怦然心动。我继续砍第二棵、第三棵,到第四棵时,我基本刀刀到位,绕树根部砍了一圈后,用力推倒,接着便听到了喝彩声。听到土著孩子的夸奖,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当我正在想着前几天发生的事时,就听帮个手好吗?帮我把屋顶架上去。”

“今天不上学了吗?”。

“是周末啊。”

“周末?”我突然醒悟,他们也过周末。曼瑞还有这个概念,我早已忘了他是在工作。所以我们盖屋子都安排在业余时间。

我一边把一块大铁皮递给曼瑞,一边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可以在这里安家了。”

“难说,不过至少会住两年。”曼瑞说,“将来老了,无处可去时,也许我可以回到这里,相信米克和他的孩子们不会拒绝。”

“说不定,你会娶上米克的一个女儿,他当然会欢迎你在这里定居了。”

“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要记住,和一个土著女人结婚,就如和她的部落结婚。”

“这话怎么说?”

“如果我把她带走,部落里的人会三天两头找上我,让我救济他们。”

“太可怕了。”

“文化差异。”曼瑞并不以此为然。“物质财富,应该共享,吃完了,用完了,再去寻找。你瞧米克在土著画家中,算是个人物,国家美术馆、博物馆都收藏有他的作品。他的画很贵,他卖画得到的钱可以买别墅,可他什么也没有。我们离不开钱,他们可以,在货币进入到他们生活之前,他们比现在更无忧无虑,所以有土著人说,白人虽然带来进步,也带来许多麻烦,然后又耗费精力去摆脱麻烦。”

“哎,听说,有人在这里工作了半辈子,成了一个白种土著人。”我说。

“你是说诺杰·邦吗?还有他的妻子和妻子的妹妹,他们是一群疯子。”

“别说这话。说不定你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不太可能,画家成为疯子的可能性要更大。”我们总爱开开玩笑。对于长期生活在丛林的人来说,大自然里的一切:树、石、山、水、动物都逐渐可以通过心灵沟通,但是真正可以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很多。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大家在情感上谁也离不开谁。相互对话,是生存的必要,它好比是生活的调味品,我们离不开它。几句玩笑话,胜过在城市里有人请我吃顿饭。

“这段经历,将影响、丰富我的人生,而不是代替,因为我们毕竟不是土著人,最终还要回到城市里生活。”曼瑞说。这从他没有忘记过周末的习惯就可以看出来。

曼瑞盖妥我递过去的最后一块铁皮,然后开始检查,又吩咐我再补上几排大钉,以防雨季丛林大风会把屋顶掀掉,最后才满意地敲打着屋顶:“这才像个屋子。”它又何止像个屋子,在丛林里它简直是一个“宫殿”。后来,米克在里外墙上画满了壁画,好像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艺术馆。

这一天夜里,我和曼瑞搬进了小屋。突然睡进小屋却感到不习惯,我和曼瑞都失眠了。我们躺在黑暗里聊起了天。“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之前我猜想他一定也是由南方来北方度假,最后为了寻找生活刺激,进入了原始丛林里。

“如果你听说过其他人的经历,我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区别。”曼瑞说。我也确实知道,有些澳洲白人出于好奇而进入土著区域工作,这是只有小说和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生活。他们发现丛林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荒凉、孤寂。极少数人最后会爱上这里。另外,大家还发现许多奇特的事,知道了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出于人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就像曼瑞一样。这里一无所有,他要脚踏实地一石一木地建立起物质和精神园地,不是件容易的事,几块破旧的铁皮都成了宝贝。

那晚上我和曼瑞谈的最多的是孩子们,我和他一样,是来帮助土著孩子学文化的,孩子的明天就是土著的明天。他们和当初救我命的三个荒漠孩子一样,也是很有智慧的孩子,如果送到都市里接受教育,短期内会有长进;而城市儿童被送入丛林,将很难存活。

小屋是大家的小屋,它聚集了众人的心血和汗水──从一块块石头的垒起,砍下每一棵树木,到埋桩、架设等等。它既是我们休息的屋子,也是孩子们的课堂。

每天,除了完成曼瑞的学习计划之外,画画是大家最高兴做的事情。先是孩子跟着我画一个大圆圈,中间画两只小圆圈,底下是上翘的笑嘴,额头添上两条波纹,正着瞧是笑,倒过来瞧是愁。哈哈……我和孩子们笑成一团。有时候,我也站在那里作为模特儿让孩子们画,这可把大家难住了,盯着我,不知如何下笔。几次尝试之后,一张张生动有趣的习作从这些孩子的笔下产生了。

米克和女人们听到孩子们不时发出豪放的笑声,也好奇地凑近,想看个究竟。我向他们分发纸笔,坐下来和孩子们一起画,孩子们更是乐不可支。米克把铅笔摆弄来摆弄去,像是面对一根魔棍不解它的奥妙所在,桌上的纸白得耀眼,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无形的压力下,被孩子们逼得窘迫难堪。有一个孩子抓住他的手在纸上画上了第一根线,最后,大手在小手的扶持下完成了以我为模样的肖像。整个过程让大家笑得直跺脚。看着一张张朴实欢快的笑脸,我禁不住想到,有一天,当他们走出这片丛林,走出这个小屋时,同样带着这样的欢笑,那该多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