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随园诗话(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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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卢雅雨先生和蒋萝村副宪,一同被贬到塞外,蒋先生年纪大,老担心回不了家。卢先生开玩笑作文生祭他。文章十分诡怪有趣。

尹文端公一日对我说:“你见过卢先生的《出塞集》吗?”我说:“见过啊。”又问:“你最喜欢他的什么诗?”我没有回答。尹文端公说:你先不要说:“我猜一定是《生祭蒋萝村文》。”我不觉大笑,而再三点头称是,十分高兴师兄弟间的相互印证。

他的这篇祭文说:“先生的寿命,七十七岁。先生的身体之壮,像壮年时一样。先生生性豁达,不避讳什么。先生十分有教养,是连书也早有记载的。先生一有信,定要让我也看看。过去一块走出的时候,你我相互十分尊敬。如今一同被贬到塞外,又和你成了邻居。我准备给你生祭一番,请你说一说。可你自己总是说没有灵感来创作,并不是甘于懒惰。诅咒苍老的生命,有什么不可以的!回过头又想想,你可能并没有欺骗我。依你的指教,文章就一直没有了结果。等算到一个吉利的日子,就请你驾着黄马车归去。为你蒸一头羔羊,油汽淋漓,吃干粮喝那陈年老酒,载歌载舞,造栋草房会使你开心大笑,兴致来时大放厥词。希望你能早日到达这种地方,永远享受上天的俸禄。遇上像尧这样的皇帝,而登上副宪的官位。这是有记载的,并不是我所虚构,我认识你太晚了,一开始就是奔往塞外。路过你的住地,你总是周到地招待我,怎么样来报答你,只有祝你长寿健康。今年见你,已到塞外三年了,记得你对我说:军中有特殊的制度,军士们都常常疲于奔命,考察功绩也有定例,常常要互相替换,因此而高兴得睡不着觉。为什么宫里却没有消息,使我们在这里流连不归?皇帝只知我的罪责,却不管我的年纪。风烛残年,是否还能活下去?有死去的心愿,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和你本是一样,只能去安慰你。听你的话为之连心,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说罢伤心事,来生祭你博欢笑。世上祭祀的,都要摆上鼎和牲畜。怎能没有祭品呢?谁来为你敬一杯酒。怎么能没有司仪呢?可谁又来答应一声。为你祈祷不如在生的时候。我听说筑起了烽火台,要防止厄鲁特;雪山作为洞窟,师老难以克服。鬼中有厉鬼之说,用来追杀贼人。生既不如别人,死了倒应当报效国家。我听说在西域,佛教常新:恒河的佛徒像沙子一样多,都是劝人修身养性的。从这儿到天竺国,没有关隘把守。只要灵魂不灭,便可加入法门。我听说阎罗,就是包孝肃;他的老家在庐州,我曾经作过那里的太守。我为太守不曾得罪鬼神,神应该看得十分明白。为此问问这几年,可有神仙来过问我们?我听说在阴间有城隍。我们这些人的头衔,和他们还十分相当。在这样的位子上讲究礼节,谦虚而又有尊严。这哪里如在井底的青蛙,可以放肆地鸣叫。我听说在这里,有李陵的墓,苗裔的人以及唐的遗民,都还互相通婚。游子在这个地方,留下了许多绝妙的好词。你在这儿与他们地下相逢,肯定相处得十分融洽。我听说在归化有王昭君之墓,坟草青青,四季都有人把她做神来祭祀。可她的心还是属于汉朝的,同家乡的人才是亲人。死了如果选择住处,就请挨着这位佳人。太多的幻想,听说死后会有感觉:死后如果有感觉,也一定会十分快乐的。如果死后本来没有感觉,又怕什么沙漠?多少年来,谁不是身填沟壑?你说确实是这样,话既然讲得这么慷慨,就让我们来喝口酒吧,我敬你一大杯。喝酒要尽兴,吃饭要充饥,酒足饭饱,这就是我祭你完毕后请你来享用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