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太子妃·帝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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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血蛇蛊主人(1)

因为丽嫔的身体,行程缓了下来,原本还可以远远地咬着大军的尾巴,这样一来,已经连烟尘都跟不上来了。当他们踏入泰州宣城的北面大门,兰德所率领的大军已经入城有一个多月了。

四人马不停蹄,直奔南门。阿洛敌军就在五十里外,这座南门原本关得死紧,不过今天正遇上一队难民入城,有亲友在城外的,都围在城门口等着自己要等的人。

入城的几乎都是些老弱,壮年和女人阿洛人是不会放过的,或老或少的难民莫不形容憔悴,神情悲苦,见了亲人,执手相看,不及说话,先一声悲呼,痛哭出声,一时之间,城门口悲声大作,哭声动天。

泰州崇高竣岭极多,是大晏的天然壁垒,宣城经雍王十数年经营,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再加上朝廷发兵,民心稳固,一切如常,末儿等人一路走来没有遇见任何异常,似乎南方并没有发生战乱一般,到今天才觉得触目苍凉。末儿避开道路,退到边上的人群里。人群里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有人道:“这是命!去年王爷颁了均商令,我家铺子正要招人,就想把城外那些亲戚叫进来,谁让他们舍不得那几亩田?这下好了,连命都送了。”

“说得是,王爷简直是天神下凡,亏得那道均商令,外城百姓有半数都进城做起了小生意,余下那一半,自认倒霉吧。”

虽是有点怜悯的语气,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末儿皱眉看了那几人一眼,还未看清面目,那边忽然一阵人流波动。

“借过借过借过!”一名衣衫破烂的小乞丐挤了过来,他来得急,周围人又多,末儿又要护着丽嫔和阿嫣,只能侧身让开半步,腰间被被小乞丐重重撞了一下。

“啊!我的钱袋!”方才聊得正起劲的两人脸色大变,“臭小子给我站住!”

“竟然偷到老子身上你找死啊!”

“再跑就砍断你的腿!”

被偷的显然不止一两个,骂声混在哭声里,城门口一片噪杂,末儿一摸身上,脸色顿时一僵,“糟,兰德的玉佩!”

同样不见的还有兰初的令牌和杜夫人给的香。

末儿拔腿便追。

她的轻功不弱,但宣城是座山城,城中的道路虽然经过修整,仍有数不尽的斜坡和台阶,又有无数的拐角,简直就是座迷宫。小乞丐东一拐,西一闪,能跟上的人越来越少,在城中绕了几个圈子后,庞杂纷乱的脚步声和喝骂声已经消失了。

小乞丐喘了口气,回过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还有一个没甩掉。

那人一身黑衣,眸子比衣袍更黑,更晶,更亮,简直要在他身上烫出两个窟窿,正打算歇脚的小乞丐猛地跳起来接着狂奔。

他跑得虽然快,毕竟没有内力,气力难继。末儿虽然轻功好,却不如他熟悉这里的地形,两人你追不上,我也逃不了,跑了半天,小乞丐先撑不住了。边上的人家在院子里种菜,正焚烧草灰做肥料,小乞丐摸出从末儿身上摸来的几样东西往那烧着火堆里一扔,然后往地上一坐,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他一停,末儿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来。只见小乞丐戴一顶破毡帽,露出来的下巴尖细,满是油污,衣衫也十分破烂,年纪小小个子也小小,怒气不由减了三分,“喂,小兄弟,那些东西很要紧,快还我。”

“还什么还?”小乞丐翻了个白眼,“我根本没偷你东西!”

“跑都跑不动了,嘴还挺硬。信不信我搜你身啊?”

“搜就搜,我说没偷就没偷,搜得到就是你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上多了只银锭,除了银子,还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衬着脏手和破衣,越发显得那只手修长白晰,十分好看。

小乞丐讶异地抬头看了末儿一眼,这一抬头,末儿也一愣。小乞丐满脸脏污,但还有一样油污也掩盖不了的东西:纹身。

鲜红的纹身,像一条蛇盘旋蜿蜒,遍布整张脸,森然可怖。披发纹身在南疆算是常见的习俗,但纹成这样还是少见。而且人的眼皮何等脆弱,怎么能受得了针?那条红蛇的蛇尾可是明明显显扫过了他的左眼。

末儿顿时就明白了。

不是纹身,也许,是胎记。

也许这就是他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行窃为生的原因吧。

小乞丐看着她愕然的脸,嘴角浮现恶毒的笑意,“别看我哦,当心看了眼睛会瞎哦。”

“少胡说。”末儿语气柔和了下来,眉眼清亮,没有一丝他看惯的惊惧与厌恶,只有温和,就像此时的阳光,暖融融,清清亮,无处不在,甚至还拍了拍他的头,“你撞了我之后,我的东西就没了,没是你拿的还有谁?”

小乞丐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头,不相信那一点温暖的体温,“你……你不怕我?”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打得过我吗?”末儿看着他瘦小的身子,“那些东西给你也不过换钱,对我却很要紧。还我,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口气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子!小乞丐待要冷笑,鼻间忽然闻到一丝奇异香气,脸色蓦然变了,“引魂香!那是引魂香?!”

“引魂香?”末儿不明所以,但顺着他的视线落在火堆上,就见那堆燃着的干草堆里,隐隐有玉光一闪。

脑子根本没有多想,人已经冲了过去,从火里去取出那块玉佩。火势虽然不大,玉却已经烧得滚烫,掌心的灼伤痛得她呲牙裂嘴。拿出来了玉佩后,才想起自己其实不用徒手的,于是拔出剑把里的玉牌拔了出来。

小乞丐叫道:“别管那玉了,灭火!快灭火!引魂香在里面!”

“算了。”末儿也闻见了那股香气,杜夫人送的东西都精致非常,装香的盒子由缎面所制,早已经点着了,火堆里缎盒早已经点着了,香也烧得全身火红,拔出来也没用,手却是疼得厉害,“哎好疼我先去讨点水……”

小乞丐眼睁睁看着她迈进一户人家的大门,嘴巴张开合不拢。

白痴,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痴!

一阵杀气陡然传来,天地间仿佛隐隐一暗,小乞丐身后多了一名玄衣铁面的暗卫,手中长刀慢慢出鞘。

“妈的,真倒霉……”小乞丐苦恼地叹了口气,“喂,我要说那香其实不是我的,你信不信?”

“燃香者,杀无赦。”

暗卫低低道,一刀斩下。

刀光划破长空,速度该死的快。

小乞丐最恨的就是这种速度,即使是最烈的毒药在瞬息之间发作,那把刀也会因为惯性在主人死后将他劈成两半。

他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劈开这一刀,在暗卫再次扬刀的间隙,双唇微张,一口气就要迎面吐出,一样东西忽然飞了过来,迎上暗卫的刀锋,立时水落如雨,酒香四溢。然后“啪”地一声,东西裂作两半,是只酒葫芦。

“住手!”

草草处理了手上烫伤的末儿一掠而至,挡在小乞丐身前,双剑出鞘,挡住暗卫的第三刀。

暗卫的刀重得出乎末儿意料,接是接下来,刚烫伤的双手却一阵剧痛,险些握不住剑,后退三步,勉强才能开口,“喂,兄弟,他只是小偷小摸,罪不至死啊!”

而且,什么时候保护王公贵族的暗卫连捉小偷这种活都要干了?此时的泰州能用暗卫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兰德,二是雍王。兰德身边只留了阿朝,其它暗卫一概不用,那么,此人是雍王的暗卫?

当下灿烂地笑道:“都是自己人,给我一个面子,放过他这次吧。”跟着踢了小乞丐一脚,“快,偷了什么东西快还给人家!”

这一脚虽然不重,却够让小乞丐着恼的,怒道:“白痴,鬼跟你是自己人,他是来杀你的!还有,我才没有偷他东西,他是为引魂香而来的!”

“燃香者死!”

暗卫抽刀再斩,刀光胜雪,杀的仍然是小乞丐,而且一刀重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刀刀都被末儿接下,一直接到第五十刀,暗卫面罩下的眼睛一片暗沉,盯着面前的人,“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笨死了,他才是你该杀的人!”小乞丐从末儿身后探出头,吐了吐舌头,居然半点也不紧张。

末儿很想让小乞丐闭嘴,只可惜她已经说不出话来,手上的烧伤暂且不提,泡过玉人汤的皮肤薄如纸,这几十刀接下来,烫烧的皮肤早已经破裂溃烂,剧痛彻骨。但不能去管,连想也不能。全部的精神,只求不要漏接任何一道刀光,只要有一丝的松懈,不单保不住身后的小乞丐,连自己的命都要丢在这里。

鲜血,一滴一滴自剑把上滴下来,坠在碧绿的草尖上,异常鲜艳。

躲在她的身后,小乞丐感觉得到她剧烈的喘息,知道她的勉强,但在这时,才发现她血肉模糊的双手,不由愣住。

跟那把厚背大刀比起来,黑衣少年的双剑是何其的纤弱,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却又如此稳固,护在自己身前,寸步没有离开。

仿佛一面盾,将死亡挡在一线之外。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啊……死亡,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

小乞丐心中掠过一阵异样的震动,蓦地,深深吸了口气,向着暗卫,轻轻喷出。

那口气,是无形的烟雾,隐隐有淡红的色泽,蜿蜒如蛇,混在空气中,扑向暗卫的面门。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暗卫的刀正抡在半空,带着虎虎的刀风,直斩向末儿。末儿的双手鲜血腻滑,快要握不住剑,已经没有把握接住这一招,正提起全身真气,准备生死一博,暗卫的动作忽然僵住。

手一松,刀落地,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再无声息。

末儿一呆,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小心翼翼用剑尖挑开他的面具,只见面具下的脸一片奇异的嫣红,更奇异的是,嫣红正慢慢退去,最后一张脸带着淡淡的红晕,温软如初,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正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可是人已经没有了鼻息。

死了。

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地死了。

末儿反复试他的鼻息、脉门和心跳,终于确定,这人死了。

呆了半天,末儿扬声道:“何方高人在此?在下苏末儿,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没人应,回答她的只有砰砰声,那是怕惹麻烦的老百性在关门窗。

末儿叹了口气,收起剑。光是这个动作,手心就撕裂一样疼,末儿以牙代手,撕下一幅衣袖,准备把伤包扎一下。小乞丐看不过眼,“你这样包,血痂连住衣服,想撕都撕不下来。”他先用井水为末儿清洗了一下伤口,不知从哪里摸出点药粉,洒在末儿伤口上,然后才为她包扎,手法居然还不赖。

杜家训练出来的暗卫,出师之后护卫王公的安全,这样的身手可谓当世超一流,自己居然能保得住一条小命,真是走了狗屎运。末儿歇了口气,问道:“你到底偷了他什么东西,让他非杀你不可?”

“拜托你用点脑子,这种高手,我能偷得到手吗?”小乞丐向那火堆里撇了撇嘴,“他是被引魂香引来的。”

火堆中犹有香气传出,香风细细四散,散布在空中,即使在空旷处还是十分浓郁,隐隐有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过。

“他想要这个?”末儿愕然,“这是一位长辈给我,说点着了会有人帮忙,这人怎么知道?”

“嗯,帮你上西天,也算帮忙吧。”

“别瞎说。”

小乞丐看她不信,正了正脸色,“这引魂香一经燃起,味道经久不散,只要喝下龙血酒,就会对这香味特别敏感,一找就能找个正着。”他说着,挑开暗卫腰畔的竹筒,里面的酒呈一种很特别的暗红色,异香四散,“这样东西在苗疆是猎手们用来找猎物老巢时用的,被你们汉人拿去后,就被用在了刺杀上。呐,这么说够清楚了吧?给你香的人,想要你的命。”

末儿怔住。

杜夫人要杀她,完全没理由啊。

她代嫁入宫,杜家才不用违旨,她长伴兰德,杜雪意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杜夫人怎么可能杀她啊。

空气中的香气清淡美妙,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蓦地,末儿想起来了,在那次失镖的晚上,她闻过这样的香味!

她就是闻着这样的香味醒来,然后听到了屋顶上的异动,留下镖师看守玉佛,她带着剑就上了屋顶。她至今还记得那些人的身法,迅疾如鬼魅,和她一触及走,待她想停下来,他们又会现出破绽,倒像是有意引她离开。

当时她刚刚下山,完全没有江湖经验,现在看来,那样的高手当世已经少见,还一下子汇集那么多个,夺镖之后一个人都没伤,半点也没有耽误镖队回京城的时间。

她已经不是刚下山时的懵懂末儿,心里面隐隐看到了整个事情的本来面目。她在落霞庵借宿,师太错将她错认成杜雪意,回到家后,杜家立刻上门托镖,失镖之后,她上门陪罪,杜夫人哭着求她代嫁入宫……原本好像是碰巧的一切,在这淡淡的香里慢慢牵成一线,清晰了起来。

只是,就算一开始杜家就想利用她,现在为什么要杀她呢?

末儿还是不明白。

小乞丐看着她满脸的困惑,“还不信啊?”

“这个……随便啦。”想得明白就想,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她现在还活着,这个才是事实,“这个香真要有问题,那可真是连累你了,小兄弟,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小乞丐白了她一眼,“是啊是啊,后悔了吧?我是倒霉的替死鬼,他杀了我就会走人,你本来不用受伤的。”

“那怎么行?我要走了,你就死了。”

末儿说得顺畅,人虽然仍然疼得呲牙裂嘴,却难掩五官秀丽,一双眉毛飞扫入鬓,说不出来的意气飞扬,一双眼睛却是温润如玉,清澈似水,清晰得让人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小乞丐看得微微发怔,低声咕哝,“……白痴。我们非亲非故,我还偷了你的东西,你要真为我死了,我一点都不会感激你。”

末儿嘿嘿一笑。片刻之后,小乞丐便明白了对于末儿他真的一点都不用感激。

因为这个人的好心肠完全泛滥成灾。

末儿先为暗卫念了一遍往生咒,不但念咒,然后还去买了棺材,不但买了棺材,还雇人来掩埋。

小乞丐嘲讽道:“怎么不给人家立个碑?来个玉的,刻上金字,‘杀人者命丧于此’,多响亮。”

好人若是没有底线,那就是烂好人啊。

“是该给他刻个碑,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末儿不知道这话险些将小乞丐噎死,打量一下小乞丐,“我看你包扎的手法不错,何必做贼,不如去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