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太子妃·帝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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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血蛇蛊主人(2)

“学医?”小乞丐低声自问,忽然咬了咬牙,摘掉了毡帽,衣袖拭去脸上的污痕,自虐般抬起头,“你看看我的脸。”

污痕拭去,瘦小面颊上,血痕胎记鲜明夺目,那真的一条蛇的模样,蛇张开大嘴,咬在左眼,蛇尾漫过嘴角,布满了整张面颊。

末儿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梭,他也紧紧盯着末儿。只见末儿眉头微皱,眼中有怜悯,有同情,有关怀,却独独没有恐惧,末儿点了点头,“难怪你不敢露出脸,原来是怕吓着人。嗯,这样吧,等到这场仗打完了,我托兰德让你进太医苑学吧。其实只要医术好,病人才不会介意大夫长什么样呢。”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你……你不怕吗?”

末儿微微一笑,想伸手抚抚他的脸,鉴于双手一动弹就生疼,改为揽住他的肩,“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比起瞎子、聋子、哑巴,你已经很幸福了。你要愿意,就这么说定了,太子班师之日,你在城门口等着,我带你入宫。”

五月的南方,阳光清亮如水,照着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小乞丐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末儿。”

“我叫香落,勾香落!”

末儿笑道:“好,我记住了。”

那个笑容,雪白明亮,无尘无埃,就如这阳光一样,仿佛能直接透进人的心底里,一股颤栗轻轻自心里蔓延自骨骼,勾香落双手颤抖,紧紧抓着那只破毡帽,那时那刻,眼前只有那样一道背影,天地都是一片空白。

直等末儿的身影快要转过街角,勾香落猛然回过神来,拼命追了上去。

末儿听得脚步声,讶然回头。勾香落跑得太急,直撞在她身上,末儿忙伸手去扶,伸出去才想起自己的手正伤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香落重重地撞了她的手上。

剧痛彻骨,末儿生生忍住了一声痛呼,但脸上已经疼得没有半分血色,脑门都沁出一头汗。

勾香落站稳便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他没有欠疚,没有难过,眸子反而有一股做梦似的迷蒙。

“什么事?”末儿问。

看着面前这张明明疼的要死却还拼命忍着的脸,勾香落只觉得心里那股震颤已经充满四肢百骸,不可遏止了。

“你说的兰德,是不是太子凤兰德?”

“是啊。”

“你要去找他?”

“对啊。”

“那就跟我来吧。”勾香落笃定地说,奇异红蛇胎记下,一双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知道他在哪里。”

末儿哈哈笑,“我也知道,他在城外大营里。”

“如果你去大营,一定找不到凤兰德。”勾香落微微一笑,“幸亏你遇上了我,整个宣城,除了雍王,大概只有我知道太子在哪里。”

“在哪里?!”

“千江寨。”

千江寨是苗疆最大的寨子,昔年历代苗王皆出于此,凤晏开国皇帝凤朔日平定苗疆,世上再无苗王,但千江寨在苗人心中的地位从来不曾改变。

苗人难治,泰州素有“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之说,是最令朝廷头疼的州郡。不过十年来雍王减免税赋、鼓励苗汉通婚,一系列举措做下来,泰州已经很难见到苗汉械斗,算得上太平。

这样的太平时候,兰德放着两军交战的战场不去,反而去千江寨,干什么?

换成阿嫣,一定会对这句话起疑,换成丽嫔,一定会对勾香落的身份起疑。但是末儿,因为勾香落说不方便带外人入寨,她只是托人带口讯给云知暮等人,特别提醒阿嫣不要点香,然后就痛痛快快地跟着香落走了。

香落忍不住问:“你不怕我骗你?”

“你骗我干嘛?”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如棋子浸透清泉,香落想,就算她想骗,也骗不下手。

香落抄的是小路,说是小说,其实根本没有路。草木最浅的地方也有齐腰高,很多时候都要砍断灌木才能开路。香落在山间长大,一把开山刀使得得心应手,一边开路,一边还能唱歌,歌声清脆,在山间不断回荡。

“伸手给哥咬个印,越咬越见妹情深,青山不老存痕迹,见那牙痕如见人。”

翻来覆去,只有四句,却是轻柔宛转,无限低回,声音也十分清丽柔和。末儿起先以为少年人还没有变声,所以声音清亮也不奇怪,但此时此刻,听着这温柔的歌声,看着香落开路的腰身,纤细几乎能赶上丽嫔,行走之间,有一种格外婷婷袅袅的意味。

不是每个女人穿上男装就会像男人,体形是一个原因,走路的姿势,也是一个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丽嫔和阿嫣不能女扮男装的原因所在。

末儿起先没留意,现在定睛一看,不由吓一跳。

前面的香落忽然“啊”了一声,摘下一枝紫色花朵,大喜着回头道:“喂,你的手有福了!”

香落将花朵揉烂,替末儿敷在了伤口上。末儿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灼热的痛感大消。而面前低头替她敷药的香落乌发如云,露出来的耳垂上还有小小的耳洞,再也没有怀疑了,末儿笑道:“多谢你,香落姑娘。”

香落没有否认,脸慢慢红了,那红蛇印记同样红得像要破体而出,她咬了咬唇,“你是第三个看出来的人。”

“哈,第一个是谁?”

“凤兰德。”

末儿的眼睛大亮,“哈哈,其实你扮得不像,连我都看得出来,当然瞒不过兰德。”

“是啊,我扮得其实不像,但根本没有人会仔细看我,当然也就没人看得出我是男是女。”

但苏末儿是例外,凤兰德也是例外。

香落还记得凤兰德的目光,平静,深邃,是无底的湖泊,冷而寂,不需要探询,只一眼就看破她的秘密。

苏末儿的目光却是温暖的,像溪流溅着阳光,暖暖地投在她的身上,被这样的目光注目,香落只觉得周身暖洋洋,舒服得想唱起歌来。

“还有一个是谁?”

“阿度夜藤。”提起这个人,香落撇了撇嘴角,这个人会认出她,是因为他对血蛇蛊早有耳闻,一看血蛇纹,就知道她是血蛇蛊主人。

……阿度夜藤?依稀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末儿猛然一震,瞪大了眼睛,“阿洛国主也在千江寨?!”

她猛地想起来,皇帝会提前发兵,不正是因为阿度夜藤暗勾结苗人头目吗?天呐,如果苗人已经和阿洛勾结,那兰德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么瞎着急,看来你还算不上是那位太子爷的心腹啊。”香落倒是轻松得很,“放心吧,那两个人在我家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就算打仗,也是用嘴皮子打。”

“……在你家?”

香落抿嘴一笑,“我姓勾,千江寨头人勾波是我阿爸。”

这可真让人意外,末儿的眼睛都睁圆了,苗寨头人之女,居然跑到宣城当小贼。

“阿爸总逼我嫁人,我在山里待不住,就要到宣城玩玩,不小心钱花光了啊。”

“喂,就算这样也不能偷啊。”

“不然怎样?”香落指着自己的脸,“我去上工,谁要我?!”

这是香落的痛处,末儿当然识趣地闭上了嘴,却没有注意到,香落眼中暗暗闪烁的光。

世上总有一个人,在他的面前,你被旁人取笑的短处,都可以变成武器。她一面继续开路,一面找末儿会感兴趣的话题闲聊,“你说,这场仗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还用说?当然是阿度夜藤吃饱了撑的。”

这是大晏朝廷的态度,但香落微微一笑,看法显然不同。苗疆地近阿洛,表面依附晏朝,其实十分独立,对这场战事冷眼旁观,又兼地利之便,消息比朝廷更加灵通,勾波纵观大局,曾经和香落聊起过这场战事的种种奇怪之处。

阿度夜藤三年前才坐稳王位,底下的文武官员有大半都是前朝火族留下的,朝内不稳,国力原本就比不上晏朝,换作任何人当国主,首先做的都是先整顿内部再谋他事,阿度夜藤居然什么都不管,头一件是就是宣战,这完全是自寻死路。

阿度夜藤是真蠢吗?真蠢的人当不上国主。

这是一怪。

开战之后阿洛将领频亡,阿度夜藤居然还不撤兵,这是二怪。

但最怪的,是明明阿洛死了不少能带兵的,以雍王之力,却还没能把阿洛军队赶回南疆,居然还要再三向朝廷请兵。

最后一怪,朝廷发兵就发兵了,领兵的居然是当朝太子。好吧,就当太子来捞现成的军功和威名,那后面接应的却是个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阿度夜藤的脑壳坏了,就是晏朝皇帝的脑壳坏了,再不然,就是这里面有人搞鬼。”这是勾家阿爸、千江寨头人勾波的原话,“——不然这场仗绝打不起来,纵然打起来,也绝不会打到这个局面。”

“谁搞鬼呢?两边打起来,谁有好处?”当时香落就问。

这场仗一打,阿度夜藤折损了爱将,还可能亡国,兰德被迫身涉险地,皇帝很可能失去儿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宫里人注意力大半都在对太子的同情上,还从没有人这样分析过战局,末儿听得一愣一愣,“不对,还有第五怪,原本应该在战场上相见的两军主帅,却一起跑到你家去做客,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香落没有回答,脸上却是一阵发红,用力劈开面前一株长藤,“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那种紫花治烫伤有奇效,不几日,末儿的手就已经恢复如初,神奇地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不几日,小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一片绝壁,藤蔓交缠间,偶尔有从石缝里长出来的长树斜指天空。末儿刚想问是不是走错了路,香落扯开藤蔓,露出一道窄窄的洞口,猫下腰就要钻进去。

“等等!”末儿翻出身上的雄黄散,山间多虫蛇,每天睡觉前她都要用雄黄粉洒个大圈子,此时瓶子里只剩最后一点点,不够两个人用,她全洒在了香落身上。

香落问:“那你呢?”

“我有剑啊,怕什么?”

“黑漆漆,有剑也防不住毒蛇吧?”香落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末儿的面颊,轻声道,“苏末儿,你就是这么傻。”

末儿不满,“喂喂,就算我不算聪明,也不用总说吧?”

洞中漆黑湿滑,有淡淡的腥气,黑暗中有蛇窸窸爬行。这是通往千江寨的秘道,这些蛇可以说是秘道的看守,被族人精心喂养。别说雄黄散只剩下这么一点,就算是全身上下都浸满雄黄,这些蛇也不会害怕。

血蛇蛊主人到来,毒蛇争先恐后避开道路,远远地缩在巢穴里,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末儿也听到周围的动静,蛇群数量之多令她胆战心惊,好在一路走得有惊无险,出来后,末儿长长出了一口气,握剑的手满是汗水。

香落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手,末儿正要多谢她体贴,忽然手上一痛,香落居然把她的手拉过去咬了一口,手抽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两排深深的牙印,末儿欲哭无泪,“呜,你早上明明吃过烤鱼的啊!”

香落低头掏出一块手帕,替她扎好,这回动作倒是轻柔仔细,再抬起头时,目光绵绵,望定末儿不语。

末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啊。

“一直往南走,出了那片林子,就能看到寨子了。”香落看着她,声音低低的,“你……千万别弄丢了这块手帕。见到手帕,自会有人带你去我家。”

“那你呢?”

“我,我还有点事。你先去找你家太子爷吧。”

至于什么事,香落却没说。末儿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密林间的背影,有些疑惑她支支吾吾的模样。

山洞出口的位置颇高,隔着一片密林,遥遥可见树林那头有炊烟升起,那就是千江寨吗?

忽地,林中有光芒一闪。

作为一个练武之人,末儿对那道光太熟悉了。

那是出鞘的兵刃所折射的日光。

苗疆的丛林有个特点,就是根本没有路。

就算是头天开过的道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新生的藤蔓覆盖,这些藤蔓在草木间攀爬牵扯,叶子郁郁葱葱,躯干如蛇般虬结蜿蜒。

要在这样的地方通过,必须利刃在手开道,刚才所见的光应该就是这个,但进了密林之后末儿却发现自己错了。

放眼望去,没有新开的道路,空气中甚至连植物枝叶断裂的清苦香气也没有,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腥甜。

像血腥味。

末儿皱了皱眉头,瞬即注意到,身边树干上有淡淡的脚印。

在湿热的空气中,树干上也长满有苔藓,脚印只有前半截,又轻又淡,被踩的苔藓正慢慢直起腰来,这一脚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林中明明有人却没有路。

高手啊。

他们的路在树上。

这一带树干上几乎都有踏步的痕迹,这样的高手还不止一个两个。

苗疆居然有这么多武林高手?

末儿暗暗惊异。不过想想天底下两位大人物最近都在这里逗留,有高人在此也不算太意外。

会有这么多高手护卫的,会不会是兰德?

“嗯……”

正暗喜间,一声低低的呻吟由前方传来。在这样寂静得一丝虫鸣声都没有林中分外明显,末儿想也没想便提气掠过去。

一片树叶打着旋儿飘落,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落地的刹那,一片藤蔓瞬间枯死。浓荫蔽日的枝桠间,隐隐露出一角黑衣。黑衣人向着另一株大树上的同伴无声地失着手势,“有人闯入人牲范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