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太子妃·帝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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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可惜我们是天家的兄弟(1)

其实赫舍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虽然发生了,但要娶人家回家却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事。像兰儿这种美若天仙又有满腹诗书的人间奇女子,冒然提亲只会唐突佳人。于是他决定花一个月的时间和佳人培养感情。

第二天,他换了一身簇新衣衫来了。今天的计划是借上香的理由见兰儿一面,当然能说上话就更好了,要是能当面背几首诗给她听听就完美了,再不济,就找那小沙弥多打听一些兰儿的事……话说那位可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啊……

他带着幸福的笑容上山,在石堆外停下来。

倒不是因为昨天绕不过去,今天他有了自知之明,而是,而是,而是兰儿竟然就在石堆外作画!!!!!!

天哪,是他在做梦吗!?

他揉揉眼睛,完全不敢上前打扰,只看着佳人乌发如水披了满背,画下面前的一片竹林。佳人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到来,画完了起身时才看到他,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

赫舍刚刚打叠好的一肚子话瞬间化成了飞烟。

佳人把画留给了他,衣袂飘飘,进去了。

进去之前,提笔在画上了三个字:赠赫舍。

赫舍捏着那幅画,一张脸一点一点红成一只才出锅的大螃蟹,然后在头顶哧哧哧冒出白烟。

末儿在窗子里看着这样一幕,纠结地咬着手帕,不知道该为赫舍上当感到内疚,还是该为自家相公勾引人的本事叫好。

一个字没说啊……第二天赫舍就带着聘礼来提亲了。

“兰儿”只有一个要求:既然是正妻,那么一定要明媒正娶,面见高堂,她要跟赫舍到月氏老宅再拜堂。

赫舍本来打算成完亲就带她回家,现在想想佳人的想法更为珍重,而对他而言,人都到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当即爽快地准备出行。

“兰儿”又说,没有拜堂之前,男女授受不亲,请赫舍公子体谅。

赫舍久仰中原文化和习俗,知道即使成亲的男女,出行在外还要避忌,可况他们只是未婚?当即拨了一辆马车让未婚妻和小舅子——不对,小姨子同坐,自己在前面领着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往城门。

话说月氏富商娶了一个尼姑的事经由药铺老板的嘴,已经在市井间暗暗传开了。赫舍的管家也再三提醒主子新夫人来历不明,和一个和尚住在庙里,只怕有问题。话说,只要是个男人,对这点都会有点介意,赫舍也不例外,他支支吾吾想向末儿打听清楚,末儿一句话就打消了他全部的顾虑——

“其实,我们不是姐弟,而是姐妹。”末儿道,“在准备逃出城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了,只好在寺庙借居,为了方便下山卖药我才扮成和尚的,要不是遇到姐夫,我们姐妹真不知道会落到何般田地……”

足足在兰德面前练习了几十遍,这番谎话才说得完全没有结巴。照兰德的意思后面她应该掉点眼泪,但这实在太难为她了。不过,她因为内疚而发红的脸已经让赫舍十分怜惜,连忙把送过来的男装换成了女装。

末儿恢复了女装之后,管家也闭上了嘴。只有底下服侍的丫环暗暗议论:“哎呀,主人的那位小姨子,妆是不是上得太重了点呀……”

“嘻嘻,难道她想姐妹俩共事一夫?”

末儿听到这种话只能苦笑一下,然后继续往脸上抹厚厚的粉,涂浓浓的胭脂。

赫舍喜欢清逸出尘的美人,对于这位小姨子的品位和审美当然不敢苟同,心里也暗暗想同样是两姐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按说现在非常时期,这样长长的车队是很难出门的。但阿洛国已经递交了降书,战事差不多已经冷下来了,而且赫舍作为商人,手段周到,早已经打点过,如今带着美娇娘回家见爹娘,城门守将也只是意思意思察问一下便放行。马车粼粼地继续往前走,车内的末儿放松了满是汗水的手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后面忽然传来马蹄声,传令兵高亢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闭门!闭门!闭门……”

这声音就像是阎王的催命符,末儿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眼里,手已经摸到了腰间。可惜,她已经没有了剑,手摸到的是珍珠腰带。

车队被拦了下来,追上来的不是普通呼云城守兵,而是阿度夜藤身边的亲随。传令兵奔到门口,大声道:“大王有令,城内有奸细藏匿,恐逃脱出城,出城人员,一律详加盘查!”

他这道命令宣完,马蹄声已经响如疾雷,将这一队马车前后左右围在了当中。

赫舍赔笑道:“大人,大人,这是怎么说?这里只有我的家眷,哪里有什么奸细呢?”

“赫舍公子莫惊,只是例行检查。”为首的将领回答,说得虽然客气,声音却是冷冷的。

末儿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只觉得脸上的血色瞬间流失,如果不是盖着脂粉,她的脸色一定苍白一片。

这是阿度夜藤最贴身的侍卫,很少离开阿度夜藤身边,包括在千江寨。

月氏富商娶妻回国的事情显然也传到了阿度夜藤耳朵里,“姐妹花还俗,月氏商归乡”,这是在市井间流行的正式版本,虽然是两名女子,但以阿度夜藤的多疑,还是特意派来了最信任的随从。

能让阿度夜藤看重的人,办事必然滴水不漏,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亲眼见过他们。

末儿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种感觉,就像眼看着一把刀挥向自己,拔刀或者逃命简直是本能反应,坐着等死的恐惧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指尖修长,微凉,却坚定。是兰德。

和她的慌乱惊惧不一样,兰德甚至还能微微一笑,“末儿,很怕吗?”

末儿咬咬牙,“我带你逃,我们再逃一次!”

兰德摇摇头,忽然把手送到她嘴边,“咬我一口。”

末儿愣住。

兰德道:“咬。”

末儿不明所以,但兰德的要求她很少能拒绝,听话地在他掌沿咬了一口。兰德道:“咬重一点,越重越好。”

这下末儿真下不了口,兰德看着那浅浅的牙印,笑道:“还记得苗家姑娘唱的歌吗?我这辈子,什么都有,就是从来没有人给我唱过情歌。”

马车外一片嘈杂,人心浮动,刀光即至,马车内他眉眼柔和,眼中一片安宁,末儿一颗心,慢慢安静下来,低下头,牙齿咬在方才咬过的地方,一点一点用力。

兰德头靠上了车壁,忍住了一声到口的呻吟。疼原来还会伴随着这样的酥麻,疼得越厉害,便酥得越厉害。阵阵酥软,从手掌蔓延到心里、骨头里,全身酥透了。

末儿松开口,掏出手帕,轻轻替他将手包扎起来,低声唱道:“伸手给哥咬个印,越咬越见妹情深,青山不老存痕迹,见那牙痕如见人……”

唱到最后一个“人”字,兰德俯过头来,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吻极尽缠绵,末儿完全透不过气来,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在他的怀里。

如果真能死在他的怀里,那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死法吧?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眼角有泪滑下来。追随着他的脚步,本来就是千辛万难,如果这一关过不去,她也不后悔。

车队很长,前面几辆的马车的货物都被卸了下来一一检查,车底这样的地方则用长枪扫过,很快,阿洛兵士的声音便到了马车外,兰德终于放开了末儿。

车帘被掀起,那名随从冷然地看着车内的人。

兰德看着他,弯起嘴角,一笑。

那笑意,如春风般自嘴角扩散,漫上双颊,吹进眼睛里。一对黑玉般的眸子,被这样的笑意一染,真是如波如醉,如光如幻,更衬着身上的吉服与头上的珠冠,马车内似有万丈光华铺天盖地倾出,从那随从身上透体而过,远远波及了边上的赫舍,两个人俱呆住。

赫舍还没有回过神来,随从已经放下了车帘。

走出几步后,随从才想起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看清那张脸。

仔细想想,眉眼有几分眼熟,当然,也许一个人好看到极处,给人的感觉都会大致相同,都是那种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四射。但这一位新娘子唇上嫣红,笑得如此温柔多情,就算退一万步讲,那位冷然如冰玉的太子肯纡尊降贵扮成女人,也绝不可能有这种笑容。

只是……新娘子边上那个人,虽然浓妆艳抹,却难掩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也同样很眼熟……

随从倏地回身,人未至,剑已出鞘,车帘一掀,对着新娘子刺了下去。

这一剑突如其来,兰德根本避无可避,末儿惊呼一声,想要阻止那柄剑,但她功力大损,不论是反应还是速度都远不如当日,手还没有碰到剑尖,剑却已经停了。

随从抽回了剑,下令:“放行。”

不是她。

突然之间的危险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本能,如果真是那个女扮男装只身斗血蛇的人,绝不止这点身手。

末儿在车内惊魂犹未定,马车已经轻轻一颤,向前驶去。

“别怕,我们已经赌赢了。”兰德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多谢。”

想到那试探的一剑,末儿仍在后怕,气息有些不稳,“谢、谢什么?”

“谢你借我柔情万种,让我骗过了他。”兰德含笑看着她,末儿想到刚才那个吻,脸上一红,兰德已经扬起了手,“苏姑娘,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份定情信物我也收下了,你就安心等我上门求亲吧。”

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欢喜和些微的羞涩占据了末儿的心,她眼中再也没有恐惧了。

马车稳稳地往北而去,赫舍打马过来说前方不远就是阿洛军队驻扎的大营,但阿洛已呈降书,战事已停,就算有盘查也不会太严厉,请美人不必担心云云,其实只是想借机会再看一看方才那让人心醉神迷的笑容。

末儿代答了一个“是”字。赫舍又说过了阿洛的大营,再往前就是晏朝的大营,过了晏朝的大营就是宣城,只要进了宣城一路往北就可以到月氏了,沿途还可以浏览中原风光,语气中满是欣喜。

末儿默默地想只要进了宣城兰德就会把你一脚踢开,中原的无限美景,你只能一个人去看了。

车队当然不可能直穿大营,只是在过路的时候擦了点边,遇上了两个不松不紧的关哨,见他们是从呼云城出来的,通关手续又齐全,打点的荷包又丰厚,当然二话不说便放了行。兰德和末儿所坐的马车几乎没有停顿就接着往前走了。

兰德掀开一线车帘,只见天蓝如玉,晴空朗朗,底下翠色连屏,隐约可见无数帐逢散落其间,当中却无半丝烟尘,看来真的是停战了,非但战事停了,连操练都停了。

照时日推算,兰初那部人马应该早已经到了宣城,阿度夜藤狠下心要置他于死地,当然是已经和兰初搭上了关系,接降书的应该是兰初而非雍王。

真的已经停战了。这场游戏已经到头。只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这封降书应该他来接才是,没想到,最后却是为他人作嫁。

不过……

他脸上微微显出一丝冷笑。

……还不晚。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讨回这世间欠他的一切。

马车不紧不慢,来到了晏朝大营的边上。也许是因为车队是从阿洛驶来的,晏人的戒心还没有完全解除,盘查得格外仔细,连赫舍的祖宗三代姓什姓什做什么买卖都要过问,更别这一段娶妻的因缘。

赫舍耐着性子解释妥当,大大的红包送好几个,小队长只管收着,却不放行,只是一脸笑眯眯,“不急,不急,说说,你这位娘子真是我们晏人吗?真的会画画吗?画的画好看吗?能不能让我们瞧瞧?”

赫舍拿出了那幅画,小队长看了看,转手交给身边的小兵,小兵打马飞奔而去,急得赫舍拍马就想追,两杆明晃晃的枪尖叉到了他的面前。小队长仍然满脸笑容,“不急,不急,啊,我们上头也有人爱画,所以我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

车队耽搁的时间远比前面两处加起来还要长,兰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赫舍拿出那画让他的心头不祥地跳了跳,但他很少作画,这里又远在边关,即使有人看到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前面传来的马蹄声。

在兵士们齐刷刷的行礼声里,马蹄声毫不停顿,直奔过来,在马车外停下。

全场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那匹马的喘息声,以及隐约的铃珰声。

只有上好的玉铃珰,拴在马颈下,才会随着喘息发出这样细碎清灵的声响,而在战马身上加诸这样花俏的装饰品,整个大营大约只有一个人会干。

“末儿,答应我一件事。”兰德的手冰冷,脸苍白,整个人仿佛已坠冰窖,“从这一刻起,你就当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是个哑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多一句嘴,知道吗?”

末儿感觉得到兰德握着她的手正在发紧,力道一点一点施加,已经握疼了她。她咬着牙忍下,不知道马车外的是什么人,竟给兰德如此大的压迫力。

末儿乖乖地点点头。

兰德心里叹了口气,终是信不过她自作主张的能耐,“你还是封住自己的哑穴吧。”

末儿依言,才封住,车帘便被一只手揭开,外面的阳光透进车内,一张脸探了过来,“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人能困住你,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你,不管在哪里,你都有本事逃出来,是不是啊,三哥?”

声音清丽温软,笑得眉眼弯弯。

看到这张脸,末儿的眼睛立刻亮起了欢喜的的光芒,兰德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已到绝境,透体冰凉。

“不下车吗,三哥?”兰初笑吟吟看着他,“还是,你扮新娘子已经扮上了瘾,真想跟那只猪头回月氏去?”

“我跟你走。”兰德慢慢道,“但这只车队,你要放行。”

“耶?”兰初讶异,“他们看过你如此丢脸的模样,你还要让他们活着吗?”

“人之将死,我最后想做一件善事,放这些被我利用的人一条生路,也算为来世积德。兰初,兄弟一场,我这一点心愿,你都不肯成全吗?”

“兰初”两个字入耳,兰初清丽无瑕的笑容有了一丝恍惚的动荡,如清风在水面荡起的涟漪。不过这动荡也仅有一瞬,兰初思索了一下,露出特别天真的神情,“也包括我亲爱的三嫂?”

“她无所谓。”

“啧啧,千里相伴,死里逃生……三哥,对那只猪头你尚且有善心,对三嫂你你怎么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