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太子妃·帝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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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最后的坦诚与温柔(3)

“蕴姐姐……”一刹那,这个名字脱口而出,雍王上前扶起少年,目光久久在他脸上停驻,一寸寸,如此之近,如此确凿地在相似的眉眼之前找到了记忆深处珍重收藏的那张脸,已经历练得沉稳厚重的雍王,指尖微微颤抖,“兰、兰德,你……”

少年却没有顺势起身,而是重重跪了下去,以头叩地,“皇叔,请看在我母亲的份上,救我一命。”

就是在那一次,他成为储君最重要的心腹和力量。数年后,兰德开始策划这场惊世的阴谋,作为第一心腹,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收到消息的人。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眼看就要功成,然而老天爷却这样吝啬。

兰德被抱了下来,玉带珠冠,清俊无双,生命停止在最美好的时刻,雍王再次老泪纵横,斜刺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拦住她!拦住她!”的喝声里夹杂着无数惨呼,一条瘦小的人影穿过重重护卫,简直像进入无人之境,片时便到了眼前。

阿朝拔出了蓝血剑,但末儿认出了来人,轻声道:“还是给你找到我了,香落。”

来人是个瘦瘦小小的乞丐,摘下头上那顶破破烂烂的毡帽,露出一张尖细的小脸,蛇纹清晰如血,“我知道你们只要回到宣城,就一定会来这里,所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嗯。”末儿点点头,“我骗了你,是我对不起你,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不过,能不能等我先安顿了兰德?”

香落看了看兰德,再了看雍王府上下全素的模样,“他怎么了?你们……这是在办丧事?”

“生死无常,兰德他……”末儿想尽量舒缓地说出这句话,却还是失败了,无论如何,都吐不出那个字。她仰头笑了笑,“所以,等等我吧,丧事,不会花太长时间。”

香落皱了皱眉头,“是因为碧落蛊吗?”

“你知道?”

香落撇撇嘴,“他第一天到千江寨,我就闻到他身上碧落蛊的气味。”

末儿笑了一下,她也知道,她早就知道他身上的碧落蛊,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蛊毒这么快会发作。

“如果是碧落蛊的话……”香落打量一下兰德,“他只怕还有救。”

这句话,如闪电一样将三人劈得当场呆住,雍王喃喃道:“开什么玩笑?”末儿却是浑身一震,她忽然想起了阿朝曾经说的话,只有血蛇蛊才能克制碧落蛊!

可是,血蛇蛊能解碧落蛊没错,但得要兰德体内养出血蛇蛊才有用,养在香落体内的血蛇蛊有什么用呢?而且,而且……末儿看着兰德安稳合目的脸,“他已经……已经……”

香落探了探兰德的脉门,再翻开兰德的眼皮查看一下,笃定地道:“还没死绝。”

末儿看着她的脸,忽然,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冻结了。

“但是,我有条件。”

末儿点头。

“你不问条件是什么?”

问什么呢?无论是什么,她都会答应啊。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香落喃喃道,忽然摘下腰间的酒葫芦,里面还有大半壶龙血酒,艳红似血,芳香如醉,“喝了它,我就帮你救人。”

阿朝疑心酒中有诈,末儿却接了过来,仰起头一饮而尽。她喝酒的时候从来都不斯文,嘴角溢出少许,直滑进衣领里,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角,酒葫芦递还给香陌。

香陌却没接。她的痴痴,凝望在末儿脸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缚紧了一样挪不开。

这样的目光,换作从前末儿或许只会觉得有点异样,但今时今日,她已经明白要怎样的深情才能有这样的眼神,心里“咚”地一声,大惊,“香落你……”

香落微微一笑,“你们当时逃得那么快,是不是怕我对付你?可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离开那么大动静,我爹却没有追你们吗?”

末儿又是心虚又是愧疚,摇摇头。

“因为我根本没告诉他你是女人的事。”不过,阿洛国主和大晏太子同时离开,倒让父亲想通了一些以前想不通的事。于是安静地安行,没有一丝干涉。

“为什么?其实,你真要对付我,也是应该的,我不该那样对你……”

“怎样对我呢?”香落的声音低低的,“就算明明武功一般,却拼死要从暗卫刀下救我?就算只剩最后一点雄黄却用在我身上?刚开始我确实很想杀了你,可是,凤兰德的计划天衣无缝,最终却因为你的坦白而毁于一旦,而这只是因为,你也不想再骗我。

只冲这一点,所有杀机,都烟消云散。

她离开了千江寨,来到了宣城。已经停战,没有新的流民涌进来,宣城的城门口虽说不上冷清却也没多热闹,一个偷儿想顺手摸鱼被众人抓住,香陌在边上看上,慢慢微笑起来。

她想起来她和末儿相遇的情景。

就是在那一刻,她真的不怪末儿了,一星一点都不怪了。

因为她如此清晰地回忆了自己不长的一生,自城门口中这一撞开始,有了一段最闪亮的时光。

要用香落体内的血蛇蛊克制兰德体内的碧落蛊,需要一名蛊介。

血蛇蛊太过霸道,而兰德生机又如此虚弱,需要将血蛇蛊种在另一人的体内,然后再引流至兰德身上。

要当蛊介,有一点要求,必须心甘情愿,不得排斥外来的蛊毒。池铭当年用得也是这个法子,但池铭一来没有血蛇蛊,二来找不到合适的蛊介,付出性命也只能压制住毒性。

这次的蛊介是末儿。

因为这个原因,香落险些赌气不愿救兰德,但任何人的命都是命,任何人当蛊介都一样危险,有时候,在“坚持”这件事上,真的很少有人比得过末儿。

房门外,众人禀息等候。雍王端着茶,已经凉透了却还没喝上一口;阿朝抱剑靠墙站着,看似闭目养神,姿势却换了三四次;苏少起已经按耐不住想打开门看看,阿嫣拉住了他;云知暮看着丽嫔,丽嫔手里的绢子已经快绞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在里面服侍的丫环道:“勾姑娘请丽嫔娘娘进来。”

丽嫔以为兰德醒了,勾香落没好气地用下巴点了点床榻,“喏,该你了。”

丽嫔一怔之后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忽然变了脸色,“苏末儿,你不要太天真,你救了殿下是不错,但如果想借这个机会除去我,那是休想!”

“顺便啦,”末儿道,“别想太多。”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只要没有我,东宫就是你的天下,你就是殿下身边唯一的女人,你——”

丽嫔的话到此结束,香落忍无可忍给了她一记迷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人。”

遇事第一反应是戒备,第二反应是算计,第三反应是利用……同样的环境给了他们同样的思维习惯,末儿的眼神柔和,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花费了池铭三年光阴外加一身精血也没有彻底解除的蛊毒,在血蛇蛊主人手里只用了半天时间。香落和末儿都是身疲力竭,各自回房休息。王府的秋日花园,浮动着甜甜的桂花香气,苏少起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妹妹疲惫的睡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功力损耗殆尽,又刚刚当过蛊介,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鼻梁依然挺直,方才向他微笑的眼睛仍然光亮,又比当初的明亮皎洁多了一丝温润之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含苞的花朵,悄然绽放了花瓣。

他的末儿,长大了。

苏少起心中涌起淡淡的感动和怅然,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苏少起坐在末儿的床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摇篮里睡着小婴儿,粉嘟嘟的脸像一朵蔷薇花,他轻轻戳了戳她的面颊,她就露出了一丝笑。十几年的时光如水一样流过,小婴儿已经变成了大姑娘,有了自己的人生。

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她累了的时候,守着她一场安眠而已。

如果去年他护镖能早一点回来,如果他在杜家能带走她,如果他能早些养好伤,打听出她离宫的消息……也许,一切就还来得及,来得及把她带回往日平静的生活。

这种人力所不能拔弄的安排,也许就是命运吧。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前面一人脚步虚浮沉重,却走得又急又快,后面一人却是轻到落地无声。这样的轻功让苏少起眉尖一挑。

暗卫阿朝。

而能让阿朝在后跟随的人,当然是……

“殿下……殿下……”第三道脚步声随后而来,是丽嫔的声音,“殿下你才醒,要静养……”

苏少起皱了皱眉,拴上了门。王府的门拴质地坚硬,前面的人推了推没推开,但到后面的人上来,门拴“啪”地一声被震断。

末儿被这声响吵醒,有些迷糊地睁开眼。门口有道人影逆光而来,她撑着坐起来才看清那张脸,所有的睡意和倦意顿时被惊喜激飞,太高兴,却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那张脸,仿佛看不够似的。

是的,她不敢想象,真的还有一天,可以这样看他的脸。

他抬眼了,他微微皱眉,他紧抿了嘴角,他盯着她看……末儿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致的动作,心中酸热滚烫,完全忽略了这所有的动作组合在一起,就意味着一件事:他的心情并不好。

兰德慢慢地走了过来,慢慢地扬起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末儿的脸一偏,眼眶里蓄着的泪倾了出来,她捂着脸,呆住了。

“混蛋!”苏少起大怒,一掌拍过去,却被阿朝格住住,“小夫妻吵架,不要碍事。”

苏少起改掌为剑,“你见过这样的夫妻吵架吗?!”

兰德刚刚恢复,这一巴掌用尽了力气,身子一偏,跌坐在床上,他浑身都在发抖,眉眼都变了,末儿几乎被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付模样,“你做蛊介,你居然做蛊介……苏末儿,你,你要敢有下一次……我就……亲手杀了你……”

末儿眼中的泪流下来,扑上去抱住他,“兰德……”

兰德吃力地喘息着,死死抱住面前这个人,声音已经沙哑,“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然后杀了我自己,你听到没有?!苏末儿你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末儿抚着他的面颊,“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了,兰德,我不会了。”

“我差点害死了你,我差点害死了你……”兰德抱住她的头,眼中滚出灼热的液体,这一次,不再是血,而泪。

泪水划过兰德的面颊,这一刻他抱着末儿,痛哭得像个孩子。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是到了这一刻,兰德才知道自己的软弱。

死在所爱的怀中,和看着所爱在怀中死去,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他给了末儿地狱,而他的末儿,自地狱中缓步而出,还将他带回了人间。

这一个瞬间,他已经不知道面前的人对他意味着什么,是命,是天,是地,是所有,是全部,不,他可以失去所有,也不能失去她!

阿朝第一个识趣地离开,苏少起也郁闷地收起了剑,丽嫔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

小时候的殿下优雅,长大后的殿下淡漠,无论是优雅还是淡漠,殿下待她都是很好的,很温和的好。她以为这就是殿下的温柔了,她以为她已经得到殿下的爱了。

原来不是的。

殿下的爱,原来是这样子的。

没有疏离的面具,没有高高在上的风度,殿下的爱,原来是这样软弱这样疯狂,像蚌张开高贵坚实的壳,敞开了自己全部的柔软,像含着一颗珍珠那样,忍受着这样的疼痛与甜蜜,将那人抱在了怀里。

而自己在他的心里,与其说是侍妾,不如说是妹妹。

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多心了,末儿没有借解蛊毒的时候趁机除去她,因为她根本不用除去她。

殿下心尖上的那个位置,她从来就没有进去过。

消息传到城外的军营,已经是深夜。帅帐中,兰初坐在椅上,这个姿势自末儿带着兰德离去后便没有改变过,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眼睛眨了眨,毫无焦距的眼珠才动了起来。

那一刻,禀明消息的暗卫有一种错觉,安王爷这才重新活过来了。

“我又上了他的当了啊……他又赢了我一次……”兰初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慢慢地道。

暗卫道:“王爷不必气馁,大营和阿洛仍在王爷的掌握之中……”

“可是,这一次,我真高兴,他是骗我的。”

“王爷,要成大业,必抛私情,杜大人总是站在您这边的,您还有胜算——”暗卫还在极力劝说,兰初看着他铁面下的眼睛,微微一笑。

他知道为什么兰德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收服阿朝,因为,凤晏的暗卫,其实根本就是杜家的暗卫。

凤晏的天下,也有一半是杜家的天下。他要这盘根错节不知哪一块是自己的天下做什么?他要那有名无实不知未来的储位做什么?

直到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兰初在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想要,你正眼看我,只想要,你像从前一样,叫我的名字。

“……只希望来世,我们能投生到一对普通人家,再做一回兄弟……”

你说的哦,那就这么定了。来世,再做兄弟吧。

第二天,安王的暗卫被发现死在帐中,一剑致命,刀口薄而利,应该是一柄软剑。而安王,则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