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红房子(3)
他的眼睛睁的很大。
他的心里很是懊悔。
刚才那个样子,真的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他真的是太——
“丫头,对不起。”
他慢慢说出这句话。
“你——说——过——”
若惜哆嗦着。
“我还没有准备好,我——”
“好了,丫头。都是我的错。”
邢政把手伸出来,拍拍若惜的手,他只想安慰一下这个受惊的小丫头。他太突然了。他知道,她还接受不了。
他的手伸出去,在刚接触到若惜的手的时候,若惜颤抖了一下,但是她还是很礼貌的没有缩回手。
邢政握住了若惜的手,
“丫头,我对你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爱我的那一天。”
“我——”
“好了,丫头,你不要说话。来,睡一觉,什么都没有了,听话。”
邢政拉了被子,盖住若惜的身子,他依然仰躺在大床上。床很大,像一片广阔的海,
“雨欣,她——?”
若惜觉得她应该可以问一下,这个和她有着重要关系的女人,她真的长的和她很像吗?
有多像呢?
“那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你真的要听吗?”
“晚上,妈妈也经常给我讲故事的。”
“好吧,其实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故事要从一个特殊的家族说起……”
邢政开始讲述,曾经,他一度认为,这是一个他永远也不会说的故事。这是一个永远的死结。可是,今天,他却说了,而且说的是那样的流畅,随着他的诉说,他的心越来越平静,被一层淡淡的忧伤包容着。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原来,诉说也是一种爱的解脱。
这真的是一个很老的故事。
苏州的一个有着小桥流水的古镇,镇上有一家卖纸伞和苏绣的小店。小店开在一株老柳树下,夏天,柳丝很长,掩住了小店。
小店没有当家的男人,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少女,她们就是邢政的母亲和邢政的妹妹张雨欣。
张雨欣并不是邢政的亲妹妹。
确切的说,张雨欣是邢政父亲的一位生死兄弟的孩子,那对夫妻死了。而邢家就收养了雨欣。邢父一直记着兄弟的情谊,他没有让雨欣改姓,依然叫张雨欣,进入邢家的那一天,雨欣只有六岁。
邢政永远不会忘记。
那个五月,一院子的槐花开了,细细的落在风里,
“哥哥”
那个娇柔的叫着他哥哥的小女孩,粉白的脸,水样的眼,就那样在一片纷飞的槐花里,慢慢走进了他的生命。
直到两年后父亲死去,母亲独自支撑家,养育两个孩子。
十五岁,他考上了最好的市一中,雨欣站在树下,槐花依然开的淡然,
“哥,你好好学习。你放心,我和妈一起挣钱给你上学。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哥,你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哦。”
那一年,雨欣只有十三岁,她辍学了。
她和母亲就开了那家小店,日夜的劳作,直到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那所大学。
他离开家,去好远的地方上大学,临行的那个晚上,在那棵大槐树下,没有了白生生的槐花,只有浓绿的叶子,和叶子下那一片少女的雪白。
那一夜,他第一次领略了爱的滋味。
那一夜,雨欣流着泪,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那些傻话:
哥,我爱死你了!
哥,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哥,没有你,我会死的!
哥,我好爱你!
“她呢?她离开了你,是吗?”
若惜叹息着。
这真的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一段注定的相遇,一段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相遇。
那个可怜的雨欣,长的和她一样的雨欣。
“她死了。”
邢政指上的烟燃尽了,烧着了他的手,他并没有觉得。他依然沉在那个悲伤的往事里。
“有的爱,注定只有一个人。”
若惜的话如风,淡淡的飘到邢政的耳朵里。
邢政一愣,抬头,看到若惜飘然的眼神里,那一丝捉磨不定的痛。
是的,有的爱,注定只有一个人,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句话,又是多么对的一句话。
我们的生命之中,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们总是会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
而又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有的爱,注定只有一个人。
“好了,丫头,你累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邢政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回头。
在门关上的瞬间,若惜长出了一口气。
好吧,不要想这么多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好累,我要睡了。
若惜拉好被子,闭上了眼睛。她真的好想睡了。
可是,好烦,睡不着。
若惜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偏又听到了走道里轻微的走动声。
脚步声,停下了。停在了门口。
若惜躺在床上,一时身体僵硬,他回来了。邢政他又回来了。他真的不想放过自己。他——
若惜苍白着脸,盯着门锁。
此时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刚才没有下床,从里面把门关死。
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回来了,我怎么办呢?我?
门开了,一双眼对上了一双眼。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邢笑笑吓一跳是没有想到,这个人真是吓人,平白无故睁那大眼干什么。
若惜吓一跳,是因为没有想到,门外的人居然会是邢笑笑。
“你——”
“不欢迎吗?”
“不是,你喜欢就坐了。”
邢笑笑脸上带着笑,走过来,坐在了若惜的床头,一只手按住了若惜的肩头,
“听说,你身体很不好,会随时晕倒的。哦,这我可没有想到。他那么看中你,你还是躺着吧。”
他,邢笑笑跟里的他是邢政。她为什么这样叫自己的爸爸。
邢笑笑的手,握住了若惜的手。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真的,一个真正的秘密。”
她的脸上那个笑诡异了。
若惜看着她,这个小丫头,她来做什么,宣战了吗?
真是无聊,她又不是来抢她的父亲的。她这样做,有点找错对象
了。
“你真是可怜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啊。你少美了。”
“我从没有这样想,是你想错了。”
“你还嘴硬,你说,你这么年青,外面那么多男人,你不嫁,你偏要找一个可以当你老爸的男人做老公,你是不是认为,等他死了,你可以得到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啊。”
邢笑笑可不会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可怜样的女人说什么好听的话。
她厉害着呢。
如果她不厉害一点,是绝不能赶走她的。
“你说对了一点,他答应每年给我一笔钱。”
“哈,看吧,我说对了吧。我说你这样的女人,到底要什么呢?不过,你觉得你会成功吗?这些钱姓邢,而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你来,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些的吗?那你走吧。我只对他每年给我的这笔钱感兴趣。对你们邢家的企业一点儿也看不上。”
“你在这里呆不长的,我是好心劝你。快点走吧,不然,你会死的,而且会死的很惨。”
若惜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死来威胁她。她笑了,笑的很淡然。
“我知道,我会死。你放心好了,你会看到我死的。”
邢笑笑白了若惜一眼,这个死丫头,还真是软硬不吃。她不给她来点猛的,她还真不行。
“你觉得这房间很漂亮吧?你喜欢粉红色,对吗?你很感激他为你做的这一切,是吗?”
若惜没有说话,她看到邢笑笑的目光里有了一种狂乱。
这个富家女,她病的还不轻呢?
“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房间前十年前装修的。”
若惜的眉毛挑了一下,十年前,这一点,她还真是没有想到呢?看来,是她多心了。邢政,他只是把一间十年没有人住的房子,给她住罢了。
好了,她连这一点感恩都不必有了,好了,她心里好受多了。
邢笑笑看着若惜脸上慢慢浮现的笑容,天,这丫头真是有点晕呀,这也笑的出来。
“你不想知道,这房间的主人是谁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是我。”
“你?”
若惜惊讶了,这一点,她还真很意外。
大小姐的房间,怎么可能?
“是的,是我的。十年前,我说我最喜欢粉红色。他就让人把整间房子都涂成粉红色。那时候,我才八岁。我真的觉得我是一个幸福的公主。那时候,还有一个人,也住在这间房子里。那个人,就是——”
邢笑笑盯着若惜,似笑非笑的,
“张——雨——欣”
张雨欣,若惜这一次,真的震惊了。
刚才邢政对她说的那个故事,到现在,还在感动着她。
那个张雨欣,她不是邢政的初恋情人吗?一对兄妹,变成情人,那注定是一场悲剧。只是,她不是死了吗?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而这里,还是邢政女儿的房间。太晕人了吧。
邢笑笑盯着若惜的目光充满恨意,
“你一定很奇怪,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奇怪。那时候我才八岁,在大人的眼里,我什么也不懂。张雨欣,她是他带来的。他说这是他为我请来的家教老师。我那时候,是多么的喜欢她啊。对了,她就和你现在一样,也是留着这样长的黑发,穿着白色的裙子。她对我笑,那笑美极了,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她……”
邢笑笑似乎沉到了那久远的记忆里。
“我叫她雨姑姑,我睡在这里。对了,就是你这张大床的位置。她就睡在那里。”
邢笑笑走到若惜的床那边,那里有一扇小门,她推开了,若惜的眼睁大了,是满满一屋子的衣服。
“看吧,她就住在这里。我以为的美丽天使,她其实是一个恶魔,一个破坏人家家庭的恶魔。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两个,就在这里,就在这张小床上。”
若惜随着笑笑的手,这才发现小房间里,衣服林里,有一张靠着后墙的单人床。
若惜一想到刚才邢政就躺在她的身边,内心升起一股寒冷。
“看吧,她死了。她到死都是爱着我爸的。你敢来抢她的男人,她死都不会放过你。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来找你的。”
笑笑站了起来。
走到窗前,指着对面,
“那就是我妈以前的房间,两个女人都在看着你,你抢别人的男人,不要脸。她们不会放过你的。”
若惜淡淡的笑了,
她平静的对着邢笑笑说,
“死,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只是有的早,有的晚点罢了。也许要不了几天,你会在这里见到我,和她站在一起。”
“你——”
邢笑笑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样胆大皮厚的女人,天,真是太可怕了。
“她也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对吗?我也喜欢。你呢?也喜欢吗?”
若惜的声音突然很柔软,软的象风一样,邢笑笑吓的后退了一步。
天,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你——你好自为知吧。你——”
邢笑笑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就跑了出去。
跑到楼梯口,她站住了。
手摸着拐角那个地方的楼梯扶手,慢慢的摸着,把脸在那上面贴了一下,
“妈,我怎么办。妈,我好累。妈——”
是的,这个地方,依然还存着妈妈的味道。
十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三个大人,他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场结局。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她正赤着脚,站在卧室的窗口,睁大了眼睛,看到了这一切……
妈妈就是从这里滚下去的。是爸爸,是他推倒了妈妈。是他,为了那个陈雨欣,把妈妈推下了楼。
然后呢?
就是一片混乱,她拼命的捂着嘴,她蹲了下来,她一个人,在那样的黑夜里哭泣。
一夜,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她才知道结果。妈妈住进了医院,她疯了。爸爸告诉她,妈妈疯了。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能见。他已经把妈妈送走了。
而陈雨欣呢?
她死了,爸爸把她葬在了那片宁静的公共墓地里。
爸带她去看过,她知道,张雨欣,她一定会死的。因为,她喝了妈妈下的毒药。
死的好,只可惜了妈妈。
从此以后,妈妈再也没有回到过家,而家也变了。成了邢园。
而妈妈的卧室成了禁地。
她那时候不懂事,还闹着要去见妈妈。
每一次,都被爸爸拒绝。
最后一次,是爸爸,带她去了疯人院,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疯女人。
那是妈妈吗?
不,她的脸肿的好大。到处是伤,医生说那是病人自己抓的。
妈妈已经不认识她。
妈妈还冲过来抓她呢?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妈妈,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渐渐长大,邢笑笑也去过几次那个医院。
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那个病人去了哪里。
在这些痛苦的日日夜夜里,她慢慢的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一直在怀疑,妈妈,她还活着吗?
妈妈,她到底在哪里?
妈妈,她真的疯了吗?
当年,她见的那个面目全非的疯女人,真的是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