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弃马乘舟又过了两日,第三天傍晚时分,沈黎月跟着步青云住进一家客栈。
客栈的老板看到步青云腰悬佩剑,很是热情地问道:“公子是不是前去铸剑山庄,此去不过半日的路程。”
铸剑山庄已经不远,只是步青云想,今日若去,到庄上必定天黑,显得有些唐突,不如明日白天前去,让庄主也好有个准备。
再说——步青云看了看身后的沈黎月,没精打采的样子,这丫头从未坐过船,晕了两日,也够她受的,这样倒好,她倒安分些,不如让她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
客栈老板说:“铸剑山庄庄主大寿是江湖大事呢。”因为有一把无双剑。他又不是跑江湖的,什么剑不剑的,他本来就不关心,只是突然这样,他的生意倒好了起来,心里也乐滋滋的,逢人便说上两句。
晚膳用过之后,天是完全黑了,蜡火换了一支又一支,客栈的老板还在喋喋不休。沈黎月有几次脑袋重重地垂下来,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步青云说:“沈黎,你先上去睡吧。”
沈黎月应了一声,歪歪扭扭地上了楼,一沾到床便和衣倒下了。一边困得要死,一边心里还在想,我先睡一会,等我不困了,晚上再去偷他的剑。这样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人推了推,她听到步青云说:“沈黎,你到我的房间去。”
“干吗?”沈黎月迷迷蒙蒙地问了一句,扯了旁边的被子,人还往被子里钻。
“这房间留给这位姑娘,今晚你和我睡一个房间。”
什么?
沈黎月像弹簧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睡意全无。昏暗的房间里站着两个人,一个不用说是步青,他身旁站着一个女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跑出来一个女子?
步青云说:“这位姑娘也是去铸剑山庄的。天色已晚,客栈已经没有客房了,所以,我把你这间腾出来给她暂住一晚。”“啊,那个——”这是什么话,不是说是我的房间吗,好歹也要问一问我的意思啊,哪有这样先斩后奏的。
“怎么,有问题?”
“没、没问题。”沈黎月打心里想说,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只是她看到步青去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凉了一片,若非她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她真怀疑——他是故意的!
想到那个女子孤身一人,沈黎月最终还是妥协了,认命地卷着被子跟在步青云的后面,进了他的房间。
“你睡床,我睡地上。”房门一关,沈黎月抢先声明。她恨不得捶胸顿足,这次真是入了狼窝。
步青云说:“这床蛮大的,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语气轻浮,沈黎月不由得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唇上一吻,虽是隔着面纱,却也令她红了脸。
“不好!”对上步青云的眼睛,沈黎月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弯说:“我是说,家丁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睡呢?”
步青云双手环抱在胸前说:“这一路上我哪里当你是家丁了?”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呢,“若是我真摆主人的架子,又怎么会与你同骑一马?”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沈黎月脸阴云密布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是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就是我晚上会蹬人。”她是想说男女授受不亲。
“现在已是初冬了,看你身体单薄,睡在地上怕是要生病。那你睡床,我睡地上。”他本是和她说笑的。
“不好,不好,”沈黎月说,“那有主子睡地上,家丁睡床的?”
像害怕步青云突然反悔一样,沈黎月忙把被子在地上一铺,说:“你看,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我就睡这里。”
二人争得不亦乐乎,大街上打更的人经过,已是三更天。
沈黎月睡在地上说:“再不睡就要天亮了。”又埋怨起来,“怎么突然把我的房间让给那位姑娘了,都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步青云心想,我管她什么身份,却并不说话,嘴角微微上扬。
二人都和衣睡下,渐渐没了声音。
“沈黎?”步青云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显然她睡着了。他翻身下了床来,靠近她,又叫了一声:“沈黎?”窗外的月光照到屋子里来,步青云看她熟睡的表情,笑了一笑,把她抱到了床上。
他原本是想逗一逗她,故意把她的房间让给了那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也没有想要她睡地上的,想不到她性子这么倔强。只怕两个人争来争去争到五更天也没有结果,不如先顺了她的意。
他自己在地上躺了下来,窗外风乍起,树枝打在关着的窗户上,摇晃着印下暗黑的影子,加上风吹呼呼的声音。
步青云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习惯了黑暗,房间的一切陈设倒也看得一清二楚。“啪”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打在窗框上,他心里一惊。走到窗边,正准备着伸手打开窗。
只是他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窗子的缝隙里,飘进来一阵白烟。
步青云忙屏住呼吸,是迷烟。他转身闪到床前,却听到沈黎月一声尖叫。她被那拍窗的声音惊醒,猛一睁眼看到一个黑影蹿到眼前,并没看清是步青云,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步青云问了一声。
沈黎月这才看清楚了,刚想开口说话,头晕晕糊糊的,又闭上了眼睛,这回是被迷香迷晕了。
房间这时被人踹开了。
“出了什么事?”是刚才和他同上楼的女子,还未等步青云开口问,女子说:“我在隔壁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
步青云示意她不要走近,“不要过来,是迷香。”
可是女子还是向前走来,行不到三步,她用手抚住头。
“姑娘,你没事吧?”步青云上前询问,突然发觉不对劲,想要转身却已来不及。女子突然抬起头来,右手在他胸前玉堂穴上一点。
“你——”他是没有防她。
女子把他扶到床边,和沈黎月并肩躺下,“十二个时辰以后,你的穴道会自动解开。”
步青云问:“你是谁?”
那女子悠悠叹了口气,从颈边揭开一张人皮面具,柔声说:“你曾救过我一命,这次我不拖不欠一并还了。大哥、二哥和三哥,要去铸剑山庄取无双剑,公子还是别以身涉险。”
步青云想要说话,看了她的样子,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女子怕他用内功冲开穴道,便接着点了他另三处大穴,幽然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是为你好。”
这一闹,窗外天刚蒙蒙亮。
女子说:“就此别过。”那表情却是舍不得走一般。
她向门边走去,又转身看了步青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转身扣门而去。
当你不能动,不能说,听觉就会变得异常的灵敏,步青云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
女子走了之后,天色尚早。走廊上根本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沈黎月在旁边睡得像死猪一般。
初冬季节,还有些冷。二人和衣在床上,也没有盖被子,沈黎月越睡越觉得有些冷,翻身触到步青云,暖的!整个就贴了上来,挽住他整个手臂,她本来就是小女儿,睡时流露本相,步青云侧头看她,虽被点了穴,心里却想美人在侧,这样未必是件坏事。却也是乐滋滋的,倒不生气。
沈黎月睡了一会,依然很冷,又向里翻了个身,手碰到被子,这次把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地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午时,等她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屋顶,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的画面,不是睡在地上吗,怎么到了床上。侧头看到步青云,一张嘴张成O形。
步青云笑着说:“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里?那个,我不是睡在地上吗?”
步青云语气无辜加无奈地说:“我被人点了穴,有人放了迷香。”可是看他的表情没有半分无辜加无奈。
沈黎月半信半疑。
步青云说:“把手伸到我的腰际。”
“干吗?”
“解穴!”
“哦。”
沈黎月横过手来,问道:“在哪?”
步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沈黎月怒目而视,步青云说:“你点到我的笑穴。”
“乱讲,我都没有点呢。”她这才发现自己一手横在步青云腰上,姿态暧昧。居然捉弄她,沈黎月正打算在他笑穴点上一点。步青云握住她的左手,嬉皮笑脸一脸洋洋得意。
沈黎月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不过是在戏耍自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右手抑起便要给他一掌。
“沈黎,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哦。”
她的掌力在这句话之后,硬生生地停住,她忘了现在还是青云阁的“家丁”。这次算他走运,日后慢慢讨回来便是了。
铸剑山庄前山石坊盘龙石柱的牌坊,四周绿林成阴,一派平静。铸剑山庄的大门外,却是波涛汹涌,庄里弟子吹响了迎敌的号角。
“燕无极,你给我出来!”有人在大门外叫嚣。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七八个人从里面赶了出来,庄主燕无极打头,是个身体硬朗的中年人,身后身旁是所收的四个弟子和女儿燕若雪和一排家丁。
大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满头银发,脸上却没有半点皱纹的人,第二个拿着一把金丝大环刀,第三人左脸是全红色的,像是被烧过一般。
这三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人称“幽谷四怪”。“幽谷四怪”的老四是个女子,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是这三四年才蹿起的名号,师出何派却也不得知,只是这四人行迹都是非正非邪,不按理出牌。
铸剑山庄前山守山的家丁左手捂着受伤的右手臂对燕无极说:“老爷,这三人杀了守庄的弟子,硬是闯了进来。”
燕无极挥手让家丁下去疗伤。
银发的幽老大说:“我杀了便杀了,你要怎的?”语气颇有些无理取闹。
幽二站了出来,一把大刀指着燕无极说:“燕无极,我大哥早就发了帖子,告诉你我们的来意,识相的把无双剑交出来。”
燕若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二八芳华,一张俏颜,眉间还有一颗红痔。她年少气盛,经不起激将,开口说道:“笑话,无双剑是我铸剑山庄所造,哪里轮到你们说怎么就怎么!”
“啧,啧,还真是个美女。”说话的人是幽三,语气轻薄。
燕若雪哪能容忍他在这里放肆,话不投机,出手就是一剑。
“若雪!”
“师妹!”
燕无极和四个弟子都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她,只见燕若雪长剑一刺,和老三交上了手。她毕竟是个小女子,也没有多少临敌经验,那里比得过老三。几招下来,占不到半点上风,倒是有几次被老三有意轻薄,她自己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剑招也越来越狠。凌空长剑又是一刺,老三反手握住她手腕,嬉皮笑脸地往怀中一带。
燕若雪正要恼羞成怒,老三突然“哎哟”地叫了一声,放开手去。他放得太过突然,燕若雪一个重心不稳,人便要甩了出去。突然觉得有人带住自己腰际,偏头一看,那人手中握着宝剑,面如紫玉,目若明珠。却是一个少年。
幽老大瞧了来人一眼,轻蔑地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青云阁主。”
步青云搂着燕若雪双脚落地,沈黎月便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张脸红通通的。原来二人在铸剑山庄的石坊处下马。石坊一个人也没有,步青云想,守庄的弟子一个也不在,里面肯定出事了。
步青云放开燕若雪,对燕无极抱拳说:“燕前辈,晚辈来迟了。”
燕无极脸露喜色,这个时候来了就好。
幽老二“哼”了一声,怒道:“喂,小子,我大哥跟你讲话。”
“来得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幽三说。
步青云朗声说:“你们还是离开吧。”
“燕无极,你把无双剑双手奉上,我们兄弟三人就离开。”
“冥顽不灵。”步青云不再多话手中长剑一提,对四人说了一句请教,那剑尖便向四人扫来,内力透过剑尖化为一股无形的力量。三怪同时一跃而起。
能够连挑三大庄的功夫自然不是江湖虚吹的。
“看不出来,还真有两把刷子。”沈黎月在旁看得喃喃自语,想到他曾与自己对招,那个时候,完全不是这样的招式。
以一敌三,纵使步青云有再好的武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他略占上风,时间一长还是有些吃力。
步青云想这样下去,自己便要吃亏,不如速战速决,长剑在他手中掷了出去。
“大哥,小心。”幽老二喊了一声,却已是来不及。那剑擦过老大的手臂,稳稳地插在院中的假山上。
幽老大的手臂上渗出血来,啐了一口说:“呸,不小心着了这小子的道。”谁都知道,若是那剑用力一些,他的手便是要废了,是步青云手下留情了。
燕若雪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指着三人道:“你们还不走,难道只知道以多欺少?”
幽老大受了伤,却是个爱面子的人,嘴里逞强说:“一起上,一起上,我今天就要见识见识这名振江湖的青云阁主有何厉害之处。”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胜负顷刻便见了分晓。
幽二还算有骨气,将生死置之度外地说:“要杀便杀,不要多废唇舌,老子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二哥说得对!”幽三附和着。
三个人被擒住了,却是毫无惧意。
燕无极心想再过几天就是自己五十大寿,杀人有所忌讳。只是心里还有些挣扎,所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步青云说:“前辈,依在下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夫有个疑问不解,想问问三位侠士?”燕无极倒是很有修养,这会还一口一个侠士地叫三人。
“你想问什么?”幽三问。
“我铸剑山庄和‘幽谷四怪’向来没有恩怨,井水不犯河水。”言下之意是,怎么幽谷四怪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
幽老大狂笑道:“哈哈——自然是冲着无双剑来的。”
燕无极点了点头,心里微叹,对三怪说:“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老夫再过几天就要过生辰了,也不想开杀戒,三位若还看得起老夫,到时捧个场。”说毕哈哈笑了三声,正印了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
沈黎月见这边休战了,便跑到步青云的身边说:“你没事吧?”实则问安,眼睛却在承影剑上转来转去。
燕若雪见三怪还站在原地,便娇声说:“你们怎么还不走?”
手下败将,老大无话可说。
这三人正要离去,那老二突然一个转身,也不知是什么轻功步法,眨眼就转到步青云的背后,当下就是一掌。
步青云惊觉背后有人,回头却听到一声惨叫直冲云霄。
那掌着实打在沈黎月的背后,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到他背后去的。
老二眼见失手,三人更不再逗留,跳上高墙,顷刻间无影无踪,远远地传来老大的声音:“今日技不如人,他日定还要前来讨教讨教。”
步青云扶着沈黎月,看她脸色惨白,这掌挨得真是不轻!
燕无极迎上来说:“贤侄,你这家丁真是好样的,舍身护主。”
沈黎月痛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骂道,什么舍身护主,他爱死不死关我什么事。真是天下再也找不到像她一样倒霉的人。不过是想看看承影剑,却被剑穗勾住了衣角。你以为她爱挡这一掌吗,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啊。
步青云先还一阵感激,但看她脸色微有愤慨,暗笑了一下,这次知道厉害了吧,她也该受点教训了。又见她痛得哎哎呀呀的,心里反而难受,便顺着燕无极的话对她说:“你有这心倒是好的,那掌打在你身上却比打在我身上要糟糕得多。”
沈黎月听不懂。
燕无极让人准备了上房,步青云扶着她进了上房。只是还没有走几步,半路上沈黎月就痛晕了过去。
步青云在铸剑山庄左厢房为她疗伤,燕无极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左厢房。”江湖人最忌讳疗伤的时候,有人打扰,轻则口吐鲜血,伤及五脏;重则七窍流血,走火入魔。
步青云道了谢,左厢房里便只剩下他和沈黎月。
步青云扶正沈黎月的身子坐在床上,他集中精力为她运功,只是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沈黎月依然昏睡,虽把黑血吐了出来,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步青云想,这幽谷四怪的掌力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若是换了旁人,这会早就醒来了。究竟有什么特别?步青云“啊”了一声,突然想莫非掌中有毒。想到此处,便想看看沈黎月的伤口。
他扶着沈黎月躺下,解开她的上衣。突然停了下来,虽然这会沈黎月做小厮打扮,他已然知道她是女子,只怕这样有些不妥。转念又想,我行得正,今日是情势所迫,礼教规矩不如性命来得重要。
沈黎月伤口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