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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次日清晨,沈黎月走上码头的时候,雪依然在下,深呼吸冰凉的空气,转入鼻翼。沈黎月伸开手臂,想到以后不用再骑马了,空气真是新鲜呢。

“小哥,去洛阳吗?”她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对一个码头边船上的人问道。

“洛阳?船还没来呢。”

“没来?”

站在船上撑着划杆的渡般人说:“是啊,明天早上才来。这里到洛阳的船,要三天才有一班,你要去洛阳吗?明天再来吧,前面不远就是汇江县,你若是无聊可以先去城里。船要明天早上才到,你记得来,可别误了时辰。”

沈黎月愁着一张脸,转头对步青云说:“没船啦,现在怎么办?”她拂了拂肩头的雪花。

“先去汇江县,找个客栈住一晚。”步青云云淡风轻地说。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沈黎月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没船?好啊!她要去洛阳干吗,一心想的不就是承影剑吗?若是在半路就到手,她在心底嘿嘿地笑了两声。侧头看了步青去一眼,哼,神气什么,过了今天晚上,便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向汇江城里走去。小城不大,却很热闹,可能是因为有个码头的关系。步青云在一间大酒楼前停了下来。店小二从门里走了出来,鞠躬哈腰地说:“二位吃饭还是打尖?”不等回答,小二又热情地说:“先上二楼厢房上座,本店的菜色可是汇江一绝。”这家酒楼,在汇江县算是最大的大酒楼了,虽不若苏州的酒楼气派,却有自己的小家碧玉气质。那些路过汇江的商队,大都把这里视为落脚歇息之处。

“小二,你刚说什么汇江一绝?”沈黎月一边跟着小二向楼上走一边问着。

小二满脸笑容地回话:“贵妃鸡翼是本店的招牌菜。”

沈黎月上了梯子,一声如铃清脆的娇嗔在街道上传了过来:“大师兄,我跟不上了。”酒楼外的街道上,一抹红色身影正向前追去,那个男子——不看还好,这一看,沈黎月吓得转过了头,一溜烟地上了楼。生怕那男子看到自己!

步青云玩味地回过头去,那男子正向这边看过来。他脸部线条刚硬,眼神显得有些冷淡。步青云看他手中握着长剑,便对他点了点头。那男子却是对他不理不睬,他自己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有趣,真是有趣。

步青云跟着沈黎月上了楼,看到她正鬼鬼祟祟地在栏边张望。步青云扑在栏上,看到楼下那两个人向北而去。

沈黎月定下心来,拍了拍衣裳,看着步青云一脸好奇地打量自己。“这里风景不错,”她说着坐在临窗的桌子边,再若无其事地对小二说:“把你们店里好吃的全都拿上来。”

她避开步青云探试一般的眼神,步青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对她是知之甚少呢。就像刚才那个男子,她明明是认得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却是不愿见到他。是什么愿因呢?情人或是仇人?

“你家住在哪里?”步青云对她的身世好奇起来。

家?沈黎月从炸得金灿灿的贵妃鸡翼里抬起头来。自然不能说真的,若是我拿走剑,还怕他上门找呢,找到我没有关系,要是让爹知道了,她就惨了。所以,她想了想说:“西域。”

“西域?”她果然没有说真话,他在她的酒杯里满上一些酒,顺着她的话说:“那你怎么到了中原?我看你倒像是中原人。”

沈黎月端起来轻啐了一口,添油加醋地说:“唉,你不知道,我爷爷年轻的时候,纵横江湖无敌手,可是招人妒忌,不得不远走西域。后来生下我爹,我爹年轻的时候,纵横西域无敌手,可是,你知道啦,武功冠绝天下也是一种孤独境界,所以我爹想看看中原的博大武学,在中原遇到了我娘。我呢,虽然长在西域,血统上却是中原人。”

步青云“哦”了一声,她还真能掰。

“那你爹娘现在在哪?”

“我娘死了,在我小时候便死。”沈黎月暗然神伤,这句倒是真的,“我爹也——嗯——我爹还在西域。”总不能咒爹死吧,他老人家会很生气的呢。

“那你来中原干什么?”步青云向她杯里又斟满了酒。

沈黎月抬起了头,不对劲,他像是在审犯人似的,想套她的话?哼,这点小伎俩。

步青云看她不再说话,为了掩饰自己的意图,把话题岔开了:“我听青云阁总管说你要去荆州投亲?这里离荆州不远,不如你在此上路,也免得到了洛阳再绕一个圈子。”

这一招让谎言无所遁形,步青云想象着沈黎月左右为难的样子,谁知她利落地说:“好呀!”

步青云自己反吃了一惊,手里的酒瓶差点掉下来,心里想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沈黎月想,反正我今天晚上拿到剑就走人,还留在这里不成?再说,她抬起头向街北看了一看,此地不宜久留。

步青云还想问话,只听到楼下又传来一声娇嗔:“大师兄,你等等我。”然后是“嗒嗒”几声上楼的声音。沈黎月一颗心“嗵嗵”地跳。楼上跳下去吗,这样好像很奇怪啊;走楼梯,这样会正面遇到呢。她还心里挣扎不已的时候,二楼的入口处走上来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是刚才去而复返的人。

男子在入口处停了几秒钟,双眼向四下警觉地扫了一眼。他对上沈黎月的眼,又移开了。他没有认出自己来,沈黎月低头看了自己的男装,先前的担心全都不见了,很安全呢,连他也没有认出自己,想到此不由觉得雀跃不已,乐得偷偷地笑。

“我跟不上了。”男子的身后是个二八芳华的红衣女子。瓜子脸,眼神清澈,显得单纯而不世故。她在男子的身边蹦来蹦去。不时问他一些问题,只是那个男子看上去很是无趣,只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有时候只是看看她并不作答,真是惜字如金呢。

这二人真是有趣得很,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叽叽喳喳。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到漂亮姑娘一双眼都掉下来了!”沈黎月碰了碰步青云的手肘,恶狠狠地说。不是她想说他,只是哪有人像他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两人不放,就像人家欠他几百两银子几百年没有还似的。他看倒不打紧,只是如果引起人家的注意,却是大大的不好了。她躲都来不及呢。

步青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男子果然侧目看了过来,但不是因为他的咳嗽声,是因为刚才这说话的声音,好熟悉呢。

沈黎月转过头去,找了个背对二人的位置坐下。步青云越看越觉得有趣,隔着桌子对着男子说:“这位兄弟,过来喝一杯。”

他的声音兀自响起,那二楼上的人都瞧了过来。

小丫头拉了拉男子的手说:“大师兄,他请你喝酒呢。”不过以他的个性,多半是不会理他的吧。小丫头撇了撇嘴,无趣。这次却出乎她的意料,男子虽然还是冰冷的表情,他从桌上拿起剑,却二话不说地走到了步青云的面前,丫头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她才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沈黎月脸色阴沉,现在只求佛祖保佑了,看在她没有做过错事的分上,至少不要让他认出自己来。

“兄台,如何称呼?”步青云让小二拿多两套餐具,四个人坐了下来。

还没有等男子回答,小丫头说:“我叫左容容,他是我大师兄,我们是要去铸剑山庄。”

步青云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丫头果然没有半分的防人之心,不过是问个称呼,便把他们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男子冷眼看了左容容一眼,并不说话,却吓得她吐了吐舌头。

步青云端起酒杯,看似无意地浅浅尝了一口。他在心里盘算着男子的底细。左?这个姓倒是没有听过?既然不知道,他就来试一试好了。步青云放下酒杯,突如其来的力道,在放杯的那一瞬间,男子的长剑跃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步青云居然看到似有似无的微笑。

男子依然坐在椅子上,食指和姆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那剑好好地跌落在他的手中。这次步青云也笑了起来,他笑是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份,只不过一招而已。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千里追风”寒天彻?”步青云扬了扬眉。

小丫头拍了拍手,“你好神奇哦,我都没有说他是谁,你怎么知道的?你会仙术不成?教教我。”

步青云笑着说:“虽然我没有领教过,不过江湖传言的寒手神功,却是有听过。”他刚才在转圈的时候,双手隐隐有白色烟雾,如此明显的手法,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再说,”步青云接着说,对上寒天彻警告一般的眼神,却也不知退让,对着左容容小声说道:“整个人就像一块冰雕,不姓寒实在是太可怜了,你说是不是?”

小丫头格格地笑,说:“你猜错了,我大师兄以前不姓寒的。”

沈黎月低头猛吃,却是全不知味。

步青云说:“沈黎,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沈黎?”寒天彻听到步青云叫沈黎,不由得脱口而出。他打量起沈黎月来,却对左容容说:“你不是饿了吗?吃完了东西好赶路。”

“正巧,我们也要去铸剑山庄,不如同行。寒兄你说呢?”

“没兴趣。”三个字。

步青云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沈黎月大气也不敢出。眼看着二人吃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寒天彻便起身告辞了。

步青云向小二要了两间上房,那小二临走前对沈黎月说:“小哥,这是刚才那位爷要我给你的。”他塞给她一个纸团。

步青云回过头说:“怎么了?”

沈黎月把双手藏在身后,“没事,没事。”

那纸团上写着——三更,北门。

原来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正如左容容所说,寒天彻并不是一开始就姓寒的,他姓沈,叫沈毕。是福威镖局沈万三的长子。

沈万三膝下有一男一女,长子沈毕,学技于天山,次女便是沈黎月。沈黎月一直跟在沈万三的身边,倒不是沈万三重男轻女不让女儿拜师学武,只是这个女儿着实让人头痛。这不,离家出走,这算是件大事吧。沈万三让人通知了沈毕,他正好随师门南下铸剑山庄,一路也顺便找小妹,说好到铸剑山庄再与父亲汇合。

那晚三更,沈黎月乖乖地出现在汇江北门。不是她突然懂事,实是她还算有自知之明,以他大哥的身手,他看上的猎物,怎么可以逃脱。惨了,这次铁定要被押送回家。不仅要按时出现,还要乖乖地穿回原来的女装。

“大哥。”沈黎月到北门的时候,便看到寒天彻,乖巧地叫一声,显得柔顺又有礼,当然她心里可不是这般想的。

“你怎么到了这里?你知不知道爹派人在找你?出来了怎么不捎个信回去?”寒天彻本想说说她女扮男装的事,只是见她现在穿女装,想了想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他本是个不多话的人。

沈黎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大哥,你是太久没有回家了,自从上次爹在逾北走镖回来以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老是说要把我嫁掉。我才不要嫁呢,何况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所以……”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寒天彻挑了挑眉,这事,他倒是没有听爹说起,“他要你嫁给谁?”

沈黎月想了一想,摇头说:“我听到嫁字就火大,哪有认真听是谁。不管是谁,我都不嫁!”她这次离家出走便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事都可以屈服,只是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你怎么不找个时间好好地和爹商量一下?至少让他知道你的想法,你这样负气离开,根本就是逃避的办法,还害爹担心你。”

沈黎月“哦”了一声,这点倒是默认了。

寒天彻说:“你和步青云是不是去铸剑山庄?”

“咦,你怎么知道他是步青云?”沈黎月好奇地问。

“青云阁主,江湖上不知道的人倒是不多。你怎么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你怎么着男装?”寒天彻问。

这个——这个过程并不重要,沈黎月避重就轻地说:“反正步青云他没有看出我的身份。”

寒天彻摇了摇头,这个妹妹,表面上精灵古怪,是没有遇到比她更精灵古怪的人,他从步青云看她的表情里面发现,他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

寒天彻说:“未必。”

沈黎月说:“未必什么?”

城北的墙角里,突然传来一声。寒天彻素来机警,一跃而至,墙角下一只绿眼小猫,无辜地看着他,好像他才是突然闯进它地盘的人。

“真可爱。”沈黎月弯腰想要把它抱起来。那猫野性,“喵喵”地叫了两声,跑走了。

沈黎月想要去追。

寒天彻在她身后说:“爹在铸剑山庄。你记得去铸剑山庄找爹,然后跟他一起回去。”江湖险恶,他怕她出事,“至于婚事,我再找时间跟爹商量一下。”

沈黎月扬起胜利的微笑,有大哥出马,万事好商量。她蹭到他的身边,“我真该一出镖局就去找你。”

寒天彻微笑了一下,他还是过于纵容她了。

“那我走了,我还有要事在身,记得去铸剑山庄。”他一再提醒她。

“等一下。”沈黎月拉住他的衣袖,“左容容是谁?”

“容容?”

“嗯,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叫她容容这般亲切,她更有问一问的必要了。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的事重要一点。”寒天彻一口回绝。

“我只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师妹……”沈黎月还没有说完,寒天彻就已消失在夜色中。

“喂,怎么说走就走?”沈黎月嘀咕了一句,重重地跺跺脚,“你不担心我不去铸剑山庄吗?大哥——”沈黎月对着夜空嚷了一声,寒天彻依然没有踪迹。

除了跺脚之外,沈黎月只得乖乖地回客栈,真是糟糕,她之前还对步青云说,要去荆州呢,这下好了,如何自圆其说?

沈黎月走得远了,城墙下衣角闪动。步青云从暗处走了出来,心想原来她是沈万三的女儿,嘴角不由得扬起笑意。

“你终于出来了。”空无一人的夜空里,传来寒天彻的声音,原来他并没有走。

步青云笑了笑,看到寒天彻寒冰般的一张脸。

“你想怎么样?”寒天彻问。

你想怎么样?这句话不是该由他来说吗?步青云说:“很有趣不是吗?”

寒天彻的脸更是冷得吓人,步青云倒怀疑,那个叫左容容的女子,怎么受得了他?

步青云说:“她没有对你说实话。”

寒天彻皱了皱眉,这点他倒是没想到过,“那实话是什么?”

“不是我要跟着她转,是她跟着我转。”步青云晃了晃手中的剑,“她二次入青云阁,不过想拿到承影剑!”

寒天彻似有不信,“她要剑干吗?”

步青云耸了耸肩,“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想问你呢。”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以你的身手,若是想让她离开,多的是方法。”

步青云反问着:“左容容叽叽喳喳的性格,你怎么容忍得了她?”

寒天彻出手就是一剑,步青云挡在胸前,“我会带她安全地到铸剑山庄。”

寒天彻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不相信吗?”步青云问。

寒天彻退了开去,一个字也“舍不得”说,目光如炬,透露着——那么,我们在铸剑山庄见了。夜色中转眼间便只留下步青云一个人,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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