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结婚
远钧这一病,是一辈子的话柄,因为太怪。
晚饭冕良让大家继续吃,他送远钧去医院。医生说就是感冒,无大碍,给开点药,叮嘱远钧多休息就是。
冕良送远钧回家,照顾她吃药睡着,直到骆韶青回来了才从骆家离开。
后半夜三点左右,冕良不放心老婆,也睡不稳,就发个短信过去,“现在好点没有啊?”
其实也没指望谁回他短信。谁知,骆韶青用她女儿的手机回个电话,“没好,烧到四十度,住院了。”
冕良真是无话可说。要结婚的女人,不都是幸福甜蜜地等着做新娘吗?可是骆远均居然烧到四十度去住院,这哪里是要结婚的人该做的事情啊?他急惶惶开灯穿衣,把妈妈也吵醒了,母子两个一起后半夜赶到医院。骆韶青和沈柏森都在,远钧昏沉沉躺在床上吊着盐水,人事不省的,冕良心疼死了。不是说,身体很好,连贫血都没有,像个原子小金刚的吗?现在是怎样?
“这孩子平时不这样,”骆韶青见韩妈妈也被惊动,非常不好意思,“我家远钧很少生病,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所以急了点,才通知冕良。”
韩妈妈也因为焦急,疏于防范,脱口而出:“一定是下午洗澡受凉了。”
骆韶青疑惑,“下午洗澡?”
韩妈妈察觉失言,补救,“可能玩累了。”
冕良哀叹,这理由真破,一定瞒不过去的。周围几道暗示着“小子你很坏”的眼光通通射向冕良,他就故作镇定地笑笑,给老婆头上敷冰袋退热。这会儿,怎么有种饼干没做好,一时过火给烤焦了的心情?
远钧的热度,凌晨退了一点点,早上又反复回来,这让冕良发狂。尤其,他老婆早上醒过来,有气无力,喝几口粥又吐了之后,他就受不了了。跟前来探望的徐建设说:“要不要彻查?她看起来很辛苦啊,不会有别的问题吗?”
徐建设安慰:“你是关心则乱,生病的人都这样。”
“我很不放心,我们要结婚呢,她这样怎么结?”
“要结婚了?”初初收到消息的徐建设先惊呆,后又笑,“唉,你两个是跳探戈呢吧?还真有慢有快的,慢起来我都以为你们没希望,快起来倒像变魔术,一晚上造了道长城出来。行,彻查,反正结婚也要体检的,顺便你也检检吧。我陪你去问问主治大夫的意见。”然后,一早上,冕良用轮椅推着远钧,做了差不多能做的各种检查。检查回来,远钧也累了,挂上药水,冕良哄着她,让她继续睡觉休息,他自己则守在床边看晚报。
钩子一星期两次的漫画,正好连载到新的一副。
画的是人流汹涌的午夜街头,蓦然转身的冕良。那是他乍见远钧时候的表情,百感交集,又茫然无从,街灯在他脸上,打出虚暗的光影,在钩子的笔下,冕良有着极其动人的眼神。
以为这画的名字该叫相逢,可钩子大人给这幅画的标题定为“求婚。”冕良觉得,外人一定觉得怪吧?因为,看上去不像是印象中的求婚那样浪漫。当然,他自己是很清楚那是什么。
钩子在画里说:“他一个温柔召唤,我就会深深沦陷,像得救了,又似毁灭了。”
冕良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意念应和着钩子,“同样的,只你一朵浅浅微笑,我就快乐得好似上了天,我的沦陷,是不觉其沦陷,以为那是救赎。”
守着病弱的远钧,读着她埋在心底从不肯轻易言出的秘密,冕良鼻酸之余,也突发奇想,她的老婆这么神秘,这么魔幻,会不会真的是来自大海深处的鹦鹉螺变的?外壳美丽坚硬,内里实则娇嫩柔弱。想起某年夏日,他和远钧别扭,埋怨她,去嫁给大海吧,生只鹦鹉螺。现在,他是她的海,她就是他的鹦鹉螺,他们的孩子,也会是只鹦鹉螺吗?
冕良胡思乱想间,韩妈妈和骆韶青沈柏森一起上来,同行者还有远钧的上司。大家都没打扰远钧,在走廊上,骆韶青介绍冕良给女儿的上司认识,“远钧的未婚夫,快结婚了。”
远钧的上司夸赞冕良:“一表人才啊,是因为要结婚了,前几天远钧才哭着闹着要请假吗?我可从来没见远钧那样过,把我脑浆子都快闹腾出来了,哭得才叫可怜,非要假不可。其实她说要结婚的话,我会给她假啊。”
“啊?哭着闹着要请假?”一向要求高的骆韶青面子上挂不住,“哎哟,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任性,您别姑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远钧的上司道:“处理什么啊,人家准新娘要婚假,情有可原。不过为什么突然生病了?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怎么披婚纱……”
冕良哭了,恭恭敬敬送走远钧的上司后,就坐在远钧床边,看着钩子的画,握着老婆的一只手吻在唇边,泪无声无息,没着没落地掉。他并不是有意这样做,但他不行了,就是无法控制住心底悲从中来的感觉。
他知道远钧不是那种不重视工作,哭着闹着,无缘无故要假的人。她要假,可能真的是因为,不管冕良求婚不求婚,她都想嫁他,需要那个假期,快快办个婚礼。可那会儿,为什么肯去求假,却吝啬给他一个电话?很着急,她的很多心思,他都猜不透。
猜不透她为什么当时狠心分手,决绝不留,却随身装着他的相片。猜不透她为什么一直留着那荒唐的绝交费三百元,猜不透她为什么通过书伟和家明跟他撒那样的谎,猜不透她三年来忍了孤单却不说她愿意原谅他,猜不透她为什么连去了洛杉矶都过家门而不入。
可冕良记得她怎样在他耳边,情致缠绵,唤着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
记得她抚着他的脸说,为了离你近一点,我卖了公司,等在这里,谢谢你来找我。
想起她听到他求婚,一脸迷惘脆弱,无可言喻的神情,想起他逼她时候她眼里泫然欲坠的泪滴,想起她窝在他怀里,旋着他小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的……
冕良难过,是因为他知道,他猜不透的那些,是她说不出来的爱。远钧的灵魂,是个小哑巴,她先天残障,不能说,只能画。她真的,是从海里走出来的精灵变的吧?来到这个世界,来救冕良的是吗?
她和他,好辛苦啊。一个爱得倔强,一个爱得执拗,都不肯坦白,不够宽容,显得好蠢好蠢。可若非如此,他们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珍惜她们的一切。
以后,会好好相爱,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了。
冕良痛哭,为了过去的那些,也为了未来那些,更为了现在躺在床上,因为爱得太累,以至灵魂疲倦成伤的哑妻。哭,是因为他突然领悟,彻查没有用,医药没有用,她是被他累病了的,就像他在LA,也会累得连吃饭都没力一样。
这也是一种发现吗?发现了奇特的证明,记录下来的空间却不够?冕良也有这样的瞬间啊。所以,眼泪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不停地流。
冕良怕吵醒远钧,也不敢大声,呜呜咽咽,哭得可怜兮兮,让所有人不明所以。但他的伤痛显得很有感染力,沈柏森眼圈都红了,韩妈妈跟着儿子抹眼泪,怒的是骆韶青。
她开始还挺耐心地劝:“冕良啊,你别着急,远钧就是感冒,两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不用伤心。”
后来见冕良还哭,骆韶青忍无可忍,嘀咕:“真是够了,一个因为久别重逢亲密了一次就给我发烧住院,一个因为老婆感冒就哭得水漫金山,要么好得坐着飞机追来追去谈恋爱,要么三年来音信全无,各不相干。两位帮帮忙,干点别人能看懂的事情行不行?天啊,我要拿今天这事儿笑你两个一辈子……”
其实事情的起因,就是那么简单。骆远均好像是因为和冕良爱爱得太用力,才导致感冒的。然后冕良太心疼了,就守着老婆哭好惨。这件事儿,要多怪有多怪,自然落人话柄,会被笑,一定的啊。
至于冕良那些奇特的发现,那就是相爱的人才能读懂的特殊语言了。
就像数学家的奇特证明,只能数学家才看懂一样。
“听说我生病你哭了?”远钧体温逐渐正常,没那么昏沉沉软弱无力之后,问冕良。
“哦,有点担心,没大事儿。”冕良脸红。其实他哭完也觉得自己太神经,现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远钧坐在床上,靠着垫枕,一手吊着水,一手持调羹喝粥,蹙着眉头,“没大事儿怎么看上去你比我像生病似的?”
“有吗?”冕良没觉得啊
远钧拿过床头的两份报告,“刚才建设送来的体检报告,我的,还有你的。我真的没事,你倒有营养不良的倾向。”
冕良不相信,“怎么可能?我常常吃医生给我的维他命啊,这样还会营养不良?”
远钧把调羹丢到碗里,闹脾气,“谁给你开的维他命啊,那是毒药吧?”
冕良怕殃及池鱼,不敢提建设,故意逗她,“夫人,为夫营养不良,您多担待。”
远钧大概想笑,又很不甘心,“别闹了,营养不良会引发很多疾病的。”
冕良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放心,我会定期去健身房,多锻炼多吃点,很快就补回来了。”
远钧不语,水盈盈一双眸子含愁带怨地望着他。冕良就觉得完了,一向对她这样的眼神最没抵抗力。这里是病房,不过,亲一下,就亲一下应该没事吧?两张脸慢慢靠近哦,吻到了。今天,远钧的唇带着点白粥混着药物的苦味,让冕良怜惜又心动。像怕碰破珍贵瓷器一样的,温柔地吻她的唇,冕良觉得老婆的呼吸,又软又暖,高跟鞋的声音,房门打开,冕良跳起来,万幸,没被看到。
来者是孙秘书,让远钧挑婚纱。远钧懒得挑,冕良就让孙秘书先走,等他和远钧选好了通知她。
坐到床头,冕良把远钧揽到怀里,问:“干吗懒得挑婚纱,一对即将结婚的男女,选婚纱是挺幸福的事儿啊,你为什么不要呢?”
“那场婚礼不是我的,”远钧很舒适地靠着冕良,说,“只有你是我的。”
冕良倒懂得远钧的心思,所以,他劝:“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让很多人高兴,也能让我们得偿心愿,有什么不好?我们一起选婚纱,期待着别人的祝福,想象着,这场婚礼还能成全一些我们都不了解的,好像很神秘的事情,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谁的婚礼会像我们的这样,发挥那么大功效?我觉得很不错呢。”
远钧乐,“被你一说,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你叫韩冕良真可惜了,应该叫常有理才对嘛。”
“那你要不要选啊?”冕良轻眉淡眼,抱住远钧,“来,我们看看,太露的不行,找布料多点的。”
远钧浅笑,示意冕良再坐低点,然后,她胳膊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口,打个很大的哈欠,“常有理先生,你帮我选吧,我困了。”
“好,你睡,”冕良帮她盖好被子,听远钧语焉不详,咕哝一句,“好讨厌,变薄了。”
“什么?”冕良问,没声音,估计是睡了。
不日,吴昊回来,冕良去极地中心报到。再见老师,冕良觉得其人甚神,除了丰润点之外,没任何变化。他仍是浓眉大眼,面部如希腊雕像般轮廓分明,且优雅有格。
各论别后状况,师徒二人聊起极地,聊起试验,聊起工作环境,热火朝天,特有共同语言。不知怎的,话题扯到远钧,吴昊感叹:“想起你们两个就觉得没前途,就那么吊在那儿,有没有和她见过啊?”冕良顺杆爬,“现在不用操心了,你给我婚假吧,我结婚完,就能安心干活了。”
吴昊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顿时大更多倍,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喔?喔?”喔了半天惊呼,“你是耍什么花招把她哄回来的?”
冕良人逢喜事精神爽,鬼扯,“我是个单纯的好人,不会耍花招,都是直接勾引。”
拿到婚假,冕良接出院的远钧去领证。从法律上讲,领了结婚证,就是法定夫妻了,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任何人,都不能再随便想离开谁就离开谁。冕良此时心头安定,满面春风,将远钧的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在市政前的街头怡然踱步,说:“现在,你再想甩掉我,国家不答应。”还觉这样仍不够力度,加一句,“人民也不会答应的。”
远钧被冕良的傻话逗得笑出眼泪,“常有理先生,我会好好照顾你,让国家和人民都感谢我。”
“说说你照顾我的计划。”冕良不自觉拿出TA韩带学生的架势,等老婆的报告。
“玩儿。”远钧就给两个字!
远钧的玩儿不是玩一时,而是天天玩,花样百出地玩,好像要把三年的缺失一次补回来的那种玩法。除了玩儿,还有吃,一日三餐,绝不重复。每餐也不多,都是一点点,很清爽,让冕良有吃了还想吃,但不会觉得吃太饱有负担的感觉。不过冕良觉得,远钧的意图和他妈一样,就是恨不得一天喂他十顿饭。冕良偶有庆幸,幸亏老婆和妈妈的专业都不是养猪,不然他就毁了。
****吃喝玩乐,冕良颇有不适,LA的紧张日子让他养成习惯,不做事就会有负罪感,说:“得帮忙准备结婚的事吧?不能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管啊。”
“满足一下长辈们的支配欲嘛。”远钧坏笑,“结婚了,她们再没机会玩我们了,这次让她们一次玩个够本。”
冕良摇头,真是。
“这些歪理谁教你的啊?”
“歪理也是理。”
“重新认识一下吧,”冕良伸手与远钧相握,“你好,常歪理小姐,我是常有理先生……”
常有理和常歪理玩得差不多天怒人怨的时刻,骆韶青发话:“你两个蜜月蜜够了就回来干活吧,哪有新郎新娘那么容易当的?”远钧长吁短叹:“考验来了,我最怕应付那个场面。”
冕良捧着远钧之前拿来的那些亲友资料,潜心研修孜孜不倦,宽慰,“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生活是很多人的事。我们的爱情总是在生活的基础上才存活的。不要担心,有我呢。”
说着话,就去拍婚纱照了。
那天大雪纷飞,怀了身孕,却仍干劲十足的慈恩也过来帮忙,对着外边的鹅毛大雪告诉新郎新娘:“就等这场雪呢,拍外景,去公园拍。”
穿婚纱,拍雪景?真惊人。
更惊人的,拿来拍照的婚纱也不是冕良当初选的那件。骆韶青说:“那件太保守,像老太婆穿的。”于是,冕良看着那件半裸得厉害的婚纱,与远钧面面相觑。
远钧抗议:“我不要穿那么少拍室外照,我刚生病完,不能受冻。冕良一直营养失衡,更不能受冻。还有,为什么礼服是这件?我不喜欢……”
没用,结婚最大!最终,冕良和远钧拗不过众人,还是美丽“冻”人的,拍了整整一套婚纱照。室外,大雪天,快成冰棍了。
“我退化了,居然被整成这样?”远钧冻得牙关颤抖,发誓,“得报复回来。”
可是,冻出来的效果确实很好。拍得最美的,二人拥在雪中互相凝望的那张,放大到半人高,安置在酒店宴会厅入口。婚礼,就这么开始了。
非常忙乱,无论是仪式,酒会,还是晚宴,冕良将他的状态调整到最好,答对清晰,态度谦和,兼之仪表堂堂,温雅有礼,居然,就这么被她应付过去。秘书老孙说:“这次,董事长的面子里子可都赚足一百分。”
骆家嫁女不容易,好像一直一直在庆祝。整个春节过去,冕良和远钧都没好好在家吃过饭。到底远钧忍不住,揭竿起义,有日骆韶青再来电话找,让女儿女婿陪应酬,远钧不要去。冕良西装革履先准备好,打算劝劝老婆别闹脾气,这时间手机响,他一心以为是丈母娘来催,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亲亲热热叫:“妈。”
对方静默会儿,“扑哧”笑出来,答应:“哎,乖儿子。”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冕良辨认了会儿才恍然,“曾忆湄?”
被惊动的远钧,目光从杂志上投向冕良,冕良吓得想把手机扔了。
曾忆湄说:“我在凯宾斯基饭店,不来看看我吗?”
“你在这里?”冕良惊愕,“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
“来旅游吗?”
“不是,来找你的。谁知道你动作真快,回来才几天啊,说结婚就结婚。所以,我下午飞机飞回去。”曾忆湄的声音里流露出失望和不甘,“本来,预备就这么算了,不过,还是想见见你。”
“好啊,你等我。”冕良说。
凯宾斯基饭店!哦,在什么饭店酒店的地方见面有点讨厌。
远钧安安静静望着冕良,在笑,那个表情让冕良觉得她的獠牙又出来了。冒汗,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她远道而来,我有必要尽地主之谊,可我不想一个人去。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她,不过,呃,能陪我一起去吗?”
远钧还笑,冕良放弃,“好,我不去了,我打电话通知她。”
还没等冕良说完,远钧过来脱掉他的西装,再拆他的领带。不是吧?现在亲热?因为曾小姐出现没安全感,才心急火燎的?冕良没怎么真心地小小抗拒一下,“喂,这个时间不好吧?”说这么说,人已经进入状况,把老婆抱过来先吻一个。
然后,远钧的巴掌不轻不重落在他脸上,“不纯洁。我是给你换衣服啊,穿那么严肃去见她干吗?换身舒服点的吧。我跟你一起去……”
曾忆湄见到站在她客房门口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对远钧冷笑,“盯这么紧?怕我吃了他吗?”
远钧倒是态度温和,“真对不住,我正好去附近书城逛逛,不想一个独自吃饭,就跟来了。等会儿我去逛街,冕良送你去机场。”说着话进去房坐,顺便赞美曾小姐的鞋子,“哇,CHANEL的新款呢,跟你气质真合。对了,你脚是小我一号吗?看起来真是秀气。”
“会吗?”曾忆湄打量远钧脚上那双靴,“还好啊,你脚也不大嘛。”
居然没互相唇枪舌剑的?!冕良提了一路的心,这会儿落回原处
是不是人都这样?不能面对的事情,一旦逼着自己硬去面对,也觉得没什么过不去了?
中饭请曾忆湄吃谭家菜,远钧和曾小姐似乎言谈甚欢,从化妆护肤到服饰乃至到减肥,冕良都只有听的分。直到老婆说有时为了不长胖也会不吃晚饭的时候,冕良才插嘴:“以后别那样。”
聊到曾忆湄怎么找到冕良联络方式的?原来她是从冕良一个球疯朋友那里要到他的电话。
曾忆湄故事用种很亲昵的语气小埋怨:“把我送的领带转送给别人?你可真成。”
冕良尴尬,远钧适时打个岔:“你那个爱球如命的同学有没有固定女朋友?”
“没有,”冕良赶快换话题,“不过他每次追女生的手段都浪漫得很……”
这顿饭,就这么混过去了。
饭毕清谈一阵,远钧自去逛逛,让冕良开她的车送曾小姐去机场。
冕良这车还没开出多远,曾忆湄就开始哭。冕良惊,“怎么了?刚才不好好的吗?”
曾忆湄哭骂,“你娶的女人好可恶。”
冕良不解,“远钧怎么了?”
曾忆湄抽抽噎噎,“刚才你去买单,我跟她说,她配不起你,因为她给你太多伤害了,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
冕良有点火,又不好对女生发脾气,“你干吗总惹我老婆啊?你再对她无礼我会生你的气。”
“你也不用心疼,我看你太太根本不会介意我,”曾忆湄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她还讽刺我说,配不配这回事儿外人说了不算,怎么爱才正确这事儿外人说了也不算,重点是她和你现在生活在一起,外人甘不甘心你们不管。还说,三年前,她太蠢了,居然不晓得答应你求婚,要是那时候结婚了,你会是很好很好的韩先生,她是很幸福很幸福的韩太太,谁都插不进去。所以,做人至重要是要学会该认命时就认命,因为没人会对外人的不甘心负责。”
曾忆湄气得发狂,“******韩冕良,你老婆居然教我怎么学认命?她奸诈得要死,折磨你三年为乐,现在嫁了你居然要我认命?!恶魔女人。”
远钧竟这么说?除了那三年之外,冕良倒很喜欢夫人的恶魔本质,隐隐心花怒放。不过不好表现出来,因为曾忆湄一直掉眼泪。
曾小姐到机场也哭,Check in的时候还哭,冕良劝都劝不住,最后只好说:“远钧对你说那些,是她想对你说的,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不能擅自替她向你道歉。不过,我一直对你很抱歉,事情因我而起,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是因为她的话生气,”曾忆湄想给冕良一个笑容,却笑出更多的泪,“其实,我已经认命了,当她说因为减肥不吃晚饭你会心疼的时候,我就认命了。我哭,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是想到,今后再也遇不到你这样的人,我就会很伤心。冕良啊,假如没有骆远均,你会不会爱上我?”
冕良很认真地想过后回她:“这问题不合逻辑,假如没有远钧,我不会去洛城读书,当然也不会见到你。你的假设不成立。”
“假设不成立?”曾忆湄似乎为这个答案感到特别伤感,“这可真是韩冕良会给的答案。好可惜,这世界上再没你这样的傻瓜了。”“别这样,”冕良可不希望朋友一路哭回洛杉矶,他知道那样的旅程有多难受,耐心劝,“其实,像我这样的人,街上转一圈,能抓到大把呢。你一直觉得我罕有,我想,那光芒不是我的,是我身边的那个人投射给我的。我是因为,曾被那样地被爱着,才显得有光芒。”冕良递纸巾给曾忆湄,“别哭了,有一天也会有一个男人,因你而发光的。不过,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真有那样的人吗?”
“有,说不定你很快就会遇到。说不定,那个在你身边你没发现。说不定,还需要点时间去等待。”冕良扶着曾忆湄去登机口,“好啦,上机吧,那个人等着和你相遇呢。”
这话儿好像有点用,曾忆湄终于不哭了,擦干眼泪,和冕良挥挥手,“再见,韩冕良。”
冕良送完人,赶着去与老婆会合,路上接到常歪理的电话,“我在星巴克,借这里的电话打给你,来接我出去吧,我的钱包被偷了,手机也没了。”
这家伙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被人盯着才行是吧?冕良车子加速,“我马上到,喂,好像你那手机也没买多久啊。”
匆匆赶去星巴克,冕良找到老婆,“你人没事吧?”
“我是被偷啊,又不是被抢?我没事,”可远钧懊恼,“我不过就是看电影睡一小觉,醒来我新买的包就被偷了,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别气别气,这也没办法。”冕良找银行电话报挂失,“唉,你以后别在电影院睡觉,不安全。下次我陪你看电影。”
“好。”远钧还是闷闷的,闲话,“曾小姐上机了?”
“嗯,估计这会儿都飞老远了。”冕良憨笑,“老婆,谢谢你。”
远钧没吭声,发了会儿呆,突然说:“其实,如果我当时够勇气留下,她也不会陷那么深,算起来我多少有点责任。冕良,三年来你对她没动心,真的,”远钧没说下去,站起来,“好啦,去结账,这里空气真差。”
“我包里还有一千块现金,”出来星巴克,远钧仍为丢掉的钱包难过,一副要被气哭的表情念叨,“怎么这么背啊。”
“那我再给你买个漂亮包包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冕良很认真的,“大概一个包几万几十万的我没那么多钱,其他的还能商量。”
远钧头靠在冕良肩上慢慢散步,没什么活力,“还敢买贵的啊?那真的就有人来抢了。”
“那我们就买便宜的,省下钱去吃吃喝喝,”冕良一心让老婆高兴,想起她最爱小龙虾,拉上远钧就走,“那家店还在不在?”
店还在,改了称谓和装修,但龙虾卖得一样红火。点了几个小菜一份虾,两瓶淡啤酒,冕良专心照顾老婆吃喝,不惜搬出老同学的八卦哄她开心,“你知道我那个打球很投入的同学,就是学天体物理的那个,不是很懂得追女生吗?但他最为得意的,不是他追女生,而是有个历史系的女生追他。”冕良给远钧剥好只虾放她碟子里,“来,趁热吃。有次,学历史的女生给他写过一张纸条,说,拉美西斯摧毁叙利亚那叫意外,你摧毁了我那叫什么呢?其实我同学根本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谁,因为完全不懂,就觉得历史系的女生太酷了,他得整点更酷的。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远钧淡而柔地笑,“不知道。”
“他就回张很大的纸条,特别找了个很难的微分方程的题目写上去,我们知道怎样怎样……或者因为怎样怎样……所以怎样怎样……然后怎样怎样,所以怎样怎样,则什么什么的解是什么什么。最后说,我以此证明,拉美西斯摧毁叙利亚是意外,我摧毁你是为了重建。”
给远钧杯子里再倒杯酒,冕良觉得老婆今天实在太安静,都没被逗笑,继续落力演说:“好笑的来了。这两位同学没谈够三个月恋爱就分手,女方把男方曾经写给她的情书都退回,我同学翻出那张微分方程情书再看,恍然大悟,为什么分了?因为那道题解错了,难怪无法重建。当时我们听他说这事儿的时候真是被他笑死,你说好笑——咦,远钧,你怎么了?”
远钧在哭,对着冕良给她剥的一小碟虾,晶莹透明的泪珠,一滴滴沉甸甸地往下掉。
冕良看着无声哭泣的远钧,像半截木头样愣在那儿,他第一次见远钧这样哭,而面对她的泪水,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怎么办?他觉得天都塌了似的。
手忙脚乱抽张纸巾去擦她脸上的泪,冕良扶着她的肩,急,“远钧啊,远钧?怎么了?故事不好听吗?我给你再换一个……”
远钧摇头,又摇下一串泪珠儿,“不是,我还是觉得钱包掉得好窝囊。你先吃吧,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说完也不管冕良,一个人跑出去。
冕良哪敢放她一个人走?见她跑回广场那边,在灯柱底下靠着泪雨滂沱的,过去揽她在怀,冕良也要哭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个包包吗?很贵重吗?还是说很难得?你要一模一样的对吧?我给你去找,要不我们报案……”
“我喂了你那么天,你还是没胖回来。”远钧双臂环在冕良腰上,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一回,哭一回,“我后悔了,我要是还留在LA,你一定不会瘦这么多。都怪书伟,说你只是瘦了一点点,可你明明瘦了二十多斤啊,他根本在骗人,我要天天骂他。”远钧哽咽难言,“冕良,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这么后悔?你是我的大抱枕啊,现在薄了这么多。”
她后悔了?冕良一时间真是又伤又怜又气,狠狠抱住远钧,像要把她揉到骨头里似的,“你也会后悔吗?后悔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不给我电话?”
远钧一句一泪,“就是在刚才那家店,跟你提分手那天,你走了,我听着你的脚步声一点点没了,我就开始后悔。其实我知道你和曾小姐没上床,可想起她和安琪一模一样,我就受不了。冕良,我知道你有多爱安琪,我就是那么没出息,要和她争宠,可我又想你想得要命。第二年我去LA,回过家,看到我们家门锁换了,我以为你绝情到不让我回家,就又不敢见你,也不敢给你电话,怕你不理我。特别是家明和书伟,他们找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出现,我只好又回国了。我回来才想明白,你换锁可能不是不让我进去,是让别的人进不去,我就猜你那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忘记把钥匙拿下来,我好笨哦,明明知道你有时会忘记,进屋不拔钥匙,可当时我就是想不到……”
远钧号啕大哭,“等想到了,我就再次后悔了,冕良,我后悔得想咬舌自尽,我不是不给你电话,是我怕你不理我。你元旦给每个人发E-mail,就是不给我,我要气死了。你这个大混蛋,我故意骗他们说我要结婚了,你都不管不问的,你不怕我真的嫁别人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
现在如果曾忆湄再问,如果骆远均哭,韩冕良会怎样?答案就是这个样子了。骆远均哭,韩冕良那种笨蛋完全没办法,他只会跟她抱头痛哭。这会儿,两人是柔肠百转,涕泪交流。
“我也是害怕,觉得你一定不要再理我了,所以才不敢找你。”冕良陪着远钧,哭得六神无主,“我也后悔,后悔得想咬舌自尽。我生怕不能再给你带来幸福,可又觉得,不跟你在一起我会很难过。好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什么主意都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才好,乖,别哭了。”
远钧这会儿有点崩溃,顾不得冕良,一径哭诉:“你回来那天,我家工人就告诉我,你瘦好多好多,像变了个人。你还把我的行李整理那么好地给我带回来。冕良,我打开那包行李就完了,我们最好的回忆都锁在那里面,我就觉得我怎么那么蠢?我还活着啊,我跟死去的人争什么?所以你给我电话,我根本不敢接,我怕听到你声音就不行了。我想请个长假,每天都和你快快乐乐在一起,可我上司就是不给我假,我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拼命加班,想把我的事情做完好去找你。元旦晚上,我记得你说要和我倒数,我就傻乎乎地跑去广场,没想到真会遇到你,你没怪我,还跟我求婚,冕良,冕良,冕良……”
远钧抱着冕良,头埋他胸口,哭得死去活来,“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韩冕良,你这个大混蛋,你把我的大抱枕赔给我……”
冕良也抱着远钧,哭得寻死觅活,“对不起,我赔你,一定赔给你,是我不好,我该回来找你的,书伟说得对,我应该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实在不行就霸王硬上用强的……”
这是韩先生韩太太结婚的第一年,相识的第七年的春天,新婚,两个人哭得撕心裂肺,抱得几欲窒息。不知道冕良的丈母娘骆韶青看到,会说什么呢?
有件事儿,是真的,抱着老婆啜泣着的冕良想,在时间里,相爱的人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像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
—本书完—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