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一场灾难
“韩冕良,画个表格给我。”远钧派任务。
冕良应承:“好啊,下午我在学校做好给你送回来。”
“嗯,等等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骆老板还算体贴,“对了,你几时考转系?准备得还可以吗?”
“明天。”冕良说,“应该可以了,我会尽力的。”
远钧促狭,“哗,这么低调?这次转系你态度坚决,我以为你会写血书呢。”
冕良跟她乱扯:“其实我写了,收在枕头底下。”
远钧大笑……
人间淡淡四月天,春风醺然,花开似锦,冕良和远钧两人之间终因这种雇用关系,相处稍显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面对老板,再也不提让“金主”消失的事情。
上学前,冕良叮嘱老板:“照明线我铺好了,你不要再动,我放学回来处理。”
骆老板答应:“OK。”
冕良追一句:“千万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烦,“OK,怎么这么嗦?”
时间撒丫子一溜而过,冕良放学带回画好的表格给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乱成战场的办公室,泡一小杯普洱,配牛油曲奇,没心没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黄昏。
这会儿,她对表格有意见,“喂,韩冕良,我要的是12个格子耶,你这只有11个。”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着茶水饼干,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确凿,“我画的是12个。”
“11个,你自己数。”
冕良不耐,“不用数,我画的是12个。”
远钧好像是在数,头不由自主一点一点的,最后确定,“不,是11个,不信你数数。”
冕良有点火,他明明是画好12个格子怎么到这个女人这里就变成11个了?亲自数,当然,跟远钧说:“12个。”
远钧拿去数,数完将表格在桌子上推给冕良,“11。”
冕良再数,不知怎么,也数成11个了,崩溃。
最后,还是骆老板数,她一脸愧疚,说:“韩冕良,是12个,真抱歉。不过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难道是狐仙跟我们闹着玩吗?”冕良无语,这么烂的借口也能找出来?扯。
和上司赌气,冕良沉默着去装灯。远钧跟在他身后,像是要弥补自己的糊涂,说:“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试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执,不吭声。
远钧又说:“就差一个顶灯没装了,我们一起装完吧。”
冕良仍不吭声,径自拿工具和灯爬上梯子。
远钧锲而不舍跟上来,“想象过一会儿把所有灯打开的时候,屋子雪亮,盛况空前啊。”
冕良还是不吭声,远钧只得安静。
安静地装好灯,安静地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静地走到门边总擎那里按开关,随着屋内光线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里发出“砰”一声很大声响,划破静寂空间,远钧本能往冕良身后一躲,紧接着室内一片昏暗。
冕良终于开口说话:“短路了,跳闸。”
远钧从冕良身后出来,“奇怪,怎么会短路的?”
韩冕良发脾气,他从来是多好脾气一人啊,居然会对上司发脾气。手里工具往地上一丢,对着远钧,目光凌厉,面色冷峻,“我跟你说了,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不服,“首先,我没乱动电线,其次,我只是装灯而已,是正确地装灯。”
冕良深呼吸,冲动是魔鬼,他总不能为这事儿掐死她是不?虽然还蛮想的。
骆远钧不知死活,“是你把线乱铺才会这样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面超市买手电,非得找出来,是谁乱搞的不可。
远钧手插在裤袋里,跟在冕良身后亦步亦趋,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试,我们还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电线可以明天再处理嘛。”
冕良就一个字吐给老板:“不。”
三间大办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灯,冕良固执地一个一个灯卸下来检查,远钧困得哈欠连天,几次劝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只好在旁边帮忙举着手电筒,抱怨:“哪里有员工不听老板话的?”
冕良回:“也很少见老板阻止员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费。”
远钧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愿意多付加班费,所以才不喜欢员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顿,用力,“碰到那么小气的老板,大部分员工都会想辞工的。”抢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照着一只灯上的电线,“接错线,还说你是正确的?”
“我哪里有错?红的火线,蓝的零线,白的地线。”
“所以跟你说不要乱动我铺的线,蓝的才是火线好不好?”
“那是你乱接吧,谁会把蓝色的接成火线?”
“是我乱接线吗?那是你一开始……”
冕良和老板气哼哼吵了五分钟,打算把灯再一盏盏装回去。
远钧在一边闹他:“神经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吗?要不你下来换我装,举着手电筒又没事干好闷哦,我都快睡着了。”
冕良硬邦邦,夺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咬在嘴里干活,没坚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电筒从嘴里拿出来,“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两人忙完已经半夜,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远钧喊:“好饿,想你妈妈煮的面。”
“这个时间我妈已经睡了,别指望她起来专给你煮面。”冕良活动自己因长时间劳作显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骆远钧,她正专心开心,满脸疲惫,他补充,“不过我可以煮面,反正我也饿。”
远钧笑,并不看冕良,整条长街,水静河飞,街灯的光芒滑过远钧的面孔,晶亮。
冕良煮面,远钧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后》出来看,自说自话:“好怀念我做的最后一个案子。”
“是因为设计做太烂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远钧狞笑,“对啊,现在憋一肚子气呢,所以才自己开公司,专炒话多的。”
冕良回头盯他,远钧凉凉再追一句:“还不给推荐信遣散金。”
冕良继续切菜,菜板丁当乱响,也不怕吵醒妈妈。
“为什么重视这本画册?是哪个女生送你的吧?”远钧忽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讲讲来听啊。”
许是长夜寂静无聊,也许是太累了神经松懈,冕良倒没抗拒,手里忙着,嘴里跟远钧闲聊:“读高中的时候,难得遇到一个很合得来的好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有次参加奥数,我们都以为他会第一,没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长胜不输的人物,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不再理会我,我还因此和他争执过。就在我们吵架后的那天晚上,他出车祸死了。我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继续读书,参加比赛,至今仍恨考试制度……你喜欢不喜欢在肉丝里加点薄荷叶子?可以吗?那我就加了哦……嗯,后来遇到我喜欢的女孩儿,在医院遇见的,她有重肌无力症,但很坚强,有点大小姐脾气,不过很可爱。开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欢了,后来知道真相,又怕让她伤心,想和他分开,可她不计较,肯原谅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两声,吐口长气。
卤打好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冕良捞面,继续,“但真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她父亲认定我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她竟离家出走来找我。我们曾很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她的病引发胸腺癌,死了。来,面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面条酱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点点。”远钧也吐口长气。
“为什么你喜欢吃面?”冕良好奇,“总吃也不见你厌烦。”
“原因两个,首先呢,就是喜欢,没道理。大概小时候想吃,我妈总不给吃的关系吧,她要吃西餐。然后,就是省钱咯,我想开公司啊,当然要存钱。”远钧边吃边催冕良,“快点,吃完你还能睡几个钟头,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干吗这样?有人送不好吗?”
“那也得看是谁送。”冕良计较,“12个格子能数成11格,不让动电线还乱动,跟你干活简直像一场灾难,我不信你。万一你睡眠不足开车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里去,谢了,我自己打车去。”
远钧怒,大声:“你疯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啊,你敢说我像灾难?!”女子动手不动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挤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惊动了韩妈妈,她从卧室披衣而出,睡眼惺忪打量冕良和远钧,“这么晚了,你们在做啥?”
两人正襟危坐,异口同声:“吃面。”
每年天气转暖以后,冕良就会离开家中狭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漱。他喜欢闭着眼睛刷牙,早晨的风清凉吹过,好像能听到院落里那棵香椿发芽的声音,地下泥土里小草冒头的声音,蔷薇花花瓣绽放的声音。能闻到解冻后的泥土淡淡的腥气浮在风里,空气中多了一丝温暖和湿润的味道。这就是春天啊,这个季节,白雪皇后已经隐居到极寒之地的冰宫里,等到冬天的风再次呼啸的时候,才会出现……
“喂,你为什么刷牙刷两遍?”和春天里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在冕良头顶响起的,是骆远钧的声音,“你牙齿白是因为每次刷牙刷两次吗?”
冕良差点把一口牙膏沫咽下去,抬头看趴在矮墙墙头上的老板,头痛,“一大早你在那里干什么?
“种花,”远钧安闲挂在墙上,“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刷两遍牙?”
冕良哗啦啦漱口,吐干净嘴里的白沫沫说:“小时候我爸就这么教我的,一遍用清水,一遍用牙膏。喂,你种花种在墙头上?”
“不是,我自己撒了点茑萝种子在墙根下面,想往你家也撒点儿,但我忘了你家这个位置上种的是蔷薇。”
“你快下去吧,”冕良无奈央告,“你过来到我家院子里找地儿,真是的,趴在墙上种花?你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听冕良这么说,远钧也就兴致勃勃跑过来,选冕良家院子里水池子边上的一小块儿空隙,在那儿撒了点茑萝种子,还问冕良:“你家水池为什么是水泥的啊?用瓷砖贴贴不好吗?”
“没钱没工夫。”冕良说。
“这是在变相要求加薪吗?”
冕良坐在房檐下的竹凳子上喝牛奶啃馒头当早饭,回远钧:“对,可以这样理解。”他不介意老板在自家院子里造反,径自看报纸上钩子的漫画。
这次钩子画的是一部电影,《春光乍泄》里,满脸郁闷的黎耀辉,生着病也给何宝荣烧饭。钩子说,她爱这样的男人,会宠人的男人,不怕把情人宠坏的男人。
看起来,钩子可能有吃到喜欢的人为她煮的菜哦,那代表她还顺利是不是?冕良笑了。
“你喜欢这个人的画?”远钧不知何时也拿了牛奶馒头,蹲在冕良身边与他共享一张报纸,“说说看,你觉得她的画哪里好?”
冕良说不出来,憋半天,吐出几个字:“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耐,“跟你说你也不懂。”
远钧舌头舔着嘴角的牛奶渍,笑得有点甜还有点诈,像偷到妈房间柜子里巧克力吃的高中女生。明明吃着人家的食物还奚落人家,“我是天下第一骆远钧哦,我会不懂画?看你那品味,是你不懂吧。”一口气喝完牛奶,瓶子丢给冕良,“真抱歉,不能给你加薪,给工读生薪水太高,我怕别的同事吃了你。”
冕良对着远钧背影故意讲:“小气就小气嘛,干吗找借口?”其实话这么说,他自己知道远钧给他的薪水算不错了。
在没改变那张很离谱的招工广告的条件下,公司居然真找到了人来工作。这段时间,冕良上班常常见到一些新同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点点真实感,骆远钧不是在玩儿,她确实是在经营一家公司。
不过这样的真实感又常常被远钧破坏掉,比如她修影印机的时候。
远钧为了省钱,买来的影印机是二手的,她当时说:“我检查过了,真有问题我能应付。”
后来员工影印时出问题,远钧也真的亲自上阵,三下五除二就能让影印机顺利运转,其动作干净利索不亚于专业人士。看着完全沉浸在修好一台机器的成就感中的老板,冕良就会觉得远钧像是在玩的孩子。
再比如她训秘书的时候。
远钧的秘书是个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轻女孩儿,有双像小鹿样温润柔和的眼睛。不过这个温顺胆小的女生经常被远钧“操”得像只慌张的“树猴”。
远钧一向精力充沛,做事节奏快,她的小秘书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有一天,做错事,花了一夜工夫,也没打对远钧交给她的一份手写文案。远钧一开始倒也没怎样,只是把原稿丢给冕良,“下午有课吗?去用你学校的电脑再打一份,放学给我送回来。”
其实真不怨人家秘书打错字,远钧的字那叫狂草啊,幸亏冕良跟着远钧干了段日子比较熟她的状况,即使是这样,打好稿子也有老了两年的感觉。放学回公司,听说秘书因一下午被远钧无视,哭了。
她哭了远钧倒怒了,冕良去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正训秘书:“你今年多大了?”
秘书说:“22。”
“嗯,22岁,活这么多年,有见过海里的美人鱼长了腿走上岸吗?”
什么意思?冕良也不懂。
秘书慌,“没见过。”
“那觉得假如美人鱼走上岸就能顺利嫁给王子吗?”
秘书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给个安全答案:“安徒生说没有。”
远钧天马行空地再抛出个问题:“对自己的薪水满意吗?”
秘书紧张地两只手绞来绞去,眼圈更红了,“满意的。”
远钧两手一摊,“你看起来很正常啊,知道美人鱼不会从海里走上岸,也知道美人鱼就算走上岸也未必会那么乐观嫁给王子,那么你对人生的残忍看上去也不算全无预期嘛,实在没道理这么脆弱啊,你到底在哭什么?你有那时间伤春悲秋是不是可以做点能对得起薪水的事情呢?你也说了,对薪水没什么不满不是吗?”
“树猴”秘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里含了一泡泪水,又不敢让泪水流下来,硬撑在那里。
远钧这才喝着她的下午红茶,摆摆手,让秘书出去。
冕良同情秘书,并认为远钧训秘书像一场恶搞,忍不住跟远钧说:“喂,对它们好一点儿,好好跟它们说话,你高兴,不高兴,都要让它们知道。”
远钧一脸无辜,“我有对下属不好吗?”
“有,”冕良递上整理好的文案,“你对我比对她们体谅多了。”
远钧抿着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对你不错是吧?知道为什么吗?”
冕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够元老。”
“错,”远钧舒适地靠在椅子里,“错,不是因为这个。”
冕良挠头,“难道是因为你喜欢吃我妈煮的面吗?”
远钧大笑,“还是错。对你好一点是因为你是个帅哥。我对帅哥一向宽容。”
冕良沉默,对远钧礼貌地欠欠身,走出她的办公室。可恶,被她耍。
虽然在冕良眼里,远钧这公司开得像办家家酒,一副没啥远景的样子,但骆老板的“英明神武”却深入人心。远钧第二次再修理坏掉的影印机时,冕良听同事私下里议论远钧,“老总什么都会做,她的人生里大概不需要男人了吧?”
远钧恰恰听到,在众人身后帅帅一笑,长眉淡挑,“怎么不需要?男人可以给我暖被窝。”
一时间得意大发,帅过分了,满手炭粉沾在她那件精致的白衬衣上,冕良同事惊呼,“啊,老总,你的dior。”
远钧不介意,“没关系,干洗店应该能帮我解决的。”
“万一洗不掉怎么办?”大概太崇拜dior这个品牌,冕良这位同事一副替老总可惜得要心疼死的样子。
远钧冷森森,“洗不掉也得先干活啊,难道要去跳海吗?”
于是,众人立时作鸟兽散。远钧暗暗咬牙嘀咕:“一个个笨死了,当老子薪水白付的啊。”
冕良背转过身偷乐。
“清河文化”的员工事后这样形容远钧:“长了獠牙的是不是?说话总带刺。”
冕良觉得,如果远钧真的是长了獠牙,那她还算是个可爱的恶魔。
翌日,远钧上班,照例白衣白裤。
冕良好奇,“白衬衣上的炭粉这么容易洗掉?”
远钧说:“不是,同款衬衫我有一打。”
真变态,同样衣服买一打?
在这个春天,恶魔一直那个打扮,米白长裤搭同色白衬衫,天气冷的时候就加件黑外套。她每天早上洗澡了再出门,用味道极清淡的香水,佩男式钱包。
很少见女生穿着那么单调的,冕良记得安琪对穿衣打扮的品味很独到,她是会将自己的衣物饰物永远搭配到让人眼前一亮,再也不能将她忽视,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女生。她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寂寞,寂寞到要用任性嚣张来掩饰脆弱的灵魂。
冕良是爱那样的安琪的,美丽,脆弱,孤单,坏脾气,他爱她口是心非下的柔情与甜蜜。安琪和远钧不一样,远钧比安琪硬朗多了,她的人生有目标,有她的大情大趣,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研究服饰搭配上的雕虫小技,并自信即使她是如此简洁,也能用她的明快赢得尊重和喜爱。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的人生中如果需要男人,大概真的只是在“暖被窝”的那种程度。可是,这样蛮好的。
如果,是说如果,安琪还活着,冕良希望,安琪能活得像远钧,因为,无疑这样稍有不羁的人生,要快乐一些。
一夜春雨之后,街边的树木开始呈现绿叶成行的葱郁。冕良这个时间接到通知,他转系考通过了,冕良遂整理好自己去见吴昊。
吴昊正喝下午茶,普洱搭曲奇,冕良见了乐,寻思,这两口子兴趣还真一致。无论如何,他都庆幸,能有缘分与吴昊做这一场师生,与远钧做这一段宾主,并希望与她们的相处也顺顺利利,和乐融洽。
吴昊替冕良也倒杯茶,问他:“真的这样转系了,以后不会后悔吗?”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冕良说,“只是现在很想这样做,如果现在不做的话,现在就会后悔的吧。”
“嗯,”吴昊沉吟,半晌,道,“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想象中要寻找的极光,和现实中见到的不一样?”
“小时候,我的数学老师说,你们以为数学只要得出答案就行了对吧?这是不对的,真正的数学不是如何解题,而是发现什么是问题。所以,”冕良摸着下巴上的碎胡碴,“所以,我想对我来说,极光长什么样子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对你来说什么比较重要呢?”吴昊嘴角逸出一丝笑,“是白雪皇后吗?”
冕良腼腆,用手抓抓头发,“是,不过确切怎样,我要看到极光,才知道,我能发现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吴昊放下茶杯,对冕良伸出手,“欢迎你。”
冕良的手与吴昊相握,终于,他鲁莽地问出来:“你找到了吗?白雪皇后的宫殿?”
“找到了,”吴昊站起身,对着冕良身后走过去,满脸的阳光灿烂。冕良回身,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位穿白裙子的女人,一头长发微卷,衣着清淡,笑容媚而醇。吴昊给冕良介绍,“我太太,我的白雪皇后……”
他太太?冕良忘了白雪皇后,心内连连喊天,天啊,那远钧算什么?冕良一直以为,骆远钧在和吴昊交往啊。拼命调动脸上肌肉的协调能力,冕良对吴太太挤出一个微笑,半躬身,“师母……”
吴昊送冕良出来的时候,冕良很不甘心地提起老板:“上次在天台……哦……就是打赌那件事情,不好意思,让你损失赌金了。”汗,还是不能说那么直接。其实冕良是想问,不喜欢人家,还抱得那么情深款款的干吗?到底,他无论和老板还有老师都没熟到语无遮拦的程度。
“赌金?”吴昊一时没明白,停几秒方恍然,“骗你的,那是你老板骗你的。远钧那时候说,像你这种死心眼的人,总要受点刺激才能想得开,就演了那么一出戏。她还是那么任性,想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也只好配合她。赌博只是个借口,她是为了你吧。”吴昊拍拍冕良的肩膀,意味深长,“你要记得,为了你的固执,有个叫骆远钧的人不惜冒险,玩过一次惊险蹦极哦……”
原来,赌博是借口哦,好烂的蹦极!
冕良真不喜欢这个结果。
早上,小雨,飘飘茫茫,润物无声的那种小雨。
冕良在滴水的檐下刷牙,闭着眼睛听雨。墙内花开墙外道,人在墙头笑。矮墙上还是骆远钧的声音:“韩冕良,你看到没有?水池边的茑萝发芽了。”
韩冕良不慌不忙漱口完,回应:“看到了。”
远钧穿件柔和的浅色雨衣,趴在墙头,笑在雨里,冕良觉得,她好像挺适合那个位置似的。听远钧有的没的闲扯,“茑萝开红花,夏天时候藤滕蔓蔓缠在你家水管上,你家的水管就会开出花来。”
冕良的思绪不在花草,他想起吴昊的太太,那位头发长长,美丽清雅的女子。突然有点同情远钧,人家成双成对,她仍是孤身一人,忍不住说:“我昨天见到吴教授的太太了。”
“嗯,”远钧心无城府,“你说歆莲啊,我和她吃过几次饭呢。水做的女生,我要有人家一半温柔就好了。”说完长叹口气。
冕良像维护同战壕战友那样,冲口而出:“我觉得你比她好多了。”
“啊?这有什么好比的?”远钧不明白,看着冕良。
冕良一时尴尬,瞅瞅被预言会开出花来的水管,再瞅瞅牙刷,又瞄瞄远钧,手足无措,目光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忙了半天,愣再说不出啥来。
远钧倒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捶着墙头,一只手指着冕良,“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冕良对于吴昊和远钧的误会,远钧说明:“我和吴昊之间真没什么。以前,中学时候是很喜欢他的。为了能经过他的教室多看他一眼,我宁愿每天绕远,多走点路。我记得那年,鼓起勇气写信给他,约他见面,偷偷将信夹在他的物理参考书里,然后在操场后面的一张长椅上等他来赴约。我特别带了一壶普洱和一包饼干,我边喝茶边听他讲我完全不懂的极光,两小时也不会厌倦。本来是说好圣诞再见面的,可他放我鸽子。圣诞夜,学校组织联欢,每个班级都传出开心的笑声,我一个人在操场的乒乓球案边等他,直等到所有的歌声笑声落幕,真寂寞。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可以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失去享受生命快乐的机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对我而言,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不死心眼,当下最重要,我不会为了留恋过去,而放弃当下的生活,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耿耿于怀,忽视那些爱我的人。所以,”远钧笑冕良,“我没有被伤害,也没有受委屈,你不要为我乱不平哦。”
冕良点点头,“了解,你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嘛,当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了。”
冕良说得酸溜溜的。他酸,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做到不留恋,不耿耿于怀,有多勇敢,多无情。起码,他韩冕良没这么勇敢,也没这么无情。
冕良在吴昊的第一堂课上,听他讲那倏忽而至,又飘然而逝的极光,“极光,是我们的梦想,有着太阳风样的力量,通过冕洞,吹遍太阳系,夹带着高能离子,沿着磁力线侵入地球的极区,并在地球两极的上层大气中放电,变成梦幻的光芒。希望在座的,怀抱着梦想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坚持梦想,不要错过让自己变成光的机会。”我也有变成光的能力吗?这堂课,冕良上得眩惑又兴奋,他觉得他的人生,好像因为这次的决定,有些改变。他有种想努力,想好好活的欲望。
除了冕良的学习,工作也让他感觉忙碌而充实。“清河文化”的运行逐渐步入正轨,开始显得条理分明。远钧并不拘泥于广告制作,将触角伸入到出版业。冕良见她最近在联络出版商,知道她准备引进一些国外的流行书籍。卖书是不是真的能赚钱?冕良还蛮怀疑的
可惜本来忙得条理分明的新公司,最近出了纰漏,树猴秘书无预兆辞职,竟还偷走了新做好的一份文案。在一片“无耻”的叫骂声中,冕良和同事们不得不连夜加班改文案。
众人皆恨,独远钧不急,笑言:“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做不出更好的东西。弃我去者不可留,或者她能找到更好的老板,但我相信我值得拥有更好的员工。没有哪个公司会因为有人辞职就玩不转的。”说罢,叫披萨犒赏三军。
又几日,不断有人前来应征秘书的职位。再过几日,很快就有人来上班。
重点是那个人,“慈恩?”冕良盯着新秘书,“怎么会是你?”
慈恩笑得又甜又乖,“良哥,惊喜吧?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冕良根本有惊无喜。他又不是令狐冲,没打算带着师妹闯江湖的喜好吧?急,“我是问你,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应征的,因为知道你在这里我就来了嘛。”慈恩不无幽怨,“良哥,你都很久没回修车厂了呢,大家都很惦记你啊……”
冕良还未待答话,骆远钧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拍拍冕良的宽肩膀,“认识的?很好,你带带她。”又嘱慈恩,半真半假,“我们这里不鼓励办公室恋情。”
慈恩诚惶诚恐,“呃,我知道。”
这里谁要谈办公室恋情了?冕良气,给老板的背影一个大白眼,眼珠子都快晕在眼眶里了
转眼,五月的鲜花开遍这个城市,在这个五月,日子过得颇为乱套。其实,只要骆远钧在的地方,很难过到消停日子的吧?
“今天晚上穿好一点,”远钧交代冕良,“跟我去吃饭。”
结果这个让人家穿好一点的人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她让冕良开车,自己坐旁边扑粉涂眼睫毛,还恐吓,“快一点,稳一点,万一我睫毛膏刷眼皮上了我把你剁了炖汤喝。”
冕良故意气她,“真那样的话,反正你剁了我也救不回你的眼睫毛,还不如留着我给你当司机算了,何苦费那力气剁我?”
话是这么说,他车开得却是再稳当不过。
冕良不无疑惑,他从没管过公司外围业务,出去吃饭应酬这些一概不插手的。可这回为什么叫他出来呢?稍松松脖子上的领带,问老板:“对方是什么人?总得跟我介绍一下吧,我怕说错话得罪人。”
远钧开始涂唇蜜了,抿抿嘴唇,道:“我妈,还有我的相亲对象。”
哦?老板相亲哦,难怪打扮这么漂亮。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要我来?是要我客串司机吗?”
远钧啧啧称奇:“喂,韩冕良,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啊,算了,姐姐我也不瞒你,怎么可能需要你来客串司机?我是要你客串男朋友。”
冕良车冲向路边,急煞!惊骇,“男朋友?”
“对,”远钧没被急煞吓到,整理身上那件青灰色雪纺长裙,“不要吓成那个样子好不好?都说是客串了。你只要不说话坐在那里就成,其余的我来应付。”
冕良不乐,“你不想相亲是不是?那就跟你妈说啊,干吗让我锳这趟混水?”
远钧转眸望他,目光森冷,“干不干?不干扣薪水。”
“不要。”冕良还很坚持
“扣百分之十。”
“不要。”
“百分之三十。”
“不——”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这么狠?冕良屈服于淫威,发动车子,“下面左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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