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利用OR出卖
还是天气很好的早晨,坐在房檐下的冕良欣赏钩子的画,画面上是一个女孩儿站在公车站,眺望不远处教堂里的一场婚礼。
钩子说:“不知道我想象中的举案齐眉,天长地久离我有多远?是一堵墙的相隔?是公车一段票的距离?还是月球到地球的伤感?”
呵,是啊,那印象中的地久天长,齐眉举案,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冕良想起安琪,心头涌上无数悲哀,对他而言,那些想象中的美好,大概真是月球到地球的伤感。不过,冕良觉得善感可爱的钩子,不应该这么绝望啊,应该好好安慰她。
他掏笔出来,在剪下的画面上写下,“就是一堵墙啊,很容易越过。”
他写下这句的时候,下意识地望望自家墙头,好像生怕墙头上出现了谁,发现他的幼稚似的。
当然,那个人这会儿没出现。
冕良快快收好自己的剪报,对着墙那边喊:“喂,茑萝长花苞了哦,你家的有没有花苞啊?”
冕良守信,带慈恩去看电影,做兄长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电影散场的人流里,竟然遇见了徐建设。徐医生俊秀如昔,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潇洒出尘。他一个人来看电影。
“最近忙什么?”建设与冕良寒暄。
冕良说:“还不是都一样,瞎忙。”
慈恩突然插嘴:“徐医生,为什么和我们老板分手了呢?”
“这个哦,”徐建设很困难地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概,就是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吧。”
冕良低头,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眼神中的不满与埋怨。说实话他很气,气得想把这医生盖了麻布袋拖去厕所里扁。同时还有几分愧疚,是因为他说,远钧不是安琪,所以就分了吗?
慈恩也对徐医生的答案嗤之以鼻,“靠,你想象得那到底是个啥?要不要这么无情?”
徐医生很无奈,手摸着后脖颈,叹息:“哎哟,这可真是没办法。我后来也后悔了,一个人吃饭好寂寞,想约她出来吃饭聊聊,她不给机会,说好女不吃回头草。”
“活该!”慈恩半点同情也不给。
“要不要喝点酒?”冕良邀请,“我知道一个地方的卤鸭头味道很正的。”
哎,他没办法气建设很久,他了解他的心情,更记得这个人,在天气最冷的冬天去看望他,给予他一罐咖啡的温暖。
徐医生很可爱地对冕良挤挤右眼,“不了,不打扰你们两个,下次吧。”轻轻捶冕良一记,“我一个人再逛逛,你加油哦。”走之前,还不忘调侃慈恩,“丫头,要是被这小子闷坏了,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慈恩才不领建设的情,“你管好自己吧你。”
又被误会了。不过冕良懒得解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他跟建设道了再见,目送他的背影,不慌不忙,却又孤独寥落地消失在人群中。
慈恩这个善良的丫头,望着徐建设的背影消失后好半晌,忽道:“良哥,你觉得不觉得徐医生很可怜?他好像比你还可怜。”
冕良没吭声,拉过慈恩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里,“走吧,哥送你回家。对了,明天要记得再帮我接电话。”
最近,冕良办公桌上的电话,都是慈恩代接的。
做到如此劳心劳力的地步,皆因为冕良不能正常面对江雅雯。
这个女生依然还是会来电话给冕良,冕良不想再惹情债,既然对她没有其他想法,还是能避则避吧。他可没想效仿杨过,让自己的屁股后面挂一溜女生。所以,冕良每天都让慈恩代劳接电话。
慈恩小师妹对这件事情不抗拒,甚至跃跃欲试,“良哥,我可不可以直接告诉她,你是我的人,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其实,这未尝不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方法,不过,好像太伤人了。
结果,冕良授意慈恩每天这样应对。
“江小姐,韩先生不在,你要不要留话呢?对了,你的书我们是找晚报总编写的序,已经发去你邮箱了,记得查看哦。”
或者,“找韩先生哦,他不在,去见客户了。那个,江小姐啊,你对书的封面设计有没有什么要求?”
再或者,“韩先生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他要和老师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江小姐,我们打算用的纸张是很不错的象牙道林纸,你有没有意见?”
江小姐不是个挑剔的人,一般对什么都没意见。她只是找韩先生,但知道韩先生不在,也从不追根问底,只不过,次日再来找韩先生而已。
慈恩瞪眼问师兄:“你还能撑几天?早晚,所有的借口都会被你用光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遂又抱怨,“你干吗对她那么好?动心了是不是?你真要动心也该先轮到我啊,凭什么是她?”
冕良无奈,照例安抚性拍拍师妹的小脑瓜,“乖,别胡闹,再闹真找不到婆家了。”
好烦恼,真如慈恩所说,借口总有用光的一天,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天,行销部的同仁请大家吃雪糕,冕良正咬着只雪糕时候,他桌子上电话又响。
慈恩偏去洗手间了,冕良望着桌上铃声震撼的电话挣扎不已,万一是江雅雯,他该如何应对?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拒绝她呢?
冕良的同事不知就里,倒是好心,“冕良,要我帮你接听吗?”
“等等,我接,”骆远钧刚解决掉她那盒冰激凌,走过来捞起冕良桌上的电话,“你好,清河,有什么能帮你的呢?哦?江小姐,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是清河的负责人骆远钧,你那本书的封面搞定了,想看看你的意见,方便出来聊聊吗?哦,好的啊,那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
呼,冕良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原位。
老板万岁,这家伙,出现得真及时,应对得也真合理,而且终于肯去见作者了?以前都是派他出去——对啊,为什么以前不肯见现在却肯了呢?为什么当时的情况一定非他莫属呢?为什么这次出现得那么及时呢?为什么?
冕良对着远钧,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吧?她和他一样知道,江雅雯的故事可能是真的?所以,才让他出马的?
冕良再去远钧办公室签文件的时候,她正拿着江雅雯新书的样品念念有词:“这个就是帅到天下无敌了吗?”
冕良心凉半截,“又有问题?还改?现在这个时候?”
远钧一如既往把自己陷在那张大办公椅里,淡淡的,“别怕成那样,我有说还要改吗?”又挑眉而笑,“读一段给你听,这段是写男主角的。”
并不真打算得到冕良的同意,径自读:“他很安稳,像堵墙一样的安稳,这是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其实,看上去是个温和甚至有些忧郁的人呢,头发长至齐耳,颌上微微蓄了须,很颓废的样子,没时下年轻人的精明和朝气。偏一双眼睛又清澈纯净,带了种静如远山明如溪水的味道,这可真是矛盾。
“当然,他很高,不知道是不是有190厘米?肩也很宽,回过身只留下背影的时候,肩胛骨透过薄薄的全棉T恤露出一点骨头的棱角,衬衫下的手臂线条修长而匀称。这样的他竟常让我有种错觉,他的肩膀和臂弯,靠上去一定很安全。最特别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深深的酒涡。看到他笑容,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作文里常写的那句,像春天一样温暖……”
远钧结束阅读,闲闲问冕良:“这样子的男主角,真的有帅到天下无敌吗?”
冕良也没觉得这个男主角帅,问题是真帅到天下无敌的男主角是啥模样他也没什么概念。回话:“这个问题太专业了,我不是作家,还真不明白。不过,尊重故事里的人吧,如果故事里的人觉得他是帅到天下无敌的,那就算是。”
远钧浅浅笑,将样书递给冕良,“要不要再看一遍?”
冕良拒绝,“不要了,我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再说快期末考,晚上要温书。”
远钧不勉强,拿过文件签,顺便跟冕良闲聊:“昨天见过江小姐,原来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呢。她对封面还算满意,只说不希望用太俗气的颜色就好了。还有,她有问起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说想请你吃饭,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和鼓励。我想你也要考试了,怕你时间很难调剂,就告诉她你最近有别的案子在赶,可能会没时间。不过她问我你手机号码的时候我就拒绝了,让她下次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问你要。哦,你一直都没告诉她你的手机号码吗?哇呜,这样还带人家去衡山路喝酒?喝完还不送人家回家?听上去很容易让人误会你不负责任呢。”
冕良刚暖和回来的半截心脏又凉回去了,原来师妹这种资料库也会做错误更新的吗?
问题是他又不能辩解。因为,真让他解释那个为什么他出现在衡山路,并不会比被误会他和江雅雯更让他觉得尴尬困难。
冕良不否认,避重就轻,“谢谢,最近确实没什么时间出去应酬吃饭。”
无论如何,老板给江雅雯的拒绝好像还蛮有用的,起码今天她没有再打电话来了。
远钧签妥文件,冕良收好,望着她脸上一贯轻松明快的笑容,突然,又恨上了。
她脸上总是这款无辜磊落的表情。
面对她母亲和沈柏森的时候,让他去找江雅雯的时候,处理她和徐建设的关系的时候——从来如此,冷静,残忍,无动于衷,天崩地裂也颜色不变,她怎么可以这样?
让冕良更生气的是,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拒绝她?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从那本安琪的童话书开始——
冕良盯着远钧半天不说话,远钧迷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奸诈,”冕良嘴里清楚地吐出两个字,“奸诈!”憋在他肚子里的疑惑和一种他没办法讲清楚的焦躁,让他火大到不行。他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跟远钧发脾气,“你知道的吧?什么都很清楚的是不是?你那么聪明的人,可能不用看到江雅雯本人,就知道她写的故事是真实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提出那种没品且无理的要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让我去?”
远钧并不动容,“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这算默认吧?冕良激怒,“不要拿工作当借口,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去赚钱,你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韩冕良,我一向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赚钱的。”远钧款款而言,“至于一定要你去说服她,就是因为你细心,温柔,善良又单纯啊,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如果是我们这里其他男同事和她谈,她可能会害怕。换女同事去,可能我们这种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样子又容易让她反感或自卑,所以,冕良,我只能靠你啊。”
“是吗?”冕良冷笑,“你让我去做事,却不把底牌亮给我,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在利用我?”
“任何人存在于世的理由,是因为他还有用,”骆远钧冷血道,“韩冕良,你应该为还可以被用而骄傲才是。”
“嗤,这真是个好理论,”冕良心冷,原来对她来说,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只不过就是到这种可用和无用的程度而已,他想太多了,他一直以为,他们算是朋友呢。这样想着,冕良竟有点恼羞成怒,遂出言讥讽,“你会不会太乐观了?就算可以用,也不一定要被你这样用才变得比较有价值吧?”
“不然呢?”远钧脸上一直维持住的笑容凝固僵硬,她也硬邦邦地回应,“你是我的员工,不然要怎样才能更好地体现你的价值?”
“做你的员工,就一定要去干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情才会有价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出去!”远钧没让冕良说完,命令,“出去,我看我们都冷静一下再谈吧。”
冕良静立片刻,深呼吸,是的,他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刚才差点说出来,说他不要干了。
不,他并没有真想辞工离开的。
重新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冕良对远钧半躬身,退出她办公室。
走到门口,他听到身后远钧的声音幽幽道:“冕良,为什么你只看得到别人有受伤?却看不到我的伤?”
冕良在门口顿一顿,没回头,开门走出去。
不是不后悔的,其实知道她的难处,心疼她的坚强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发她脾气。他韩冕良从来不是这么没自控能力的人,谁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就是会变得屡屡失控?
陷入了冷战,这真是种微妙到不行的变化。
冕良和远钧每天都会碰面,也每天都会讨论公事,但再也没有乱七八糟地胡扯,说些不知所谓的闲话。冕良很是适应不良,可他又对这种局面无能为力。假如远钧看上去也有什么适应不良,他可能会比较知道怎么办一些,问题是这女人油盐不进无坚不摧,真让冕良无所适从到极点。
这几天新闻出版署已经就那本肇事的《自由爱》给了“清河”一个说法。虽没禁,但要罚一笔为数不少的款子,远钧天天跑银行,每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家都很担心本公司的财务情况,少不得去财务陈小姐那里打探情况。
陈小姐总是扶扶她的眼镜,像抗日期间被小日本逼供的地下党一样,坚贞不屈地回应:“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哦哦,冕良记得那天晚上,在衡山路巧遇远钧,她就故意逗他说,不能总一边勾引她,一边还摆出张坚贞不屈的脸。
真是,谁勾引她了?
停止停止,这个时候乱想什么?疯了!
慈恩似乎察觉到异状,找冕良探军情更新资料库,“你和老板没什么吧?”
“还不是一样。”冕良整理办公桌装忙,若无其事。
慈恩抱着一叠卷宗做深思状,深思良久,断定:“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可就是好像哪里不对似的。”
冕良催她:“瞎琢磨什么呢?快去复印,等等开会要用的。”
待慈恩走开,冕良疲倦地用手掌搓搓脸,唉,是啊,哪里都不对。
就连钩子都不对了。
钩子最近画的一幅画真是浪漫又心酸,那是一个女孩儿和男孩儿在人群中交错而过的瞬间,天空落着雪,女孩儿神情惨淡,男生一脸漠然。
钩子说,人生中,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失去幻想和期盼,变成一种习惯,在我们的生命中如影随形。比如,习惯失望,习惯寂寞,习惯不被爱。
钩子这次的画让冕良本来就不够漂亮的心情雪上加霜,中午,他一个人坐在大办公室,对着报纸上的漫画看了又看。此时有人来访,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很沉着稳定的女人。是真的,很少有女人身上具备那么稳那么淡定那么粗线条的混合味道。
“找你们骆老板。”她对冕良说,递上名片。
冕良看了一下,立刻知道这位是谁了,就是传说中跟老板私交甚笃的报社总编。
其人姓赵,冕良称呼:“赵总编。”直接将人带去会客室,送上茶水,“对不起,她不在,在这里等等吧,过会儿就回来了。”
“我知道,和她约好了才过来的。”赵总编说,“早来了一会儿,不会让你不便吧?”
“不会。”冕良陪着赵总编坐,终于有这个机会了,他想问关于钩子的事情,又不知如何开始,几次欲言又止后,鼓足勇气,指着钩子的画,“请问,你知道这个画家吗?”
赵总编有那么一秒的错愕,随即点头,“知道,她的稿子是我约的。”
冕良高兴,“这么说你们很熟了。”
“还可以,”赵总编好像是在笑,问题是她的笑容也很沉稳有点严肃,不知道她怎么会和骆远钧那种漫不经心的人物混在一起的,“你问起这位画家是有什么事情吗?”赵总编问冕良。
“哦,是想请您帮我转达一个问候,可以吗?”
“没问题,你请说。”
赵总编又在笑了,干吗总笑?搞得冕良好紧张。冕良就那么紧张兮兮地说:“劳烦您转告她,她是个很棒的画家,有很多人喜欢她,请她继续努力,还有就是,请她相信,她一定会抓得住她遇见的那只鬼,墙也很容易被拆除,随着时间的过去,人的很多习惯也会慢慢改变。”
赵总编这回没笑,扶扶她的眼镜,上上下下打量冕良一番,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看半晌,她才接话:“就是转达这个吗?”
“是,”冕良被盯得心里发毛,磕磕绊绊,“就是这个。可以吗?”“嗯,可以,不过……”
赵总编还没说完,远钧回来了,在外面喊:“老赵?老赵?”
“这里呢。”赵总编答应。
冕良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对她略一施礼,仍不忘小声叮嘱:“记得帮我转达啊。”
赵总编是来和远钧谈江雅雯那本新书的宣传的,在报上写了评论还发了新闻稿,落力描述那是个多励志的故事,并吹嘘那本书排在销售排行榜的第几,哎,炒得还很热呢。话说,江雅雯再没来电话找过冕良,冕良虽然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担心,不知道她生活得怎么样?不过,假如书卖得好,她的基本生活在不依靠家人的情况下得以保障,还是会开心的吧?
本来,是想两耳再不闻窗外事,好好复习参加期末考的,但冕良没能如愿。
这天,他被叫进远钧的办公室,单独一人。
坦白讲,坐在她对面,真不自在。可好歹是个机会,冕良想道歉,还是和了吧,反正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啊,难道要一直这么冷战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抱歉,远钧先开口,极深奥的,“我们都是活在沟里,偶尔抬头看看星星的人。偏偏你例外,要跳出水沟做星星。”
什么意思?冕良如坠迷雾,静静等她下文。
远钧左眉一挑,仍是那种沉静里带点戏谑的微笑,不带任何修饰地告知冕良:“我需要一笔钱去交罚款,这笔钱公司暂时拿不出来,我们没那么大的流动资金。这两天我一直跑银行,想贷笔钱出来,发现要贷款也不是很容易,重点是按照潜规则,我贷出来的钱未必是完全随我支配。这太讨厌了,根本不利于我们公司的良性发展,所以,我最后还是去找我那个有钱的妈。”远钧灌杯水,皱眉头,“可是我妈因为我和徐建设分手的事情非常不开心,一直责怪我。徐建设真是有病,我为了搞定我妈跟他好好相处,就为了等这一天备不时之需,他小子不知道抽了哪儿根筋,非要这个时候分手,浪费我时间……”
冕良傻眼,什么?和建设好好相处是为了安抚她妈?天,她什么人啊?冕良又想生气。可接下来远钧的话,让他连生气的冲动都消失了。
“没了徐建设,幸好还有你。我妈那边缺个助理,你可能不知道,我妈是个没有合适的助理就会生活得十分不方便的人,所以冕良,我推荐你去。做青云董事长的助理,你会得到比现在更高的薪水,最开心的是,你绝对不会被我妈指派去做那些很没品的事情。我妈的助理存在的理由,就是要让她看上去分外有品。韩冕良,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了,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利用,因为,我需要哄我妈开心,得到她的资助,令我的公司运作顺利。”
这是利用吗?冕良在隔了半分钟后才克制住耳朵里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不,这次不是利用,这个叫出卖!
远钧雷厉风行,没半点打算体谅冕良心情的意思,继续:“你今天就去我妈那里报到,你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慈恩。”
出卖,竟被她卖了?!似乎价钱还不错——
冕良站好,如往常那般安然道:“好的,老板,我马上办好。”
吴昊在课堂上说:“真正的科学家,都是群很单纯善良的人,有时候,会单纯到没办法应付生活,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但是,也正因他们如此单纯,才能够享受寂寞,如此坚持,固执地相信着现在很多人已经放弃相信的东西,比如文明,正义,爱和真理……”
那些东西,冕良也相信的,并深信不疑。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有些迷惑,开始怀疑,他的相信是不是值得的?
“我每次看你的报告,都会想,让你转系,是不是一种对天才的摧残?”在吴昊的办公室,品着红茶点心,吴昊和冕良闲聊,半是叹息半是感慨,“要不要再转回数学系呢?哦,还是不要吧,我真的很舍不得,忍不住要摧残摧残你。记得有位得过nobel的前辈说,现代数学的书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看了一页看不下去的,另一种是看了一行看不下去的。冕良,知道吗?你要是写本书出来,一定是每个字都能让我看得下去的。教你这么久,你每份报告都写这么漂亮,真是,冕良啊,等你读到博士的时候,我一定找你的老师,给你一个让你做不出的题目刁难刁难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么超人?”
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最好的夸奖吧?冕良颇开心,跟吴昊玩笑,“我报告写的好是因为您教得好。传说得过nobel的博士都不会带学生,我想这个纪录很快会被打破吧?等你得nobel的时候,就有个又会带学生又能拿奖的。”
吴昊故作严肃,“这个玩笑不好,反过来说,我完全有可能因为很会带学生所以拿不到nobel。”
冕良尴尬,连忙替老师倒茶,“我觉得您一定拿得到,指日可待。”
吴昊大笑,“哎,你还是算了吧,跟你老板混那么久,哄人的功夫学不到她一成。对了,最近远钧还好吗?”
冕良低头啃饼干,简单应答:“出差了。”
“啧,真可惜,”吴昊甚是遗憾,皱眉头,“最近歆莲,就是你师母啊,买了两罐锡兰红茶,想等哪天远钧有空叫她过来吃饭拿给她呢,对了,等她回来你知会她一声,叫她过来。”
“好,”冕良答应,抿抿嘴角,问师长,“可以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喝红茶吗?”
吴昊动作优雅地转着手里的茶杯沉思了好一会儿,脸上散发出一种岁月累积出来的迷人智慧。
“因为生命中怀念着的一些人啊。”吴昊道,“那些因为错过而怀念的人,虽然,很可惜地错过了,但因为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过痕迹,所以,生活中的一些习惯改变了。”
啊,果然是因为骆远钧吗?她在他心中是个因错过而被怀念的人啊。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他错过的人,”吴昊说,“冕良,你也会错过一些什么吧?”
是啊,我的生命中,也会有错过的人啊,可能,也会因为错过而怀念,因为怀念而改变。
那个人,会是谁?
冕良在“青云物流”上班,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前老板了。
没听过她的刻薄话,没见过她嘴角伸出的獠牙,没看到她笑时先挑高的左眉,也没很多很多。
他只凭借慈恩给他的电话里了解到,她亲自跟一个大客户的广告拍摄去海边了,她回来了,她又出差去香港谈一个明星写真的内地发行权了……
昼夜如指尖的细沙匆匆流过,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或者,静止了。
冕良记得第一天去青云,站立在董事长办公室,见到骆远钧那有钱的妈,骆韶青的时候,骆韶青就坐在她那气派到离谱也大到离谱的办公桌后面,一袭黑色蕾丝衣裙,对冕良和醺浅笑。
她先问:“我的女儿还好吗?”
冕良当时从容镇定得几乎心如死灰地说:“还不错。”
“你够了解她吗?”
“一般我能做到的是尽量听老板的话去做事,不是凭了解不了解她而做事。”
骆韶青紧紧鼻子,妩媚,娇俏,简直不像是个企业家,说:“这样啊,那不算是个上好的员工呢。”
哗,她是在挑燕窝吗?还上好?冕良不给回话,巴不得她炒了他。
因为他不能提出辞职,起码他不能先提出来对不起那笔卖掉他的银两,让清河的运作不顺利。
骆韶青又问:“我女儿平常都会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
“搭配红茶的曲奇牛油放得不够,味道不香浓。”
骆韶青就笑了,自言自语:“没长进,瞧瞧这点出息。”说完,暂时没再有问题。
接着打量冕良半晌,她命令:“把你的头发剪短,胡子剃干净,再去准备两件好点的西装和领带替换,在我这儿上班的人,不许走颓废路线。这笔包装费用先预支给你,今后在你的薪水里扣。”
“好的,谢谢董事长。”冕良客气地欠欠身。
骆韶青有意见,“平时你和上司说话都这个语气吗?冷冰冰没感情的?”
冕良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如果董事长认为我的语气不好,我可以调整到您喜欢的程度。”
骆韶青皱起眉头,神情有淡淡的厌倦,挥挥手,“出去吧,去找我秘书老孙,她会教你怎么做的。”
骆韶青的秘书是个年纪五十左右的端庄妇人,穿藏青色套装,戴保守的珍珠项链和耳环,大都称呼她老孙,冕良则称呼她老师。孙老师那天亲自带着冕良去挑选西装领带,剪头发刮胡子做造型,一路交代冕良的工作范围。
真的如远钧所说,很高尚。
老孙说:“说是助理,其实算是半个保镖。董事长是女人,很多时候跟那些糟老头子谈生意,看上去怪没气势的,又不能真请几个保镖带在身边,怕人说矫情,所以呢,请个男性私人助理,每次出去跟在身边,拿拿公文包,做个速记什么的,看上去自然些。不过,最重要是记性好,出去谈事情,对方说了什么,老板说了什么,有些不方便用笔记的时候,要全记在脑子里。万一哪天真有什么意外,也需要你挺身而出,当真的保镖用。还有,因为经常要跟着老板跑外务,老板的行程是你们助理跟我协调的,以后要沟通的地方多着呢,韩先生要多多关照……”
孙老师那天还说了很多,冕良只有听的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记住了多少。他一直处在一种类似行尸走肉的状态,思维好像停了一半,人虽活动着,但那是机械的动作,不是感性的支配。
后来孙老师请冕良吃饭,选了家干净整洁的港式餐厅。老孙也没跟冕良谦让,直接选菜,特别点了道甜品鲜果拉面,她说:“你以为这是面条搭水果吗?不是的,其实是用果奶冷冻成一条条的,再搭配各种水果装在一起,吃的时候满口奶香和果香,心情不知不觉就好起来了呢。你试试就知道了,心情真的会好一点的。”
冕良那一刻真是灰心啊,原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差,掩饰得这么不成功吗?或者,他都愤怒得忘记掩饰了?不过,老孙前辈真是好人,那天,冕良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就是无论如何,都没让老师请客,他付的饭钱。
最不靠谱的是,重新包装造型过之后明明就是个大帅哥,晚上冕良拎着新衣新鞋回家,妈妈竟被儿子吓得倒抽口凉气,“冕良啊,这是干吗?呃,打算结婚了吗?哎呀,我们家的存款不太够啊。”
冕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不省人事地瞎扯:“没关系啊妈妈,我可以去借……”
直到躺在床上,摸到枕头下的《白雪皇后》,冕良憋了一天的郁闷烦恼才似找到了缺口,忍不住红了眼眶。同时也才惊觉,不小心换成这样子的他,还是安琪熟悉的那个韩冕良吗?不是一直打算,以安琪最熟悉的样子活下去的吗?居然被气忘了这件事情。
是啊,竟然忘了,原来,我们对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念念不忘吗?
“安琪,对不起。”冕良抚摸着童话书封面上白雪皇后的脸庞,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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