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妃(代嫁俏皇妃系列之三)(红杏)
第一章 孰真孰假
忽闻室外有细微的声响,她定下心神来,从椅上站起正要转过身,眼前竟蓦然一黯,她心下一惊,张皇地回身往后看去,却只是满眼的灰蒙蒙,那广阔的内殿之处,鎏金蟠花灯台上摇曳的烛火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光亮渐次消失,慢慢笼罩于眼前的是一片不见五指的幽黑。突如其来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她赤着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失措地往前走了数步,高声道:“来人!棠儿!筝儿!”
脚步蹒跚地走在黑暗中,竟是难捉摸到一丝微光,不由更觉慌张,何以会如此?即使是灯火尽熄,殿中有窗楹,大门亦敞开着,外间的光亮应可照进殿内。
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在了长长曳地的纱罗裙袂上,她整个儿绊倒在地上,吃痛地尖叫出声。
“你在哪儿?”
她跌趴在地上,浑身一颤,骇然地仰起头来,然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举起手来,让我扶你。”
声音清亮而带一点沉实,隐隐地含着希冀。
她撑着手肘从地上坐起,脑中在迅速地闪过许多念头,包括曾听过的每一句话,与此有关无关的。姐姐临走前告知的一切——
[皇上曾与我共困于山洞中。
皇上被困的时候,受了重伤,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把自己当作逃难的平民,名唤小穆。
我唯恐皇上丧命,不得不尽心照顾他。
他喜欢别人唤他小穆。]
花如语遏制不住颤抖地举起了右手,屏气凝神,不敢啃出一声。
姐姐没有告诉她,在山洞中时,是否曾有这么一幕,也许姐姐本人也忘记了如此细节。
脑中思绪正自混乱中,已有人靠近她身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是一只温暖而厚实的手掌,握紧她的手后,便加大了力道,仿佛是不想再放开。
她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忧心,还是惊异,还是期待。
隐隐听得那人在轻笑,幽浅的笑声若有若无,却不容忽略地传进她耳际。
在这一刹那,她没有想过下一步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小穆。”
那握紧她的手猛地一用力,把她自地上拉起,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臂把她包围于深重的暖意中,紧贴着那陌生的胸膛,聆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声,更感受着这一份前所未有的温情脉脉。
他如获珍宝般用力拥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玉簪冰凉的触感提醒他这非梦非幻,鼻息间似还是那浅淡的桂花馨香,一切,还是他心目中的一切。
她伏在他怀中,开始有点诚惶诚恐,小声道:“皇上……”
“我是小穆。”他话音未落,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慢慢步向前方。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中,他的气息撩人地拂动在她脸颊上,她庆幸此时是漆黑一团,他并不会看到她此时红晕绯绯的娇羞模样。
在某一处停下,他慢慢把她放落,触身是一袭的香软,原来已到床边。
他的唇落在她的脸庞上,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吻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耳垂,及至她的玉脖。然后,他又停了下来,静静地拥着她,把下巴贴在她额前,声音含糊道:“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终于成真了。”
她闭上眼睛,把惶然压抑于心底,柔声道:“我亦以为不会有这一天。”
他却在这一瞬间静默了下来,这样的静默使她有些许的不安,不由睁开双眼,欲自黑暗中捕捉他的反应。
“小穆?”她再次轻唤。
他道:“你的声音为何有点不一样?”
她微微一颤,压下心头的惴然,脑中的念头越发转得急速,在电光石火间,她开口道:“是,你的声音也有点不一样,此时听来,更让人觉得心安,不似在山洞中时的无力,让我听了心里揪疼。”她更靠近了他的胸膛,低低道:“小穆,你知道么?被困山洞时,我从来没想过,还可以重出生天,还可以与你安然无恙地共处此时,幸得你自有宏福眷顾,幸得你我,尚有相聚的缘分。”
他再度抱紧她,带一点迟疑,终究还是把温热的双唇贴近了她的玉脖,深深地吻着她芬芳含香的肌肤。
她闭上眼睛,埋头窝在他的怀抱中,似是在这一刻陶醉于他营造的辗转缱绻中,有如梦似幻的迷醉在心间散发成为不舍放开的留恋,不知是为着这难能可贵的珍视,抑或是心底一份企盼已久的等待。
分明,又隐含着一丝侥幸与庆幸。
也许是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自傲,她以为一连串的冷遇,应在此划下分界线,不复再烦扰心头。
至少,在这时这刻,她是最大的赢家。
然而,他却慢慢停下了流连缠绵的亲吻,自她的琵琶锁骨上抬起头来,黑暗中依稀可见她窈窕动人的轮廓,他咽了一下,哑声道:“我要走了。”
花如语闻声,始料未及地睁开眼睛,一下拉住了他的手掌,不安道:“皇……小穆为何要走?”
旻元坐直了身子,拇指怜惜地摩挲着她润滑的手背,轻声道:“我还有要事,今夜不能留在清宛宫中。”
花如语把脸靠在他的肩头,幽怨道:“你是要到芳靖宫去,对吗?”
旻元静默片刻,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面朝外间击了三下掌,马上有宫人鱼贯进入,一支接一支地把烛火点亮,正如适才渐次的黑暗,此时亦一迭的光明,他的身影以及他的面容,在她眼前清晰及真实起来。
他头戴金蟠龙乌纱折上巾,颀长身上一袭明黄金盘龙纹样绫罗常服在晦明的光影下朦胧而庄严,面如冠玉,目似寒星,殿内有疑真似假的亮光在他身后摇曳生辉,映衬得他身姿萧萧,玉树临风,只目内隐隐流露出一股脉脉不舍与情致来,深沉如不见底的海水,把她的婉兮身影包容其中,不可自拔。
她跪坐在丝绒床榻上,丝纺雾纱裙袂盘散于脚下四周一如云缎,头上的玉簪顺着发丝斜斜地滑落,几缕青丝于顷刻间柔软如水般披落于鬓旁。他浅淡的影子覆在她凝白如玉的脸庞上,亦掩饰了她眼内一闪而过的惊错之色。眼见他眸光落于她的面容上,她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渐渐地包围她的心神,使她越发的清楚自身这一个不可为人道的谎言是如此单薄,如若他目光犀利如芒,如若他一眼便可看穿她的把戏,如若他心如明镜毫不留情,她是否便全盘皆输,落得身死于此处?
畏惧和惊慄占据心神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她垂于身侧的手紧紧地揪紧丝滑的裙袂,唯愿他并未察觉她潜藏于心底的仓惶失措。
他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秀美如春晓之花的脸庞,指尖情不自禁地在她吹弹得破的面容上掠过,轻柔似风,仿佛是在爱抚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他的手在她鬓旁停下,为她把乌黑发亮的青丝挑到耳后,微凉的食指尖在她小巧的耳廓上游走,拂过她颤抖如心的金丝镶宝石耳坠,最后,掌心爱怜地捧起她的脸颊,片刻,方轻声道:“果真是你。”
花如语心跳如小鹿乱撞,双颊泛红,羞怯地垂下螓首,曼声道:“你可知道,在进宫之前,我一直在担心,不知身为皇上的你,与当日所遇到的小穆,会有何不同,我多怕,你会是另外一个模样,如今与你相见,我才放下心来,你仍旧是我心目中的小穆。”
旻元微笑,道:“以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便仍是小穆,而你……仍旧是你。”
花如语的心绪稍平,眼内透出一丝俏皮,笑靥如花:“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秘密。”
他笑意更浓,俯身在她额上一吻,含糊的声音中带着一抹不舍:“我真的要走了。”
她自床榻上下来,亭亭立于殿中,目送着他的背影。殿门前一众宫人齐刷刷地跪下,恭声敬呼:“恭送皇上!”他忍不住回头再看她一眼,她却在这一刻垂头跪了下来,不及接触到他的目光。他面上微黯了黯,在她抬首之前正过脸来,快步走出了殿外。
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身影消失于殿前,她暗觉忿恼地咬了咬牙,心下却另有计较,冼昭妃既有如此能耐使皇上在清宛宫中不可久留,必是日后最大的阻碍,唯今之计,不过是尽力靠拢罢了,只静待取而代之的时机。
翌日清晨,花如语早起洗漱过后,翠萍便来通传锦楥宫苏容华、钟宣宫程婕妤及琉清宫李宝林三人前来请安。
花如语步出正殿,看到殿中已亭立着三位身姿袅娜的女子,分明注意到,她们的眼光微含一丝娇矜。她于主位上落座后,三人不约而同地行礼如仪:“臣妾拜见柔妃娘娘。娘娘金安。”
她一时并未出言令免礼,只静静地坐于位上,抬手扶一扶鬓上的梨花纹青玉簪,眼光淡淡地在三人粉妆玉琢的脸庞上扫视而过,片刻,方缓声道:“三位妹妹免礼罢,请坐。”
翠落率棠儿和筝儿二人前来上茶,殿中顿时醇香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花如语捧茶而饮之时,看到翠萍着意地站于容华苏薇身侧,殷切地小声说:“容华娘娘小心茶烫。”不由眉头一皱,暗觉不悦,遂冷笑道:“本宫自进宫来,最为得心的便是宫里有翠萍姑姑打点侍候,好个周全贴心的灵巧人儿。”对翠萍稍显尴尬的神色视若无睹,径自笑问苏薇道,“苏妹妹,你说是吗?”
苏薇浅浅啜着茶,耳闻着花如语字带嘲讽的言语,只柔柔一笑,放下茶杯点头道:“姐姐深得皇上喜爱自是非同一般,所得所用,自然是最好的。”
程婕妤闻言竟冷嘲而笑,道:“苏姐姐素来风趣,这话听了亦让人觉着可笑。”
李宝林掩嘴一笑,明亮的眼珠子一转,笑道:“程姐姐就不要卖关子了,我们姐妹几个虽说心里明白,旁的人初来乍到的,哪里晓得你那些花花肠子的。”
花如语眼见跟前几个妃嫔语带机锋地有一句没一句,大有不敬之意,不禁隐怒于心,只冷笑向程婕妤道:“程妹妹机敏过人,本宫自叹弗如。如今姐妹聚于一堂,有话不妨直说便是。”
程婕妤的鹅蛋脸上蕴着一抹讥诮,看一眼低低含笑的苏薇,方道:“苏姐姐适才所说,柔妃姐姐所得所用都是最好的,要是传到外头去,只会招人笑话。”眼光不屑地环视四周,再道:“宫里谁人不知,这清宛宫乃前朝废妃禁足之地,自那命薄之人逝后,这里便一直空置荒废了十数年,皇上特赐柔妃姐姐居住此处,想必是别具深意的。”
花如语心下暗惊,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下形制雅致秀丽的清和正殿,不知程婕妤所言是否属实,只定了定神,不动声色道:“无论如何,只要是皇上所赐,便是好的,妹妹久居宫闱,必是明白个中理义。”
苏薇微笑道:“这个自然。程妹妹净会耍嘴皮子,话太多也不嫌累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程婕妤拈起杯盖,拂了一下茶叶,摇了摇头道:“怎的不是薰衣草茶?”她抬起头,故作不解地看向座上的花如语,“姐姐,今日臣妾几个过来,只盼着能一品薰衣草茶的独特清新,可是姐姐觉着此茶过于罕见名贵,所以不舍拿出来给妹妹几个品尝?”
花如语脸色渐沉,重重地放下茶杯,道:“你说的什么薰衣草茶?”
李宝林讶然低呼道:“娘娘竟然不知何为薰衣草茶。”
苏薇只垂头不语,看不清表情。
程婕妤扬了扬手中的丝绢手帕,挑着秀眉道:“臣妾往日尚未进宫之时,便闻知定茂府盛产薰衣草茶,还曾命人前往购得一些品啜,果真是清新怡人,饮用后更觉宁神舒泰,终究是千里迢迢,难得品尝一次。这次姐姐进宫,妹妹还欢喜了半天,满以为姐姐会赐以此茶,让妹妹有幸再得尝香茶呢!”
花如语心头一沉,话至此刻,已完全明了殿中这几人的用心,想起昨日琼湘的叮嘱,不由更觉悸然,一边压下怒意,一边强自淡定道:“妹妹想喝茶,不过是小事一宗,本宫自命人配了茶包,让妹妹带回去便是。如此,妹妹可觉满意?”
程婕妤抬起眼帘,不以为然地瞟了花如语一眼,指尖懒懒一松,杯盖“叮”一声掉落于茶杯上,于殿中惊起几许挑衅之意。花如语的目光转瞬间变得凌厉,直勾勾地注视着程婕妤,嘴角渐渐地往下垂,白皙的面容因为隐忍的怒意红晕微现。她拢一拢云蓝色的绣银丝广袖,在这间隙将殿下数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苏薇轻咬着朱唇忍下笑意,依旧不言不语;李宝林目带怂恿地看着程婕妤,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意;程婕妤有恃无恐地侧头迎向花如语的眼光,并无半分怯意;一旁侍立的翠萍眼珠子似有思量般转溜了一圈,最终只垂下了眼帘,嘴角边含着一缕冷笑。
程婕妤显然无意就此放过:“姐姐一片好意,妹妹自是心领。只是姐姐家于定茂府,却不知该处驰名已久的薰衣草茶,这当中,是否别有隐情?”
花如语却并不马上回应,施施然地立起身来,提起海水纹织锦裙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殿中央,注视着程婕妤道:“本宫的隐情,便是位尊于妃位,得掌正二品金宝金册,蒙获圣上之心,可以高位之权,责汝等卑贱之躯!”言说至最末一句话时,她声色俱厉,美目内满是慑人的怒意。
程婕妤闻言,脸色一变,张口正要说话,花如语却高声道:“本宫知道妹妹伶牙俐齿,好一把动听的嗓子!可惜说不出好听的话语,没得可惜了!今日合该让本宫教你如何说话方为妥当!”不等对方回应,她转过头,厉声下令道:“来人,替本宫掌嘴!”
殿中几人闻得此言,均为大惊失色。程婕妤面上早已是愤怒错愕交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眼见李德荣正率了小太监进内,就要把她押住,她指向花如语咬牙切齿道:“你敢?!”
花如语眼光冷冷地往苏薇和李宝林脸上扫过,此二人已失了刚才的讥讽之色,怔忡不已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由更加重了语气道:“李公公,将这以下犯上的贱人拿下!”
翠萍见状慌地来到她身旁,小声道:“娘娘,程婕妤是昭妃娘娘的人……”花如语目光如利箭般瞪了她一眼,她浑身一颤,惶然垂下头来,不敢再多言。
花如语凌厉地逼视着恼羞成怒的程婕妤,一字一眼道:“掌嘴!”
两名小太监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把程婕妤紧紧押制,她脸色倏地变得煞白,挣扎着怒嚷道:“你凭什么掌我嘴?你们这些狗奴才不要碰我……不知来历的贱人!昭妃娘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她话音未落,李德荣举掌狠狠地掴在了她的嘴上,直打得她头晕眼花,双唇尽裂,血丝四溅。
苏薇想不到花如语当真命人对程婕妤下手,心下又是惊又是恼,却只是静静看着程氏被掌掴,并无意上前求情。
李宝林早吓得面如土色,一手捂着胸口,垂着头不敢直视被打得鲜血淋漓的程婕妤。
花如语气定神闲地回视程婕妤充满怨毒的目光,覆于广袖下的纤手掠过一旁的小几,端起一杯茶来,优雅自若地用杯盖拂着茶叶,浅笑道:“李公公,停下吧。”
李德荣依言停下了掌掴,躬身退开一旁。
程婕妤嘴唇及至下颌青紫红肿一片,血丝如小蛇般蜿蜒在嘴角边,一双眼睛内泛着泪光,愤恨难平地怒瞪着跟前的花如语。
花如语一步一步靠近她,声音轻柔如浅吟:“妹妹受苦了,让姐姐看看。”她如玉凝脂般的春葱玉指用力地捏住了程氏的双颊,听到对方吃痛的呻吟声后,嫣然一笑,摇头“啧啧”两声,道:“妹妹好可怜,想你来到清宛宫请安,不过就是为了本宫的一杯茶罢了,何必要遭此罪呢?你想要,直说便是,何必要转弯抹角,别藏心机?”仰起如花笑靥,与程氏红肿血流的脸庞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姐姐这就给你想要的答案。”扬手把手中的茶水全数泼到了程氏的脸上,看着程氏始料未及地别过头却闪避不及的狼狈模样,她笑吟吟道:“妹妹别躲啊,这可是千里迢迢也买不到的上好茶水,你该好好品啜才对。”
程氏面上全是水湿,灰黑的茶叶沾满了一头一脸,嘴旁的血正缓缓往下流淌,模样恐怖而骇人。她气得浑身簌簌发抖,牙关紧咬,却再不敢吐出半个对花如语不敬的字。
花如语把茶杯掷向程氏脚下,拂一下袖姿态轻盈地转过身来,看向诚惶诚恐的翠萍道:“本宫不过是称赞了你一句周全贴心,怎的你竟得意忘形,连侍候主子的规矩也忘记了?”
翠萍忙不迭地跪倒在她脚下,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花如语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本宫累了,送她们出去,回来再好生把殿内收拾干净!”
苏薇和李宝林闻言,连忙上前行礼道:“不扰娘娘休息,臣妾先行告退。”正要扶了程氏一同离去,花如语却回过身来,冷声道:“且慢。”
三人各怀惴然地停下了脚步,不安地等待花如语的发话。
花如语一手拨弄着自己的琉璃镶玉耳坠,气定神闲道:“奴婢不知规矩,连当主子的也不懂规矩吗?”
程氏两颊如火烧般炙疼,正想发作,苏薇却不经意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接触到苏薇别具深意的目光,她遂暂且压下了怒火,颤巍巍地走上前,向花如语行了大礼,恭声道:“臣妾不知礼数,无意冲撞娘娘,求娘娘恕罪。”
花如语莞尔,道:“妹妹早知自己的不是,又何劳本宫出手提醒?去吧,日后晓得何谓谨言慎行便是。”把程氏敢怒而不敢言的神色尽收眼底,笑意更为欢愉。眼看着来时趾高气扬,去时奴颜婢膝的三位妃嫔,心头的挫败及翳郁顿时一扫而空。
回到内殿重新梳理稍嫌松散的发髻,铜镜内的玉颜带着吐气扬眉的畅悦,尤显赏心悦目。她执起妆台上的金镶玉步摇,命棠儿为她戴上,只觉此时此刻,唯有这样璀璨夺目的珍贵钗饰,方可衬配自己。
前往御花园漫步了半个时辰后,方返回宫中用午膳,翠萍早候于宫门前相迎,躬身道:“娘娘,姝妃娘娘正于殿内相候。”
花如语意想不到地怔了一怔,一边往内走进,一边问翠萍道:“姝妃娘娘来了?为何不马上来告知本宫?”
翠萍敛眉随她身后道:“回娘娘的话,是姝妃娘娘让奴婢不必通告娘娘的,只说在殿内等待娘娘回来便可。”
快步走进了正殿,看到一名女子正坐于下首次座之上,只两名婢女侍奉于侧。当听闻声响,那女子抬头看向门前,款款地站了身。
花如语一直听说姝妃娘娘与昭妃娘娘二人共同主掌六宫,虽然于宫内声望不及昭妃,终究是四妃之首,亦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总该是自有一份高高在上的威仪才是。然而如今亲眼看到这位久闻名声的姝妃娘娘,心下不由泛起一阵轻视来。
她身姿高挑纤瘦,只穿一袭七成新的月青色藻纹疏绣绡纱宫装,头上挽一个回心髻,只斜斜插一支双翅平展金凤钗,以此昭示一点端庄芳贤的气韵。脂粉淡施,面容秀丽,只是浅薄的胭脂掩不住面颊的青白之色,神气间亦是虚弱乏力,犹是带病之中,只在看到花如语时勉强挤出一缕和善的微笑来。
花如语缓步走到她跟前,施施然行了一个平礼,不等对方出言,便婉声道:“未知姝妃姐姐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颜瑛珧微笑端详着她,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唯恐妹妹初进宫中,多有不适,所以特地前来看望,只想可帮助一二。”
花如语低头轻轻一笑,道:“谢过姐姐关切之心。妹妹在宫中一切安好。”她暗暗打量着对方,“昨日妹妹本欲前往贞宁宫中向姐姐请安,不想姐姐却身体违和,如今可觉好些?”
颜瑛珧道:“劳妹妹记心,姐姐好多了。”边说着,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靠近她低声道:“姐姐有话相告妹妹。”
花如语心下纳罕,回头屏退了翠萍和棠儿她们,颜瑛珧亦挥退了身边的婢女,一时偌大殿中只剩下花、颜二人。
颜瑛珧想了想,缓声问道:“今日早上,妹妹可是对程婕妤施以了刑罚?”
花如语没想到她所提的会是此事,犹豫了一下,方回答道:“程氏出口无状,毫无礼数可言,妹妹不过是对其小惩大诫。”
颜瑛珧叹了一口气,道:“妹妹,你这次闯祸了。”
花如语不以为然地淡笑一声,道:“姐姐莫不是要告诉妹妹,程氏乃为昭妃的人,所以不可开罪?”
颜瑛珧看向她的目光中含上一抹无奈,“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妹妹聪慧机敏,难道不明白,初进宫闱,须为谦卑隐忍,方可得保周全,安妥立足之理?”她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姐姐与妹妹一样,同为民女出身,以改名换姓之法跻身宫廷。姐姐在宫中已有一年之余,虽得蒙皇上恩宠,位于四妃之首,尚可于后宫中保得一席地位,但是,许多事,却不能为我所把握,出身之累,背景之累,是我们的负担,所以,相比起立威于后宫,得保全性命安然,显然更为重要。妹妹,你可明白?”
花如语目内闪过一丝精光,侧头看颜氏道:“姐姐亦相信宫内的传闻,指妹妹出身成疑?”
颜瑛珧蹙起了眉头,道:“姐姐所言每句,均是肺腑之言,只想妹妹知道,姐姐明了你的每一用心。有些事,你既不想提,姐姐可不提。”
花如语仰头哂笑,“姐姐之言可笑至极,妹妹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提的。姐姐一片好意,妹妹自是感激涕零,只是,那莫须有的传闻,姐姐还是少些在意为妙,更不必全然相信,平白为自己添了烦恼。”
颜瑛珧闻言,面上不由尴尬得一阵青一阵白,静默半晌,方道:“既然妹妹自有主张,那姐姐此番是白费心思了。”
花如语道:“妹妹亦想奉劝姐姐一句,皇上隆恩浩荡,赐予你我高位,是意在让我们得享尊荣,既是如此,只能是好好把握,方为上策。瞻前顾后的忧虑,未免庸人自扰。相信姐姐并不愿当一辈子的庸人吧?”
颜瑛珧脸色更为惨白,她抿了抿唇,道:“看来姐姐今日是做了件愚蠢之事。”言罢,无意再留,快步往殿外离去。
花如语嘴角蕴了一丝讥诮笑意,向颜氏的背影欠身道:“妹妹恭送姝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