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誓不为妃(代嫁俏皇妃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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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陷阱

须臾,房门被推开,抬头看去,来人果然是端着药汤的荣德音。花如言和薛子钦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薛子钦忙不迭地上前要接过荣德音手中的药,她却闪一闪身避开了他的手,和声道:“让我来吧。”又如记起了什么,马上对他道:“如言姐姐的药这是最后一服了,薛大哥还是赶紧去备明日的药才是。”

薛子钦依稀记得该是尚剩二服药,便道:“我去问一下伙计,如果真没有了,便去买药。”

花如言心下越发不安,低唤了一声:“薛大哥。”

然而薛子钦一心惦记着她明日的药食,快步离开了厢房。

荣德音捧着药缓步向她走近,若有若无的烟雾弥漫于她面前,朦胧了她似笑非笑的容颜。

花如言亭亭立于桌前,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位也许别有用心的瑶章公主,对方今夜显然是着意把她身边的人全数调开,必定有另有意图。虽觉惊疑,却暂压于心头强自镇定,暗暗告知自己不可乱了阵脚。

荣德音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下,讥诮一笑,道:“如言姐姐,你可是在奇怪我为何有此一举?”

花如言听她有意开门见山,心下倒有些放松开来,道:“德姑娘的心思,我着实无法猜度。”

荣德音抿了抿唇,眼光不经意地自她面上掠过,道:“你可是早知我的真正身份了?”

花如言沉吟片刻,道:“我所知悉的,是有某一些事,并不该去知道。”

荣德音目内闪过一抹精光,冷声道:“如果知道了呢?”

花如言面上露出惴然不安的神色来,谦卑地垂下头,道:“那便告诉自己,要忘记。”

荣德音冷嘲一笑,款款坐了下来,将药碗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你倒是个聪明人。一语双关,可是想告诉我,要我忘记?”

花如言依旧站立着,敛眉垂目道:“自是不敢。只是,德姑娘可有听过,‘眼见未为实,耳听未为真’此一句话?”

荣德音侧头端详着她,道:“我只相信自己。”

花如言叹息了一下,道:“然则德姑娘认为,此一事,如若被旁人知悉,会对您有何利处?”

荣德音仰头哂笑,摇了摇头,语带酸涩道:“原来你一直担心,我会将此事告知皇上?你既聪慧如此,可曾想过,我被皇上赐婚于平远将军,便再无回头之日。摆于我眼前的路,除却认命下嫁,便是亡命天涯。我再难回到宫里去,更别说再见皇上。”

花如言心下喟然,柔声道:“那德姑娘,您当作何打算?”

荣德音看了一眼药碗,道:“你先喝药吧,我是知道的,这药放凉了效用便会减了。”她目光幽怨地落于花如言身上,“你身子总不好,平白让薛大哥终日担心。”

花如言注意到她的神色,心下有几分明了,遂依言捧药喝下,一边听她缓声道——

“我的打算,便是与薛大哥一起,远走高飞。”

花如言闻言一惊,放下药碗,疑虑道:“这……薛大哥他也有如此想法吗?”

荣德音的眼光于此时清冷如夹雨寒风,静静注视花如言片刻,方道:“只要你不在,他自会依从我。”

花如言心头一阵揪紧,草药的气息缥缈于鼻端,直抵脑间,猛然醒觉过来,待知何处不妥时,已然太迟!心胸内一股酸麻的热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漫至了遍身,更无可抵御地涌进了头脑之内,意识渐次地陷入浑沉,指责的话语哽塞于喉中,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她只来得及看到荣德音面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和愧疚。

眼前是一片迷茫茫的蒙昧缭乱,耳边有惊心动魄般的响声一阵一阵地撞进脑际,将花如言昏沉沉的心魂给震动至醒,尚未及稳定心绪,便有刺目的光亮照耀进目内,迫使意识迷蒙的她不得不勉力睁开沉重的双眼。身子仍是虚软而无力,以至于抬起头来,似用尽了浑身力气,视线模糊地往前方看去,影影绰绰间,似是许多人的身影,正慢慢向自己靠近。

花如言心下发急,使劲地摇着头,企图甩掉蒙于脑间的迷糊之感,渐渐看清,自己尚于客栈的厢房内,上身正靠着桌沿,想来适才迷晕之时,该是趴在桌上睡去了。她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进入了房内的人,只见眼前几名竟是身着浅灰色铠甲服饰的兵员,一时不明所以。脑间反应有点不如平常,心知药力该是仍未过去,只得双手撑着桌沿勉强站起身来,却觉膝间有物事往下坠落,重重地掉于地上。她未及细看是何物,便看到为首一名统领上前把该物拾起,唯见是呈印章状,竟以黄金所制,金光熠熠。

那统领一看此物,口中低喃道:“果然是公主金印。”脸上的怀疑一扫而光,忙率身后的兵员向花如言跪下敬称道:“叩见瑶章公主!”

花如言只觉头痛欲裂,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一手抚着额间,怔怔道:“你们干什么?”

那为首统领朗声道:“回公主,卑职等是奉命前来接公主返回驿馆的!”

花如言饶是意识未清,亦听清了兵员的话,心头错愕难平,讶然道:“你说什么?我……我并不是公主……我是……”

那统领道:“公主流落在外多时,还请随卑职等返回驿馆,由周副将护送公主前往陵州。”

花如言眼看那几名兵员就要上前来带走自己,心急如焚,极力提起气来道:“我并不是……公主……我只是普通民女……你们不能……不能带我回去……”

那几名士兵却充耳不闻,上前来围拢在她四周,肃然道:“公主请!”

花如言用力摇着头,颤声道:“我确不是……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她……她还在,你们快去找……”

士兵们面面相觑,略带迟疑地看向统领,那统领微一沉吟,道:“先带回去再说,一切由周副将定夺!”他走上前一步,挥一下手道:“公主,得罪了!”士兵们会意地以刀柄相持,将花如言往房外押走。

心乱如麻地随士兵走出“雁过留声”,她前后均有士兵押制,莫说此时浑身乏力,便是平常时,亦无法挣脱。出了大门,远远看到手提药包走来的薛子钦,她声嘶力竭地尖叫道:“薛大哥!”

薛子钦骤然看到被众士兵押走的花如言,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奔上前来道:“你们快放开她!”统领一把将他挡开,横眉怒目道:“你走开!”

花如言仓惶道:“他们错认我为公主……”

薛子钦脸色大变,急切道:“你们先放开她!我是吏部主事,我告诉你们她不是公主!”

统领道:“她有公主金印在身,还能有假吗?”不容薛子钦多说,他转头对士兵们下令道:“速带公主上马车!”

花如言被士兵们半请半推着上了马车,隐约听到花容月貌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把如言姐姐抓走?”又听薛子钦高声道:“我立即去找德姑娘,你们马上帮我送个信给我上峰!”

她软软地跪坐在马车内,头枕着座椅上深深吸气,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直令她心绪混乱,不知所措。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行走,尤其的颠簸,她扶着座椅稳住身体,头仍然是晕晕糊糊的,心中只惊叹贵为公主的德姑娘,竟身藏如此迷药,心怀如此诡计!

心下的惊惶慢慢地平息,她迫使自己深吸气,好令迷糊的脑筋清醒再清醒一些,慢慢开始回想起适才的每一细节,金印是从自己膝盖上掉落的,该是德姑娘事先把此物放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下暗惊,为了脱身,德姑娘竟置如此重要的金印于不顾,想必是横了孤注一掷的心。

早便应该预料到,此番偶遇公主,必会至生变卦。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境况。

思绪繁扰间,马车便停了下来,士兵掀开车帘请她下车,她心知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跳下马车,随着一干士兵往前方一座形制富丽宏伟的行馆走去。夜凉的风呼呼地吹拂于脸额上,眼前更清晰了一些,头脑间的昏沉之感也减轻了许多,略略环顾四周,只见此处兵防森严,想必要设法逃走,乃异想天开之事,心下不禁一阵慌乱。

一边走进行馆内,花如言越发忐忑不安,脑中心念急转,正苦苦思虑该如何向此处的当权人道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得脱身,统领已把自己引进了内堂中。只见堂内灯火通明,一张堆放着满满一摞书册的长桌赫然入目,桌前那名身着乌铜将领铠甲的人埋头于书本中,一副专心研读的模样,对来人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统领抱拳作礼道:“周副将,属下已将公主平安带回。”

花如言此时药力已过,神绪不再如起始时迷糊,忙开口道:“我不是公主,你们大可让公主的近侍来辨认一番!”

副将周延阳闻声,缓缓自兵书中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地落于统领身后的女子身上,却只是这一眼之间,他面上的淡然一扫而光,不可置信地自椅上站起,目含惊愕地注视着花如言。

花如言本是满怀慌急,急切地看向那年轻副将,刚欲再予解释,却在与对方四目相投时整个儿怔住了,眼前人并不陌生的面目,在她脑中撞击着过往的记忆,如是辰光正在倒流,她又返回了那仓惶难安的一天,与唯霖身处于不知底细的富华大宅之内,还是那妥帖周到、不卑不亢的主事人,唯霖尚且须语带敬重地称其一声:“周主事。”

花如言着实是始料未及,下意识低喃道:“周主事……”哪曾想到,如今的周副将,竟便是当日的周主事!

她声音虽轻,周延阳仍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知她必是当日的荆夫人无疑,遂马上转向下属统领道:“你们如何把她找到的?”

统领道:“属下等今夜于镇内找寻公主下落之时,有一少年前来报称,知公主藏身之地,属下等便前往一看究竟,到得那少年所说的客栈天字三号房内,果然便看到公主于此处!”

周延阳接触到花如言无可奈何的目光,语带责怪道:“你们这些蠢材!她如何会是公主呢?”

统领忙道:“她身上有公主金印,那印与副将当日所述的一模一样!”

周延阳皱起眉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此事本将自有定夺,你先行退下!”待统领离开后,他方快步绕过长桌,半带迟疑地称呼花如言道:“荆夫人?”

花如言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下来,敛一敛神,向他欠身道:“荆门花氏见过周副将。”

周延阳连忙伸手虚扶她一把,道:“果然是荆夫人。只是……你如何会……”

花如言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万幸的是,于此处得遇周副将,否则花氏当真是百口莫辩。”接着将荣德音布局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了周延阳。

周延阳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公主竟如此抗拒下嫁将军,不仅逃离驿馆,更设计陷害夫人你。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

花如言奇道:“此话怎讲?”

周延阳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问道:“荆夫人此番身于青州,依周某所想,可是为了找寻荆官人?”

花如言听到此问,不由悲从中来,难掩哀切道:“可惜花氏行事不得其法,至今未能得悉唯霖半点音讯。”她平了平心绪,意识到周延阳如此相询似是另有内情,忙不迭道:“周副将言下之意,可是早知唯霖遭逢劫难?”

周延阳面露怮色,缓缓道:“荆官人遇难之前,主公便已得悉有人意欲取他性命。原已派了人前往救助荆官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花如言心下一惊,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到底是何人要取唯霖性命?”

周延阳眉头蹙得更紧,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吐出三个字:“姚士韦。”

花如言眉心一跳,只觉头皮是微微地发麻,更有森冷如霜的恨意悄无声息地涌上胸臆间,如有无影无迹却阴狠凌厉的手一把将她的心房攥紧,将她原本摇摆不定的一个念头生生地挤了出来,清晰无遗地现于眼前,再不容迟疑。

以为要通过花容月貌的布局方可向姚士韦查证的事实,竟意外地于此时此刻获悉,惊骇与怨恨交错成一股辛酸的滋味,于心头翻涌如潮。半晌,她方咬着牙冷道:“我本已思疑是他。”

周延阳眼内泛起一丝怜悯,话到嘴边,却又咽于喉中,依旧静默着。

花如言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不知为何,隐隐地觉着心绪不宁,只吸了一口气,问道:“周副将,可是另有话相告花氏?”

周延阳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来,沉痛道:“当日主公曾派人与我一同到荆官人遇害之地,细加搜寻其下落。但是,遍寻未果,我因接到平远将军的军令,便先行返回了陵州,临行前,曾与那同行的将士约定,寻得荆官人的消息后,如若是平安无事,便马上发信于我……”话到此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摇头不语。

花如言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以期给自己更多一重面对的勇气。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可是……没有收到来信?”

周延阳面带悲怆,轻轻点了一下头。

花如言双眼是温热的酸胀难受,绝望在无所防备之下充斥于心,自上路以来聚于心头以作唯一冀望,支撑自己一直走下去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再无以为继。

她闭了闭视线朦胧的双目,苦涩的泪水,挽回不了他已然身故的事实,又何苦再任其倾泻?

脑间有一瞬的空白,只知耳边尚有人在说话,却再听不进去,涣散的意识间,是她于心底一遍一遍呼唤唯霖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渐次醒转过来,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周延阳忧心的脸庞时,方晓得自己适才晕死了过去。

“荆夫人,忧能伤身。你还是……”

花如言凄然一笑,哑声道:“节哀顺变,是吗?”

周延阳唯得连连叹息,无以成言。

她眼前有些微昏眩,只觉天旋地转,恍若这世间的一切,已在她心中成了虚妄之物,再无可留恋之处。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当知道他已经不存于世,她会是脆弱如斯。她一直以为,她拥有足够的坚强,面对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原来她错了,她的坚守,她的执着,全然是不堪一击。

然而,花如言,你还是要活下去。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耳畔若隐若现——

活下去,为唯霖做一些事情。

以复仇的名义,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走,走到当初想要到达的地方。

花如言,如此,便是你存活于世的支撑。

泪水,确是苦涩的,当它伴着凄冷的绝望一同流淌于腹中,便如将所有的苦,都隐埋于生命当中,再无以释放之处,接下来所走的路,便会因为忍受苦涩,而少了几分痛楚。

周延阳沉吟片刻,道:“荆夫人,依周某之见,你还是不要在此地逗留太久,速返回家乡为上。”

花如言咽了一下,哽声道:“花氏另有打算,还是谢过周副将关心。”

周延阳从她神色中看出一丝惊心的决绝来,亦不好再劝,只得道:“我先行派人护送你回去。”

花如言强压下起伏的思潮,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周副将可是会一直于此处,直到找到公主为止?”

周延阳别含深意地一笑,道:“不瞒夫人说,我本已下令明日撤兵,返回陵州。此次公主出逃,我命人搜查青州,亦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公主能否找到,于将军、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花如言有些微意想不到,想起他适才所说的“公主所为大可不必”,遂问道:“究竟是何缘故?”

周延阳压低声浪道:“将军早已病入膏肓,如今只在军营中苟延残喘罢了,为不使朝廷知悉此一内情,他方会派我前来迎接公主。事实上,将军如此病情,根本不可能迎娶公主。”

花如言心下明了,因心绪消沉,只是沉默点头。

周延阳轻声道:“夫人若再遇公主,可告知其不必轻举妄动,待过得这几日,便无须再论下嫁将军一事。”

花如言眼光飘忽地掠过他身上的铠甲戎装,他仍口口声声称淳于铎为主公,便依旧是其仆的身份,如今又任荣朝平远将军的副将,这个中的玄机,恐怕是不言而喻。她强打起精神来,道:“花氏明白了。”

周延阳随即命人把花如言送返客栈。在马车之上,一路的颠簸摇晃,已然不能使她如死灰般的心绪再起丝毫波澜。

车帘随风扬起一角,“雁过留声”附近街道的景象映入她满布怅惘的眼帘,她木然扬声叫停马车,谢过驾车的士兵后,便自行往前走去。

远远看到了“雁过留声”摇曳昏黄的灯笼,她倒抽了口冷气,更平下了思绪,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倏然间,她脑中闪过一念,荣德音曾说过的话清晰地回荡于耳边:“可曾想过,我被皇上赐婚于平远将军,便再无回头之日。摆于我眼前的路,除却认命下嫁,便是亡命天涯。我再难回到宫里去,更遑论再见皇上……”

公主不必下嫁平远将军,自是该返回皇宫之中。如此想法刚于心头升起,花如言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惶惶然地于客栈大门前伫了足,脑中思绪翻腾,是就此离去,还是进内先看个究竟再作决定,又或许公主此时已不在客栈内……只是,即便她此时远走高飞,公主终仍是会回宫,如若当真向皇上道出曾遇到她一事,如语岂非大难临头,性命堪虞?

花如言一时忧心忡忡,满心为难。正自彷徨间,转念想到,她如何就不能孤注一掷?如何便不能与公主作一交易,令其答应不将此事外泄?

她轻轻咬了一下牙,沉下气来,缓步走进“雁过留声”,来到天字三号房前,隐约听到内里传出薛子钦的声音:“臣求您……前去把如言救出……”

花如言正要推门入内,花容月貌正好从一旁的厢房里走出来,一看到她便高兴地大叫道:“如言姐姐回来啦!”

花如言未及开口回应,薛子钦许是从房内听到了花容月貌的声音,房门倏地打开了,花如言转头看去,果见门前的是一脸迫不及待的薛子钦,而公主荣德音则坐在房内,此时正满目意想不到的惊诧。

花如言在看到荣德音的一刹那,惴然的心神反倒镇定下来,只面沉如水,不动声色。

薛子钦慌急不已地从头到脚端详花如言,担忧道:“是他们放你回来的?你身上可好?”

荣德音挑一挑柳眉,目含思疑地注视着一语不发的花如言。

花如言沉静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微笑来,轻声道:“如言卑贱如此,哪里就能够替了公主尊位呢?周副将明察秋毫,便将如言放回。你们不必为我担心。”边说着,边走进房中,来到荣德音跟前,从怀中取出金印,双手递呈至其前,道:“物归原主。”

荣德音冷冷地抬目看着她,面上隐隐地发青,似是在强忍着功亏一篑的挫败与怒意。片刻,方一把从花如言手中夺过金印,发狠般地紧紧攥于手心。

花如言回过头,对薛子钦和花容月貌三人道:“我想与德姑娘说几句体己话。”薛子钦难掩忧虑地看了荣德音一眼,不得不与花容月貌一起退出了门外,并为她们关上了房门。

花如言垂下头,在荣德音戒备的目光下于桌前落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方道:“公主,此一番,着实是民妇愚笨,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荣德音冷哼一声,道:“你愚笨?你要真的愚笨,便不能从兵将手下脱身!你要真的愚笨,便不能使薛大哥对你死心塌地!”

花如言侧过头,转目看到桌上那微弱几欲熄灭的灯火,拔了发髻上的无饰银簪细细挑着灯引,缓声道:“民妇为了向公主赎罪,不惜犯险哀求周副将只当于青州搜查无果,不再追寻公主下落,公主又可曾明白民妇的苦心?”

荣德音狐疑地审视着花如言自若如初的脸庞,道:“你求周副将?”

灯火复再炽燃,房内比刚才明亮了些许,消退了眼内的茫然。花如言从容地将银簪插回略嫌松散的垂髻上,道:“要不然,他们如何会放我归来?早便以冒认公主之罪,押我前来‘雁过留声’寻找真正公主的下落了。”她眼光清冷地掠过荣德音,“公主,您原只是想以此除去民妇,是吗?”

荣德音面上泛起一丝慌乱,强自镇定道:“我并无意取你性命,只是想……只是想薛大哥放弃你……”

花如言早已明了她对薛子钦的心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何苦如此?”

荣德音眼角氤氲着一抹淡淡的粉红,哽声道:“你如何能晓得,被迫嫁予自己不喜之人为妻的滋味?你如何能明白,亲耳听闻自己喜爱之人,声声要将自己赶走的苦楚?”

不知是窗外偷进了几缕凉风,将灯火拂动成一瞬的暂熄,还是花如言自心的翳痛使她眼前蒙昧不清,只觉忽地一阵黯晦,冷森森地笼罩于眼眸之间。她垂头强自敛下汹涌于胸臆内的椎心悲怆,平和着语调道:“倘若民妇不能明白公主之心,如今便不会于公主跟前,领受公主的置疑与计较。民妇大可不必返回此处,任由公主惶惶不可终日,继续躲避平远将军的搜查,而不得获知已然无须担忧下嫁自己不喜之人。”

荣德音闻言心下一阵惊疑,道:“你言下之意是……”

花如言抬起头来,笃定道:“民妇深知公主之心,刚才于驿馆中向周副将求得一消息,平远将军本无意迎娶公主,您大可不必再费心逃避。”

荣德音不可置信地瞪向她,狐疑道:“当真如此吗?”

花如言点了点头,坦荡荡地回视荣德音将信将疑的双目,“公主若想知此言真伪,大可待过数日,自会有分晓。”

荣德音紧蹙秀眉,沉吟片刻,道:“你口口声声言及为我相求周副将,我想,你总不会是以德报怨吧?可是另有所求?”

花如言轻笑一声,道:“公主果然聪慧过人。民妇苦心孤诣,便是为着求公主格外开恩,及早将民妇其人抛诸脑后。”

荣德音顿觉恍然,冷笑道:“原来你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为了让我回宫后,不将遇到你一事,告知皇上。”

花如言站起身来,盈盈拜倒在荣德音脚下,恳切道:“民妇唯求公主此次得偿所愿,更求公主成全民妇,民妇自必感恩戴德,生死衔恩。”

荣德音凝神思量须臾,方道:“若是平远将军一事果真如你所言,我自会有主张。”

自荣德音离开自己的厢房后,花如言已然不知自己原来还有尚存的感觉,轻茫地留于心底,在黑暗的包围中,丝缕沉淀成凄冷的哀绝。她只无力地枯坐于地上,木然地面向空荡荡的座椅,犹如那儿有她一直以来的希冀与坚持,却慢慢地从她眼前一点接一点地消散。

唯霖,如言一定会继续走下去,为你到达你当初想要到达的地方,为你面对你当初务必要面对的人。

唯其这般告知自己,她空洞的心房,始能多一分支撑。

接下来的数天,荣德音是明显的寝食难安,看向花如言的眼光总是带着质疑和敌意,花如言一概淡然处之,静心而待罢了。

直到第五天,陵州传出惊人的消息,平远将军蒋丛日前于营中练兵之时,暴毙身亡!陵州一如既往地被兵防封锁,但与朝廷对峙的前锋兵将已然全数撤回,兵符暂落入副将周延阳手中,却传闻其有意结束战事,已于平远将军逝后翌日便上奏朝廷,愿替平远将军将功赎罪,带兵出征边陲来犯夷人,并立誓只可胜不可败,若是辱命败军,则于边陲自刎以谢皇恩云云。

花如言得知此消息后心下暗忖,如此一来,周延阳便名正言顺地将平远将军的十万精兵兵权掌握于手中了。细加揣测间,忽而又猜度到淳于铎早便处心积虑要一步一步图谋荣朝,蒋丛无故身患重疾,恐怕该是周延阳奉了淳于铎之命所为。

无疑,荣德音是其中一位因蒋丛身故而放下心头大石的人。薛子钦当即向她提出送她返回驿馆,此次,她不再推拒,只是存了另一重心思,只待与薛子钦私下细说。

临行之际,花如言送她走出“雁过留声”,彼时薛子钦以两步之遥随在她们身后,并无法听清她们二人的微声耳语:“公主切莫忘记答应花氏之事。”

“这个自然。”

目送薛子钦与荣德音远去的背影,花如言长长地松了口气。眉头却在下一刻深锁难舒,只因距离下一重需要面对的难关,便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