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缘定帝王家(代嫁俏皇妃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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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命运交错

天明的日曙透过雨过天青色的窗纱洒遍于一室。花如语几乎彻夜未眠。

田海福于卯时便到临了荆府,以复查花氏罪责的名义与她私下会面。

当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一小纸方包,她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内难掩仓惶之色。然而心内却是极其雀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充斥于胸臆间,她知道,那是得偿所愿的喜悦。

案桌上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香醇扑鼻。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小纸包,涩痛的双目使得视线有点模糊,却足以看清当中那灰褐色的粉末,足以扭转她一生命运的假死药。指尖抑制不住地微颤,掌心渗出薄汗,她屏着呼吸,生怕一点气息,便会将这细薄的粉末吹散。不容多想,她抬起手,把药粉洒入了茶水中。

温热的茶水缓缓地淌过了她干涸肿痛的咽喉,直至饮尽。

茶杯自她手中滑落在地,凌厉的声响激荡着她的心神。她站起身,打开房门往外走去,满脸忧色的思儿慌忙迎上前来,一迭声道:“小姐,那些官兵还在外面,他们根本搜不出罪证来,为什么还不走?”

花如语并不正脸面向思儿,亦不予以回应,只加快了脚步走在她前面,一径儿走出庭院外。

来到正庭中,看到田海福正率一众卫士对荆唯浚和徐管家细加盘问,而荆府中的下人们均已齐集在院中,诚惶诚恐地立于两旁,等待接受问询。

花如语容白无色的脸庞在茫茫的日光下愈显惨淡,她倏地在庭院中跪下,待所有人的目光均向自己聚拢过来后,方用哭哑了的嗓子嘶声道:“田大人,不必再盘问民妇的家人,他们并不知情。民妇前往遥阳镇,本只为寻夫音讯,不想却意外得知皇上圣踪,民妇愚昧无知,泄露了风声,致令皇上遇袭……民妇自感……罪孽深重……”说到这里,她忽感腹中如受烈火炙烧,五脏六腑均灼烫不已,剧痛难忍,这股炽热的痛感正无可遏制地向心胸蔓延,化成一团浓烈的、意欲冲破胸腔的腥涩闷气,喉中更觉哽塞难言,她双手紧紧地按住炽痛难禁的腹部,忍着一口气,哑声道:“……民妇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不该再……苟活于世……”腥涩的闷气涌上了喉咙,她一口吐出了发黑的血水,身子虚脱地往地上倒下。

当意识慢慢地返回身躯,当花如语渐次感觉到周遭的温暖舒适,她知道,她成功地从鬼门关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再度从容回到了人间,从此魂兮不复往昔,终将改头换面,彻底告别灰败黯淡的过往,身膺荣华,义无反顾地走上那一条属于她的锦绣之路。

花如语身子完全恢复过来后,便随田海福上路离开了河原府,日夜兼程地往他口中所述的定茂府赶路。

在路上时,花如语已听田海福说过,从今开始,她再不是河原府平县的荆门花氏,而是定茂府同知樊之庆失散已久的小女儿樊氏。她初听此言时,心觉嘲讽,又感庆幸,世事如棋,绕了一个弯,她花如语终究还是同知大人的千金。

到达樊府后,田海福叮嘱道:“姑娘,这儿便是您的家府,您须在此停留十日。奴才已经安排了宫中的教引姑姑在这十日内为您教习宫中的礼数。在宫中每一礼数均关系重大,姑娘应好生留心谨记。”

于是连着数天,均是听从教引姑姑琼湘的安排练习宫中各种繁缛礼节,细小到走一步路的姿势,亦自有一番讲究,花如语却丝毫不觉着疲累,只加多了十分的心思往娴熟里学习。

静心而待的日子在明媚的日光中从容地流淌过去,总觉着每过一天,便意味着自身多一分与过去告别的昭示,难免会愈加多的希冀,自心而生,渐渐地汇成一股意欲冲破过往的气势。当等待已久的时刻到来,花如语更多了一份天命所归的淡定与自若。

进宫旨意下诏之日,花如语在侍女棠儿和筝儿的侍候下梳洗更衣。

田海福等人已于院外等候,笼罩于珠光宝气下的花如语施施然步出房门,款步往大院中走去,遍身金翠璀璨,在灿烂的阳光下相得益彰,明艳耀眼,令人炫目赞叹,心生敬慕,不敢直视。

田海福端然肃敬地展开手中的黄绸卷轴,朗声道:“樊氏接旨!”

花如语和樊之庆一同跪下,这才感觉到藏在广袖中的手竟在微微发颤,她敛神屏气,把颤抖的双手往腰间收一收,凝神细听田海福的宣旨。

“咨尔定茂府同知樊之庆十六岁女樊如语,秉性柔嘉,丕昭淑惠,温恭懋著,善心可昭。今册为正二品柔妃,即日进宫。钦此。”

田海福尖细的声响在空旷的院落中荡起一阵接一阵的回响,在花如语心中激起激荡神绪的涟漪,层层扩散成为足以铭记毕生的无上殊荣,引领她的身心畅通无阻地走向那一条得来不易的康庄大道。

她垂首婉声敬呼:“谢主隆恩。”款款站起,面向樊之庆流了几滴清泪,以作泣别后,棠儿和筝儿上前来扶着她的手肘,在田海福的引领下往大门走去。

门外金丝精绣芍药彩仗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早有身着浅灰衣袍的侍者整齐成列地跪候于妃子专用的翟雀肩舆旁,肩舆顶上的绸缎檐顶在徐徐和风中飘扬,犹如一朵紫金祥云,檐下四角所坠的金铸风铃正随风发出清脆的“铃铃”响声,是为趋吉避凶之意。

花如语衣裙重重,珠围翠绕,在棠儿筝儿的扶助下小心翼翼地上了肩舆,一时位于高处,眼光不经意地往地上众人扫视而去,每张脸庞上呈现的恭敬谨慎一览无遗。身上不由更挺直些许,眼角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扬起完美弧度的朱唇边凝成一点冷冽的光亮。这一刻,她只愿以最为尊贵的姿态把握那已然属于她的荣华锦绣。

肩舆到达京城凌霄皇城外,花如语远远便看到那巍峨高耸的宫楼城门,肩舆却不是于正门进入,有垂眉敛目的内侍及宫女自偏门宁德门鱼贯而出,迎接贵人从偏门进宫。

迤逦进得宫门,肩舆并不停顿,径直往右侧大道而去。宫内出迎的宫人俱静立无声,每待花如语的肩舆经过,所在之处的宫人便不约而同地跪下,动作整齐相近得形同牵线木偶一般。

一路过得迢长的宫道,花如语透过珠帘看向宫内的观景,只见四处层楼高起,朱梁画栋,琳宫合抱,玉栏绕砌,瓦檐琉璃如玉翠,在洒金艳阳下泛折着耀目的绚丽灿华,无可言喻的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直教人叹为观止。

暗自赞叹感慨间,肩舆在一座宫宇前停了下来。有小太监飞快地上前为她在舆下放置脚踏,随同进宫侍候的棠儿和筝儿二人忙伸手扶她下来,侍立于宫门前的一众内监宫女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为首一名身着绿衣宫装的宫女率众人叩头请安道:“奴婢(奴才)拜见柔妃娘娘!叩请娘娘金安!”

花如语莲步姗姗地走前数步,目光从众人低垂的脑袋上一一扫过,喉中轻轻地“唔”了一声,抬手淡然道:“平身。”一边仰首看向宫门上方流金匾上所书的赤金大字:清宛宫。

那绿衣宫女上前来一步,恭声道:“奴婢为清宛宫主事宫女翠萍,请娘娘随奴婢进宫内。”花如语向翠萍看去,只见对方面容清秀,目带恭顺,行止得宜,应是位识大体知进退的伶俐人儿,方微微放下心来。随其进入清宛宫内,穿过仪门,绕过一个广阔的院子,便到达清宛宫正殿。花如语走进殿内,在正间主位上坐下,翠萍率了十数名于宫内侍候的宫人进得殿内,向新主子引见了一番。花如语一边品着茶,只感茶水甘香,却不过是寻常的普洱,想起琼湘所说宫内的节俭之风,不由微笑了一下,放下茶杯,转头吩咐棠儿取银子赏一众宫人后,方要说话示下,抬眼间发现堂下有宫人的面容上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不屑来,只不过是转瞬的间隙,便又回复了低眉顺眼的谦恭。

花如语心觉有异,只不动声色,屏退了其他宫人,单把翠萍留下。

她拢一拢臂上的轻绡,问翠萍道:“此宫中偏殿内可有别的嫔妃居住?”在樊府中曾听琼湘说过,宫内正三品以上妃子可主一宫之事,正二品妃子威权更甚,可独居一处宫殿,不与他人共住,以示尊荣。如此一问,不过是随意寻个开场白罢了。

果然,翠萍微笑答道:“回娘娘的话,清宛宫乃皇上赐娘娘一人居住,并无其他妃嫔。”她停一停,有心揣摸主子的心思,于是又加一句:“过了午时后,宫内比娘娘位分低的各宫主子将会前来拜见娘娘,娘娘若是觉着路途疲惫,需要静休,奴婢可让李德荣出外传话,让她们明日再前来请安。”

花如语听了翠萍的话,想了一下,试探道:“本宫无妨,若是冼淑媛到来,总须见上一见。”

翠萍闻言竟低低一笑,道:“娘娘,淑媛娘娘已于昨日便受册封为昭妃娘娘了,按宫内规矩,该娘娘前往芳靖宫向昭妃娘娘问安。”

花如语惊得眉心一跳,道:“冼……昭妃娘娘已受册封?”琼湘曾说过,皇上之意是待她进宫后,冼淑媛方与她一起行册封礼,如今竟先她一步晋为昭妃,这当中可是另有深意?

翠萍说:“是的,娘娘。”她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娘娘亦太可不必急于前去问安,昭妃娘娘有午休习惯,娘娘待过午时后方进芳靖宫,可不至于惊扰了昭妃娘娘。”

花如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如何去,何时去,本宫自有主意。”不知何故,心头竟生起一股惴然不安来,只一个宫女都晓得小心迎合冼氏,足见其盛宠之隆,权势之威。另一方面,她现在才看清跟前这位侍女眉目间尽是精明之色,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老实本分,心下不由有些微不悦。

面对主子微带责怪的容色,翠萍却不惊惶,依旧微笑着道:“这个自然,奴婢并不敢僭越。不过为娘娘妥当打点侍候,乃为奴婢之责,有些话有些事,奴婢不得不为之。”

花如语冷冷地盯着翠萍,道:“那你便下去好生为本宫准备午膳。”

然而翠萍并不依言退下,只似笑非笑地立在原地。

花如语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翠萍干笑了一声,欠一欠身道:“娘娘贵人自是不在意微末小事,只不过宫中的常例规习,娘娘未免劳神而记不得,便该由身边的奴才代为谨记。”眼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花如语身侧的棠儿和筝儿。

棠儿顿时记起来,方才向宫人派发赏银的时候,唯独遗漏了翠萍!不觉面上一热,忙上前把赏银交给翠萍,连声道不是。

花如语眼见这一幕,只默不作声,静静看着翠萍面带笑意地接了赏,得体地行礼退下。

眼前晃现出适才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屑,她忽觉胸中闷得难受,遂起身着棠儿和筝儿二人陪同进入清和殿内室歇息。

用过午膳,再稍事静休片刻后,已届未时。翠萍进内报时辰,道:“娘娘若要外出,奴婢便命人备鸾轿。”

花如语正要答应,忽而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开口问翠萍道:“本宫进宫后,怎的不是先行觐见皇上?”

翠萍抿唇一笑,道:“娘娘不必着急,皇上若要见娘娘,自会命人通传,或是另翻娘娘的牌子。今日娘娘初进宫中,指不定皇上今夜便会召幸娘娘。”

花如语却并未因她的话有半分安心,一时亦不再多问,径自命筝儿为她重新梳理稍嫌松散的发髻,整一整衣衫,方步出宫外,坐上正二品妃子专乘的鸾轿,正要吩咐宫人前往芳靖宫,转念一想,忙道:“进贞宁宫。”轻轻地舒了口气,险些便要出了差错,那翠萍口口声声只提冼昭妃,使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前往拜见其人,如何才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何才可进一步靠近其以获得宫中地位的稳固,只不曾想过首先该前往问安的人并非为冼昭妃,而是四妃之首的颜姝妃。若非她及时记起,必是因此而授人以柄了,当真大意不得。不由对翠萍更添了几分戒备之心。

鸾轿行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便于一座飞檐卷翘、巍峨富丽的宫殿前停下,主事内监李德荣忙不迭前来扶她下轿,她抬头看见贞宁宫宫门洞开,左右两侧各伫立着三名内侍,见得来人,其中一人便依规进内通传,稍顷,出来毕恭毕敬对她道:“姝妃娘娘身体不适,服药后便歇下了,不便接见娘娘,请娘娘先行归去。”

花如语心下微有忐忑,面上只维持着平静,从容地点了点头,便转身上轿离去,转而前往芳靖宫。

芳靖宫内外形制与贞宁宫、清宛宫并无二致,只院落内并无栽种树木,院中央筑一带矮墙,墙内密匝匝地摆放着枝叶灵秀的盘景及盘种花卉,正有两名莳花宫女拿着剪子在细细地修枝桠绿叶。

花如语跟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往殿内走去,只觉贞宁宫内尤其的安静,宫人行走做事均是悄悄然谨慎之至,无人敢交头接耳私语,便连主事宫人吩咐做事,亦是轻言轻语,似是唯恐声响太大,惊扰了主子。

当踏进贞安正殿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气敛息地绕过飘垂于殿中的绡幔走往殿中,眼光丝毫不敢大意地往前方主位看去。那儿正斜斜地倚坐着一位窈窕女子,她头挽一个如意高寰髻,髻旁插一支点翠凤形金簪,凤口衔着五串玉珠流苏,流苏末端以紫蓝宝石作坠,在她凝白如玉的额间灼灼流转出卓约的光华。身上一袭牡丹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炽艳如灿阳辉映的云霞。她一手支颐,斜着身子靠在麒麟雕漆长椅上,两名小宫女跪坐在地下为她捶着腿,双眼慵倦地半眯着,迷蒙欲睡,仿佛并不知晓花如语的到来。

花如语知道自己无须向她行大礼,便仄身行了个平礼,轻声道:“妹妹樊如语见过昭妃姐姐。”

冼莘苓睁开双目,漫不经心地看花如语一眼,复又眯上眼睛,懒懒道:“樊妹妹来得好早。怎么没有先到贞宁宫问安么?”

花如语微微一笑,道:“妹妹本是先至贞宁宫问安,只是姝妃姐姐身体违和,妹妹不便进内打扰,只能明日再前往问安。”

冼莘苓向地上的二名小宫女摆了一下手,二人知意地停下了动作,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坐直了身子,缓声道:“妹妹今日进宫,我原该命人为你送去贺礼,道一个安的。只是今日一早宫中事务繁杂,处理不及,一时未能亲迎妹妹,妹妹莫要见怪。”言辞间虽是极尽客气,然而语调却是甚为冷淡,不带丝毫感情,并不命花如语上座。

花如语立于殿中听她说话,虽觉不悦,却亦只得盈盈而笑,和声回道:“姐姐主掌六宫事务,固然是繁忙不可言,妹妹有幸进宫侍奉姐姐,是妹妹的福气。还望姐姐日后莫要嫌弃妹妹愚笨不识大体。”

冼莘苓修长瓜子脸上的笑意清冷,“妹妹消息可打听得仔细,只不过进宫第一日,便得知我为六宫诸事而忙,想必是机敏聪慧之至的可人儿,又怎会是愚笨不识大体?”不等如语回应客套好话,便直截了当接道:“如若真为愚笨不识大体,想必亦难得皇上圣心所属,不惜破了历年规例把妹妹接进宫中,位居高位。”

花如语心头一凛,暗暗沉了口气,不使自己露出愠色来,忙敛眉道:“妹妹亦自觉惶恐,深知自身福薄,恐怕未能承受皇恩深重。如今遵从皇命进得宫来,幸得姐姐宏福眷顾,方得一点心安。妹妹冒昧,唤姐姐这一声,实为真心实意,只愿日后于宫中以姐姐马首是瞻。”

冼莘苓一双丹凤眼在浅浅的笑容下眯成动人的妩媚,道:“妹妹一张小嘴倒是能说会道,好一句真心实意,马首是瞻。无妨,总是听着动听悦耳。”她扬了一下手,“妹妹怎么还站在那儿,坐下说话罢。”

花如语方得以落座。心内暗恼,昭妃比柔妃虽稍高一位,但仍属平等位分,按地位论并无高下之分,如今因为忌惮对方的背景,自己竟要对其诚惶诚恐,止不住生起些微的不甘来。

坐不多时,闲话了几句后,冼莘苓便显出倦色来,花如语遂知趣告退。步出贞安殿往外走,迎着萧瑟的冷风,身上的华衣锦服竟不能御却寒冷,整个儿狠狠地打了寒战。

拐过回廊,便待走出庭院,只见前方一位高挑的宫女率着几名小宫女小步快走地匆匆走过,心头一喜,不由低唤了一声:“琼湘!”

那为首的宫女转过头来,看到庭前的花如语,亦泛起一丝笑意来,回身叮嘱小宫女们进内收拾后,方快步来到她跟前,行礼道:“奴婢拜见柔妃娘娘!”

花如语扶起她,道:“哪能受姑姑这么大的礼,快请起。”

琼湘守礼地与她拉开两尺距离,垂头敛目道:“如今娘娘是千金之躯,奴婢自当敬重之至。敬叩娘娘金安。”

花如语注视着琼湘,叹了口气道:“若是得了姑姑,方是本宫之福。”

琼湘面上一阵悚然,抬头环顾四周,小声对她道:“娘娘此话不可再提。”

花如语自知失言,低声道:“本宫晓得了。”

琼湘目光飞快地在花如语脸庞上掠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花如语察觉到她的犹豫,忙道:“姑姑可是有话?”

琼湘蹙了蹙眉头,面露忧虑之色,向花如语靠近一步后,方轻声道:“娘娘万事小心,奴婢昨日返宫后,竟听到许多有关娘娘的流言蜚语……有人早一步于宫内散布了传言,欲损娘娘名声。”

花如语一惊,脱口追问道:“到底是何流言?”

琼湘半带迟疑道:“只说娘娘……并非定茂府同知之女,而是……”

花如语闻言,有如电殛,秀容上惶然失色,心“怦怦”直跳,她努力定下神来,颤声问道:“而是什么?”她只想弄清,宫内的人到底知道多少。

琼湘更压低了声浪道:“他们胡言乱语,只说娘娘原是地方小镇一户人家的姨娘……娘娘,这些话你切莫往心里去,但要多加小心,不要让旁人寻了把柄再把流言扩大,要不然……要是传到太后耳里……”

花如语倏然想起今日宫里奴才们脸上的轻蔑与不屑来,顿时恍然大悟,只心头一阵阵地揪紧,万万意料不到竟在进宫之初便被人识破内情,唯幸的,自然是更深一层的内情,应无人会得悉。

她倒抽了口冷气,凉丝丝的空气冲进心胸间,汇成一股如利剑般的凌厉,沉声道:“可知流言的源头?”

琼湘脸有意无意地朝贞安殿侧了一下,垂下头道:“奴婢不便再多言,娘娘切记谨慎行事。奴婢先行告退。”

如此往贞宁宫走了一趟,竟是收获良多,总算是好好地领教到了冼昭妃的厉害。但她很快便压下了心头的惊惶,自她穿着华服踏上翟雀肩舆的一刻开始,她便已知道她选择的是一条于荣华而满布刀光剑影的路,锦绣,却深不见底,但她更知道,如若可全身而退,从此便是永享尊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博取这一个意料中的结果。

然而回到清宛宫中,翠萍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田公公刚才来传皇上口谕,皇上今日另有要务,暂且未能召见娘娘,让娘娘好生安歇。”她静静地听翠萍的转告,分明从对方眼中发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轻轻咬了一下牙,不动声色道:“好,本宫知道了。”想了想,又问:“皇上该是酉时前便会翻牌子?”

翠萍笑了一下,道:“奴婢知道娘娘必是心里牵念着皇上,刚才便为娘娘向田公公探听过消息了,原来今夜昭妃娘娘为皇上备了上等的西洋美酒,想必皇上是要到芳靖宫去了。”

花如语横了她一眼,厉声道:“想必?真难为你了,猜度本宫的心思也就罢了,皇上的心思你也能猜度吗?”

翠萍敛了笑,连忙跪下请罪。

然而这个奴才的话却听进了心中,她心头沉甸甸的,返回内室命棠儿和筝儿为她更衣,换上一件浅月季色丝纺雾纱常服,把头上璀璨夺目的簪饰全数摘下,手把发髻尾端的丝线一拉,青丝如黑缎般倾散于肩后,铜镜内的自己,在一刻变得有奇异的陌生,又是那般熟悉,是昔日那个我,还是今朝这个她,一时竟难以分辨,只知事至如今,她再分不清自己到底为谁人。

亦无须分辨。

她任由青丝披散于脑后,只挑了鬓角两旁的发丝用无纹无饰的玉簪固定在发顶,卸下一身靡华,清婉素雅,亦自有动人的灵气。

她命棠儿和筝儿二人为她留心皇上今夜的圣踪。直到酉时一刻,棠儿方来报:“奴婢听宫外报,皇上将驾幸芳靖宫。”

她拿象牙梳子一下一下地蓖着顺滑的发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静静道:“好,你们退下罢。”

宫室静谧,她想起在芳靖宫内所感受到的那份压抑的静,想起琼湘所说的流言蜚语,想起翠萍精明势利的眼光,手中的动作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狠狠地、不知吃痛地握紧尖锐的梳齿,似恨不得将之捏碎于掌中,以此挽回她尽失的颜面。

梦想已久的进宫之日,便是在这样的灰败迷惘中度过,这叫她如何甘心?

花如语,你既能顶了姐姐之名夺得这一切荣华富贵,难道从别人手中抢过更多,便会把你难倒吗?

她对镜自问,看到明亮镜中的如花面容在冷峭的眸光下变得森寒慑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