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必曾相识
偶尔间听到他发出轻轻的呻吟声,起始,她并没有注意,及至后来,他的呻吟越发紧密,她才侧头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他伤口阵阵抽疼,浑身异样地发烫,口舌干燥,只哑着声回答她:“还好,我没事……”
她从他声音中听出了端倪,忙往前爬了一步,来到他身旁,道:“你伤口怎么了?”
他掩着手臂,垂下头忍着呻吟道:“热……”他心下多少有点明白,此时的发热与疼痛,该是臂上伤口所致的邪风入体。
她忧心道:“必是伤口没能处理好,才会如此。”她连忙把簑衣里内向上,平铺在地上,道,“你快躺下休息。”他满脑迷蒙,不及多想,任由她扶着躺了下来。
她不时地隔着衣袖探一下他的额头,他的身子越发滚烫,她每探一次,心便下沉一分。
“水……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他含糊喃喃,却使她更多一重忧虑。如此境地,何来有水?她心焦不已,原来束手无策的无助竟是如此令人难过,然而她却不可袖手旁观,因为放弃了他,便如同放弃了自己,如若他有不测,那么她在此可安好等候下去的希望便等同减少了泰半。为了挽救一条性命,为了保有自己的坚持,她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照顾到底。
她静下心来思量了片刻,用手按了一下石壁,感觉指间有些湿濡,她连忙站起身,举手抚上上端的石壁,果然是湿漉漉的一片,想是山内的水汽积聚所致,不管怎样,眼前总算有了一线生机。
她把微薄的水滴聚在掌心,兴奋地转身向他走近,道:“水来了!”没想到一步却扯痛了膝盖上的伤,她小腿无力地一弯,整个儿向前倒去,手中少得可怜的水全落到了地上。她愤然地捶了一下自己不听使唤的腿,却听他口齿不清地道:“当心……不要再摔倒……”她的鼻子没来由地一酸,深深地吸了口气,复扶着石壁站起,重新用手掌一点一点地沾上水滴。好半晌,终于再度敛聚了一些水,她小心翼翼地倚着石壁迈步走向他,来到他身旁,忍着膝上的痛楚蹲下,把手掌凑到他唇边,轻声道:“有水了。”清凉的水滴顺着她的掌纹缓缓地流进他干涸的嘴边,淌进了他的咽喉,滋润着他烫如火烧的身躯,虽只仅仅数滴,却如救命甘露,足以使他的不适稍有舒缓。
如此往复,她来回为他送了几次水,直至他呼吸恢复平缓,弱声对她道:“我好了……你自己也喝点水。”
她蹲坐在他身旁,许是饥饿许是劳累,只觉浑身虚软无力,她强笑一声,道:“很快,他们便会找到我们了……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
然而他却有点绝望,道:“老天爷过去不要我的性命,是因为我受的苦还不足够……如今也许……是时候了……”
她霍然抬手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们一定可以平安无恙,一定可以。”话未尽,她喉中哽咽了起来。怎可就此灭失了希望?怎可还没得到唯霖半点消息之前,便失去活命的机会?不,不能够。
“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情?”他道,语声中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她忍下泪意,道:“你说。”
他停了一下,方道:“唤我一声,小穆。可好?”
她咽了咽,哽声唤道:“小穆。”顿了顿,又连声唤:“小穆,小穆,小穆……”
他双眼闭起,聆听着她的唤声,每一声,都能让他记起许多温暖窝心的回忆,属于娘,属于双喜,属于他自己。
“你不要睡过去,我跟你说说话,我说一句,你回答我一句,好吗?”她害怕他的静默,害怕他接下来会是长久的静默。
他含笑“嗯”了一声。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住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镇日家在喃喃自语,但他并不是在诵经,他是在说什么呢?你说,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山下来了一个姑娘,她愁眉不展,等她上得山来,不知该是给她念佛消灾好,还是给她讲个笑话的好……”
“那姑娘上了山,老和尚还是没想好该是念经还是说笑话。姑娘心里闷得慌,转身就想走,老和尚忙把她叫住,说了句什么话?”
“老和尚苦着一张老脸,勉为其难地说:‘姑娘,贫僧还是给你讲个笑话罢。’”
说到这里,花如言忍不住笑了,接道:“老和尚,你还会讲笑话?”
他声音里也带着笑意:“贫僧要说的这个笑话有点不雅,还望姑娘笑纳。”
“但说无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鸭兄弟,他们是斗气冤家,一整天无论吃饭睡觉都在斗嘴,有一天,鸭兄翘起屁股,想把鸭弟给挤出窝棚,鸭弟不等他动作,便率先跳出了棚外。鸭兄奇怪了,问鸭弟:‘你怎么知道我要把你挤出去?’鸭弟得意地回答:‘你翘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撒尿了!’鸭兄嘎嘎一笑,说:‘我不是拉屎,也不是撒尿。’他转身用屁股朝着鸭弟,‘我是放屁!’”
她掩嘴而笑,突然想起他刚才所说的“笑纳”,不由恍然,啐他道:“好你个赖皮和尚!”
他亦笑,伤口在一笑之下疼痛难当,他却不再理会,说道:“为博姑娘一笑,贫僧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苦心一片。”
她笑着,刚想说什么,却感觉脚下有些异样的水湿感觉,她伸手一抹,竟是黏稠的液体,惊心的腥味提示她这是鲜血,她慌得摸向他的左臂,不知何时,竟已被血水渗透得全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大惊失色,手慌脚乱地想从身上撕下布条,却半天也使不上劲来,双手只不停地颤抖,“你不要睡,不要睡!小穆,小穆!”
“我以为……我再听不到这一声……”他气若游丝,“谢谢你,如言……”
她泪水潸潸而淌,在他身旁拿过那原来脱下的外衣,用袖子为他把伤口包扎,忽而觉得眼下的一幕似曾相识,那是在荆家花园中,明知汝豪已气息全无,她却徒劳地为他包扎止血……徒劳无功,徒劳无功,难道她所坚持的一切,均是枉费心机?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着脚步来到洞穴门前,徒手翻挖密实的泥土,一边道:“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唯霖还在等我,我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
“如言……如言……”他的声音若有若无。
她停下了挖掘,转身看向黑暗中的他。
“如言……”他低低而唤。
她再走不动,用手肘抵地爬到他身侧,一手抓紧他的右臂,颤声道:“你不要放弃,老天爷才不会要像你这样的性命,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在这儿,你看着我!”
他真的依言睁开了双眼,转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满是泪痕的一张脸庞,她无声饮泣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地滑落。
“小穆,不要放弃。”她泣道。与此同时,她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手有点冰冷,但他却觉得温暖如阳,他点了点头,道:“好不容易……姑娘才笑了……不要哭……”
她擦去旧泪痕,新泪又止不住往下流,她强颜笑着,道:“并没有哭,老和尚不积口德,姑娘在生气……”她的头有点昏沉,无力地垂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鼻息间是她淡淡的桂花发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如是想把这份清馨的气息永葆于胸臆。
“如言……”他再次轻轻地唤她,然而,这次她没有回应他。
心力交瘁的她靠在他肩头,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他情不自禁地把脸颊贴近她的发髻,竭力使自己不陷入昏迷中,凝神细数着她的每一声呼吸。
这时,洞穴内的寂静似被某种响动打破了,他的神绪在迷沉中稍有清醒,转头寻找声响的来源。
“沙……沙……”像是翻动泥土的声音。
他心下一喜,摇了摇她,道:“有人来救我们。”
她自昏睡中醒来,听到他的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忙坐直了身子。清挖门前山泥的声响越发清晰,她侧耳听着那阵阵响动,喜出望外地握住他的手道:“是真的,他们终于找到这儿来了!我们快要出去了!”
他用了点劲,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内的凄绝与张皇在希望之前一扫而光,身上有轻飘飘的虚浮感觉,已不晓得反应外间的细微变化,于是只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满心喜悦地等待那复见阳光与空气的出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洞外有人尖声叫道:“公子!公子你可是在山洞里?!”
花如言看他并不回应,想起他该是病根并未好转,忙代为回答道:“他在洞里!他受了重伤,你们快继续挖!不要耽误!”
外间的金属碰撞声、挖掘声越发紧密起来,一刻也不停。那人又带着哭腔叫道:“公子,您能不能答应奴才一声,奴才找您找得好苦哇!”田海福这一天一夜在山下张罗得快要急疯了,眼看着之前挖出的几具刺客的尸首,他更是骇得昏厥过去醒过来又再度晕倒,深恐再往下寻找,会是当朝天子的尸身……
在这段惊惶失措的辰光里,他不禁想起皇上登基前,朝中的俞江远大学士为新帝呈奉帝号,特取了“旻”示皇天鸿威,“元”示无上创始。当皇太后和姚宰相对此帝号予以称颂之时,俞大学士却在下朝后冷冷道:“自古称旻称元者寥寥,皇天鸿威,无上创始,如此圣号,岂是无功无业者可承受的?那皇根不正之人更要为此折损寿元福祉!”思及此,田海福更是一步不敢离地跟在救援的官兵身后,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怕从山泥中发现皇上,当找不到皇上踪影后,又担心不知皇上生还的可能有多大……
花如言扬声道:“你家公子伤得很重,不能回答你,你们赶紧加快速度,如果可以,把大夫也请来!”
田海福闻声,忙不迭命人去请大夫。又一迭声地催促众人加快挖掘。
“他们要找的人……并不是我……”他低低道。
花如言垂头对他道:“无论如何,我们终于可以活着走出去了,不是吗?”
他不再言语,只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外间星星点点的光亮逐渐地把洞内的黑暗驱散,花如言坐在他的右侧,为他遮挡了骤然而来的光息。她恬然闭上双眼,等待着人们把山洞前的泥彻底清除。
“公子!”当洞穴大门已可以容一个人走过,田海福急不可待地进入了洞中,“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跟前,泣不成声道:“奴才救驾……救护来迟!公子您受惊了,奴才该死……”他一边磕头,泪眼矇眬间,看到了主子身旁的血迹,更惊得面无人色,“公子伤那么重……奴才马上把公子带走!”
花如言正想制止,田海福已上前把他扶起,他倏然睁开眼,虽然并非正面向光亮处,但洞外那炫目的光芒如虹般映照在跟前,刹那间只觉头脑昏眩,光息有如一股锐利的锋刃,直直地捅进他的视觉,他的心房,他的脑际,他的记忆——
是姚士韦讥诮的冷笑:“皇上,张大人是问,粮食运送有阻,灾民暴动,连当地的官府也压制不住,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朝堂之上,他饱受五石散折磨,身心异样迷蒙。
贵为九五之尊,他竟无力为自己争得一份周全,“我当这个皇帝,可是安安分分享受荣华富贵,便已足够了?”
为皇为帝,时日已不短,但他如一直身处梦魇之中。
“可是当日我们选了一条不该我们走的路?”
“我不想再当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帝王!”只为一个也许是以卵击石的妄念,他以放浪形骸置国事于不顾为名,走出了皇城。
才会有了今日的险遇。性命堪虞。
当意识渐次清晰,缭绕在鼻息间的,不再是芬芳的桂花淡香,而是浓郁的草药气息。他睁开双眼,眼前纱幔飘垂,视线朦胧。床前是几名侍奉的婢女,田海福正立于一旁,轻声指挥着各人。
他身上的早已换洗一新,伤口亦用药包扎不再感胀疼,额间虽尚有温热的感觉,但已比于山洞内时舒适许多。然而他的心却未曾放下,他挣扎着要坐起。田海福发现主子的动静,忙掀起屏隔日光的垂幔,小心地扶起主子,切声道:“皇上,小心龙体。”
他急声问道:“我在哪里?”
田海福回道:“皇上有伤在身,一时未能起驾回京,这儿是遥阳镇的泰安客栈。待皇上龙体好转些许,再移驾往县中府衙。”
他垂下头低声喃喃:“遥阳镇……”猛地抬起头,对田海福道:“在山洞里与我一起的姑娘,有没有一并救出来?”
田海福显然是没有注意到那名陌生女子的去向,回想了一番,才道:“奴才带皇上离开山洞时,那位姑娘也一同走出了山洞。”
旻元追问:“她的家人有没有来接她?往哪儿去了?在哪家客栈?”
田海福被问住了,支吾道:“奴才心系皇上安危,那位姑娘……该是已平安离开……”
旻元为之气结,责怪地瞪了他一眼,心下又知不能全怪他,只得道:“你马上去帮我打听一下,有位自河原府平县来的花氏,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田海福忙答应了,立刻嘱人去办。
自山洞离开后,如同从噩梦中醒来。当恍如重生般置身于白昼的日光中时,花如言有一刻的昏眩,天旋地转,几欲坠地,幸得有人及时把她扶稳,声声急切:“快扶四姨娘坐下……给四姨娘喝水……”清润的水流如甘露般滋养她干涸难耐的口腔与身躯,涣乱的神绪慢慢地平复下来,渐渐地清醒如常。
她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休整,被救出当日傍晚,她用过晚膳后便与刘平、陈君二人外出前往流峰山附近的民居,挨家挨户地打听荆唯霖的消息。
纵然结果,是一无所获。
深宵的寥冷失落会伴她度过每一个清冷的梦回时分,这样的间隙,她会计算一下在遥阳镇的时日,每增加一天,揪心的哀戚便加重一分。
而希望,亦不容挽留地减少一分。
第四天,她依旧走出客栈,往流峰山的南面而去。数天以来,只剩下这个僻狭的方位没有寻找了。如若依旧是没有消息,那么此处亦没有再停留的必要。
停歇了数天的雨在这一天似是某种预示般,淅沥而降。
雨势并不大,纷飞细密。她一直在山下南面流连,雨便似绵长无尽,一直地下,牵绊她的每个脚步。
最终,刘平忍不住劝说道:“四姨娘,现在已是戌时,入夜后山路危险。”陈君也道:“还是先回客栈吧?”
她今日没有穿簑衣,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水顺着风向倾斜地飘进伞内,打湿了她遍身,她犹似不觉。站定在昏暗不见光息的小路中,她茫然环顾四周,都已找遍了吗?都已问遍了吗?半点消息也无,又再一次徒劳无功吗?
静静伫足半晌,她的眼光似被无限的黯淡所覆盖,再没有半点神采。
“好。”她开口,“我们回去。”转过身,踏着一路的水湿,脚步蹒跚地往来时路走去。
风雨飘摇,梅月客栈的昏黄灯笼在瓦檐下苟延残喘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客栈掌柜站在账台后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不时抬头偷偷地瞥一眼天字一号桌前的客人。
这位身着锦缎华服,仪表堂堂的客人自晌午,便一直在此等候,足有四个时辰了。而他早已告知对方,十二号房的客人荆夫人每天不过戌时是不会回到客栈来的,可对方执意不愿离开,等待至今。
“公子,不如让奴才在此守候,待那花氏归来,奴才即命她到泰安客栈?”田海福着实是心焦不已,皇上龙体未愈,生生在此坐等了大半天,不知会否影响伤势。
旻元摇了摇头,朝他摆了一下手,道:“我再等一会儿,你不用多说,到外面候着。”
田海福无法,只得退到廊外,与密卫一同小心注意着皇上周遭的情况。
他是乐意这样等待的。
跟前摆着一壶桂花酿,他自斟了一杯,却不饮。清透醇香的酒液不时地在杯中荡起微漾,不禁会想起在皇宫之内,美酒佳酿唾手可得,却是毒物暗渗,蚕食理智,昏欲心志,以得享天下之名,忍受不为人知的苦楚罢了。
往昔的颠沛流离,如今的忍辱含垢,或许便是他的宿命,更是他一念之差,从此步进无涯深渊。
而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安静,而无扰地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门前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他抬头看去,只见墨黑的天幕下,雨雾依旧朦胧纷纷,视线似因此有些许的朦胧,却又分明看到一个袅婷的身影在那儿站住了脚,她手中那满是雨湿的油纸伞往下倾侧,遮挡了门边本就迷蒙的光息。不过是稍黯了一下,她便把伞收合了起来,淡淡的光晕若隐若现地映照在她黛青色的暗纹缕花长衣上,雨水顺着她松松挽于脑后的垂云髻往下滴落,渗进她的衣衫,她垂首用手拭去肩头零星的水珠。
冷风拂绕,她却没有马上进入里内,转身再往外眺望,似是在等待谁人。
掌柜看到她,忙招呼道:“荆夫人,有位客官找你。”
如此一来,他知道,她就是他等候已久的人。
花如言闻声,回过头来,耳上的翠珠坠子在她容白无色的颊边摇颤不定,折射出几许清莹的波光。她眼神中充满了企盼,问道:“可是荆官人?”
旻元自座上站起了起来,注视着她。她的声音,他自是认得的。
“如言。”
她微微一怔,循着声音望去,店堂中,那名翩翩公子挺立于此,目带殷切。他的面目是陌生的,并不曾存于她的记忆中,更不会是她苦苦寻找的那个人。她眼内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的光亮渐次熄灭,一张惨白如雪的脸庞如置绝底寒潭,不带一丝活气,只余凄绝的冰冷。
掌柜小声对她道:“这位公子在此等你足有大半天的工夫。”
她垂下眼帘,把手中的伞放于一旁,方缓步往他桌前走来。
他凝视着逐渐靠近的她,黛眉深锁,秀丽的睫毛如小扇般覆掩了秋眸内的绪动,但仍可从她脂粉未施的脸颊上看出一点失落的憔悴意味。他想起在山洞中时,她坚定而婉柔的声音:“我们一定可以平安无恙,一定可以。”那,究竟是什么让她失神寥落如斯?
她来到他桌畔站定,淡淡道:“公子找我何事?”
旻元目光不舍离开她的脸庞,温声道:“如言,是我,小穆。”
花如言抬起头来,再细看了他一眼,回想了一下,果然便是那天在山下遇到的公子,遂淡笑道:“原来是你。你伤势如何?”
旻元微微一笑,道:“好多了。”他向她作了个“请坐”的手势,意欲与她细谈一番。
她却摇了一下头,歉然道:“我有点累,恐怕不能与你多谈,请见谅。”
他有点失望,旋即又微笑道:“那好,我明日再来寻你。”
她侧过身,语带惆怅:“明日我便会离去。”
他更觉失落,看着她朦胧在黯淡光影中的侧脸,道:“那我明日午时,在此设宴,谢你救命之恩。”
她苦笑,道:“公子言重。救你一命的人不是我,不必谢我。而且,我明日辰时便启程。”
他蹙起了浓眉,沉声道:“怪我没能早一点把你找到。”
她有点讶然,道:“为何定要找我?”
他张口想说,却又哑口无言,半带无奈地注视着她。为何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后,又可以如何?他何曾仔细思量过?
她朝他微笑了一下,本就心不在焉,亦不再追问什么,欠身道:“有缘与公子结识,是如言的福分,只是,时候不早,如言先行告退。他日有缘再聚。”言罢,她转身想离去。
他却上前拦下了她,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小穆。”
她微有愕然,片刻,声音清冷如滴落于手心的雨水:“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不是吗?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物事,是件幸事……才不必兜兜转转,痛心度日。”
他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起来,若有所思。
也许,在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为何一定要找到她。
只有将自己想要的人和事,紧紧把握,方为幸事,才不必兜兜转转,痛心度日。
她看他不再说话,垂首道:“后会有期。”悠然而去。
他目送着她微带萧索的背影,看着她款款走上梯间,感觉她的步履似有些沉重。
这时,田海福进内来到他身侧道:“公子,可是该返回泰安客栈了?”
旻元并不回答,似在思忖着什么。静默半晌后,他脸上泛起了一丝决断,道:“田海福,你速为我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