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忆
黑夜的面目便像故事中可怖骇人的狰狞怪兽,披着一袭具有无上魔力的深蓝披风,蓄势待发,当面对猎物之时,便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用它的獠牙利齿把惧怕它的人吞噬。
有一回再听娘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曾问:“它只吞惧怕它的人,可我并不害怕它,它可是对我没办法了?”
娘捏捏他的小脸蛋,笑着说:“你要是不害怕了,就不会躲在被窝里听娘讲这个故事!”
娘说得对,他怎么就不害怕呢?当娘不知道为何一睡不醒,被邻居的婶婶用席子卷走;当婶婶把他带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前,趾高气扬的家丁把他们赶到后门;当那满脸赘肉的胖女人挑剔地打量他,用那油腻腻的手用力捏他的脸蛋;当胖女人不满地要把他们打发走,婶婶流着泪对他说“如今连家不肯收你,凌婶家贫,以后再无法照顾你了,你日后自己珍重”时,他怎么可以不害怕?
那天的夜幕就像是娘说的那头怪兽,正眯着黑蒙蒙的眼睛森冷地盯着底下的他,尚不足十一岁的他跪在朱红大门外,一下下地磕头,已一天不进食的他早饿得头晕眼花,口中只喃喃着道:“求求奶奶、求求大叔、求求婶婶、求求姐姐……你们收留小穆吧,小穆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愿意做。胖姐姐,你捏小穆的脸,就是再疼,我也不咬你的手了,求求你们收留小穆吧……”
寒冽的风阵阵刮在身上,衣衫单薄的他早已冷得瑟瑟发抖。而他记得,那一扇高高在上的朱红大门,过了很久很久,都不曾打开。
那一刻的冰冷与饥饿以及无处可容身的孤零凄惶,像是刻入了骨子里,渗进了心扉内,即使在度过了无数岁月后,仍然会于午夜梦回之时感受到这份寒冷彻骨的冷。
娘,小穆其实很害怕,我不知道你的走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从此以后,这个世上便剩下了我一人,如果我不去忍受这份害怕,我便永远只是一个人。
后来,有人用脚踢了踢因着虚软无力瘫倒在地的小孩童,努努嘴道:“哪来的野孩子,懂规矩吗?到后门去!”
他有气无力地爬起身来,拖着蹒跚的步子踱向下人们进出的后门,从此,他便成了连家中一名不起眼的小仆役。
只是,为何依然觉得冷?冷得没有一点属于人世的暖意,他明明把一件接一件的衣衫往身上穿,为何仍驱不走半点寒意?是否他的命卑贱得连老天爷也觉得无须给予他半点温暖?
躺在身旁的他,一直在微微发颤。花如言犹豫了一下,伸手抚向他的额头,心中不由一惊,他的身子竟是如此冰冷!
她微作思忖,赶紧把身上的簑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片刻后,似又想到了什么,她复把簑衣掀开,他身上的衣衫均是水湿,如此裹在身上恐怕不妥。然而,当指尖触及到他的衣领时,她迟疑了。此时虽是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毕竟二人素不相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他身子颤抖得似更为厉害,她的手停留在他襟领前,湿濡衣衫上的寒气缠绕在她指间,使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咬了咬牙,不再多想,轻轻地把他衣襟解开,小心地抬起他的手,扶起他的背,再避过他的伤口,一番周折,总算为他脱下了外衣,中衣尚算干燥,该是无大碍了。她方把簑衣盖在他身上。
“福安,伸出手。”朱先生严厉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一手举起了戒尺。
他知意,从容地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伸直了双手。
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掌心、手腕上,朱先生面无表情地进行着他的处罚,完全不在意跟前这名代罚书童早痛得眼睑颤抖,双牙咬紧。连家那天资鲁钝、终日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少爷则笑眯着眼欣赏眼前的一幕,这对于他来说当真是趣事一宗,无论他犯下或小或大的过错,总会有人替他受罚,过去的书童都经不起打,没过一阵便哭天喊地地求饶,如今这福安倒撑得住,双手已被打得红肿,却依然把腰板挺得笔直,一声不啃。
在连家充当低等仆役已有四个年头,他负责喂养禽畜,住在暗无天日的小阁间内,终日只与家畜牲口打交道,连与家中主子打个照面的资格也没有。
吃半饱,穿不暖,是他的这些年来的生活境况。主子将用度分发给管家,管家再按司职份例分给各管事,管事们各自扣出自己的一份,便再分给下一层老家人,经过刁钻贪敛的老家人们的分配,剩下的用度只得寥寥无几,便是如他一类低等家役的唯一得着。如此一来,虽身于富户大宅中当差,日子却过得比外间更为拮据。
这一日,他把前日便清洗干净的衣衫穿上,再从井中兜了一瓢水,从清朗日光映照下,看到水中的自己脸颊两旁有些灰印子,连忙用水洗潄了一番,再细看自己,终于满意地微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在微漾的水波中如一弯新月,使他一张瘦削却不失俊秀的脸庞带上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温润气息。
“什么?你想当少爷的书童?”张管事置疑地打量着他。
他特地选在这日找管事提出此事,当然是有因由。果然,连家少爷气冲冲地来到管事跟前,叫嚷道:“我要换书童!福顺这小子中看不中用,被先生打几下便哭得不行,再让他跪上一个时辰,他竟然晕了过去!没意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张管事唯唯诺诺地应着,这少爷的伴读书童已换过数任了,要么是被少爷给折磨得受不了病倒了,要么是少爷看着不喜欢打发走了,还有就是替少爷受罚,支撑不下来的如福顺……
他走上前一步,对一脸不满的连少爷躬身道:“少爷,福安不才,只愿在少爷身边为少爷伴读侍候。”
当日,他便当上了连少爷的伴读书童,更成为了连少爷生气时打骂的发泄工具,或是少爷一时兴致大发时供其玩乐的“牛马坐骑”,当然,最重要的作用是替尊贵的少爷受了先生的处罚。这一切皮肉之苦,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多数时候,他不大觉得疼,只知道咬牙忍过去,便有饱饭吃,有热汤喝,有厚衣过冬。
戒尺打在皮肉上的“答答”声响清晰地回荡在耳际,那一份疑真似假的痛感仿佛正蔓着手腕的神经,延上了手臂之上,麻麻酸酸,丝缕疼入心扉,在心神的压抑深处,肆无忌惮地释放了出来。
花如言背靠着冷硬的石壁,抱膝坐在他身旁。倦意侵入了脑际,她头微微地侧向一边,昏昏欲睡。意识有一瞬间的迷乱,恍惚间看到了唯霖的背影,她急起直追,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哭喊徒劳。
朦朦胧胧之际,又似听到声声呻吟,若有若无,不知是从何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身侧。
她几欲入睡的神绪慢慢地清醒过来,抬起头,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细微的呻吟声,是他,他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不适或疼痛,吟声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闻者揪心。
她侧过身,再次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是正常的温热,并没有发烫。再轻轻地触及他的左臂,用手掌拭了一下包扎的位置,是干燥的,没有再流血。但是,她并没有放下心来,因为他的呻吟并没有停止。她有点不知所措,眼睛虽已适应了洞穴中的黑暗,眼前却只隐隐地看到他的一点轮廓,一时不知他到底如何,连声低问道:“你觉得怎样?可是很疼?”
她的声音轻柔如风般拂进他的心绪中,他感觉有些微的安然,喉中干涸,不再发出呻吟,只是头疼欲裂,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无情地撕扯他的头颅,欲置他于死地。
双眼灼疼,眼前一片熊熊火海。一度富甲一方的连家大宅被天雷一击,竟火烧不灭,家人仓卒逃命,他和她携手跑出连家大门,早已惊得六神无主的少爷正候在大门外,呆若木鸡地看着昔日奢华富丽的家府湮灭在大火中。
“少爷,我们快走!”他扶起少爷,顾不上解释,张皇地带其急急离开了。
那一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自连家镇一夜之间被天雷火烧后,方圆十里的县镇均受灾害所扰,无可容人之处,人们均不得已地弃家而去,前往京城逃难。
他、双喜以及少爷主仆三人随在逃难的人群中往目的地赶去,临走前老爷交付的盘缠本足够让他们三人到达京城,然而路上竟遇生乱的暴民,强抢平民的财物,那一刻,他死死抱着包袱不愿放,一边用身子护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少爷,一边抵挡着暴民的殴打!
“小穆!小穆!”双喜惨厉的尖叫声倏然入耳,他闻声一栗,回头在纷乱的拳脚中看到一名壮汉正狞笑着把双喜按倒在地,黑毛森森的手臂粗暴地撕碎了双喜的上衣——
他气急难平,猛地站起身子,冲上前去一脚踹在那壮汉身上,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双喜伸手举起身旁的一块石头往那人头上敲去!在飞溅的鲜血和狗嚎般的叫声中,双喜跃起身拉紧他的手,慌张不已地迅速逃开。
“少爷,忘了少爷!”他惊惶大叫,转身又原路返回,看到少爷正被一群暴民围着殴打,他自知不可力搏,无计可施之下,从包袱中取出银子,高声叫道:“银子都在这里,快来拿!”说着,手一挥,银子和银票飞洒在半空,在皎洁的月光下折射着暗亮的光芒,纷纷扬扬地落于一地。暴民们瞬间汹涌而至……
如昏暗中骤然而生的一线耀眼的光亮,迷蒙的双眼不再是茫无可着落之处。他循着这线若隐若现的晦明渐行渐近,直到近在咫尺,伸手即可触及。
突然感觉身子有失重的感觉,整个儿从高处坠落,他欲惊呼,然而声音只哽在喉中,一声发不出。
“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有人在呼唤他,牵绊他虚飘飘的心魂。
“你快醒醒,不要再睡了!”花如言轻轻摇着他的上身,声音内满是恐忧。适才听他没再继续呻吟,以为他情况有好转,不曾想到无意触碰到他的手时,竟是如此冰冷,她心下一惊,慌得连忙唤他。
他从浑沉中醒转,睁开双眼,然而却没有看到意识中那一缕亮光,满目的黑暗使他心头战栗,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右手一把按住她轻摇自己的手,哑声道:“双喜。”
花如言感觉到他的反应,一手反握住他的手,舒了口气道:“你终于醒了!”
他想坐起来,身子一动,马上牵扯到左臂上的伤,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低低吟了一声,用右手撑着地面坐起了身。只是耳际自他醒来后便一直“嗡嗡”作响,脑子像被某样重物压迫,沉沉地闷痛,说不出的难受。
“我们……在哪儿?”他抚着脑门发问。
花如言道:“我们被困在了山洞里,你受了伤,千万不要乱动。”
他始料未及道:“被困山洞?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不是正在上京的路上吗?昨晚……昨晚我们刚从秦家寨逃出……”他百思不得其解,脑袋更疼,耳鸣目眩,话再说不下去。
花如言听着他的话,隐隐地觉得有不妥之处,忽而想起他进入山洞之前,曾被山石砸到头部,忙对他道:“你的头有没有受伤?你快摸一下后脑,有没有受伤?”
他只觉得头部不适,只未想过有可能受了伤,他连忙摸了一下后脑,并没有伤口,而那份不适也正在慢慢地减轻。他道:“我没有受伤。”他心下不觉有点不安,又道:“双喜,你的声音怎么有点不一样?我的耳朵一直在响……听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花如言有点诧异,道:“我并不是双喜,你……”
他闻言一惊,不等她把话说完,急忙道:“你不是双喜?那双喜呢?还有……还有少爷呢?”他慌张不已,坐直了身子,睁着眼睛在企图在黑暗里找寻熟悉的身影,“他们在哪儿?双喜!少爷!你们在哪儿?”
花如言压下惊惶,道:“你不要急,他们也许正在外面想办法救你出去。”
他却无法镇定,“外面都是暴民,他们在外面,他们会有危险!少爷打不过暴民,还有双喜……”
花如言越听越觉有异,注视着黑暗中他的一点朦胧的轮廓,用平和的声音道:“外面并没有暴民,这儿是遥阳镇流峰山底下。”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回应。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细细回想着一路的行程,从方延府,到会县,再到暴民生乱的秦家寨,然后,他们分明已逃出了秦家寨,到达了青州边界……怎么会是遥阳镇?他们曾路经遥阳镇吗?思绪纷乱无比,他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沮丧地用力捶打着脑门。
她再次试探着道:“我遇到你的时候,看到你的马车轮子陷进了泥壑里,你的同伴正在为你把马车拉上来,我还让我的两名家人去帮你们的忙。”
他更为迷茫,连声追问道:“马车?我的同伴?可是一男一女?”
她倒抽了口冷气,缓声道:“都是男子,该有四五位。他们……都称你为公子。”
他竟冷笑了起来,“你一定是错认了,你看到的人不是我……并不是我……”
她沉默起来,不再言声。心中虽是疑团满腹,但又暗暗地有些明晰,跟前的陌生男子,想必是暂忘了一段有关自身的记忆,只不知是本来就有的病根,还是受重创后的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他眼下均是无法记起自己的真正身份了。但这与她无关,他们本就素不相识,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于她而言亦无甚区别。
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不外是同时受困的遭遇罢了。只要平静而平安地渡过困境,他们将各复所向,再不会有交集。
他把覆盖在身上的簑衣掀开,站了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去。
她察觉到他的举动,朝着他所在方向道:“你不要乱走!”
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泥石封闭的洞穴口,他一手推着湿软的泥墙,道:“我要出去,我不要坐在这儿等死!”
“你的同伴,还有我的家人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救出去的,你不要浪费力气!”她也站了起来,一边朝他走近,一边道,“我们在这儿还要撑上一些时候,你有伤在身,更不要……”她话未说完,脚下猛地一绊,膝盖重重地跪倒在冷硬的地面上,她忍不住痛叫出声。
他闻声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她双膝疼得无法动弹,只得坐在地上抚着伤处道:“地上有石头,绊脚,你也要当心。”
他停下了对山泥的推挖,转身小心地步向前,一边伸出手摸索道:“你在哪儿?举起手来!”
她抬头,在朦胧中看到他正向自己走近,她连忙向他伸手,正好触碰到他的指尖。
他稍迟疑了一下,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扶你。”他说着,扶起她的臂膀,她趁势借力勉强站了起来,跛着脚回到了石壁旁坐下。
他在离她一尺之距的位置坐下,静默半晌,方轻声问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她想起在山脚下,他被刺客追杀的凶险一幕,正犹豫着要不要详实告诉他,又听他道:“你刚才说你有家人,我也有同伴,为何只有我们二人被困于此?”他一回忆,头便疼得要裂开似的,“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我记不起来!”
她思忖了一下,刺客一事,此时告知他,只会令他徒添慌乱,于是轻描淡写道:“我们行经山脚下,突遇山泥崩塌,你我二人恰好在洞穴前,一时避无可避,只得进入了洞穴内。”
他听了,闭上双眼,努力遏制着心头的张皇。片刻后,他心思渐渐归于平静,耳鸣目眩的不适亦消退而去。他把头靠在石壁上,四周一片无声的沉寂,似是历经死劫后的余生庆幸,他忽而又感觉到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宁,一种不必计较过往,无须在意将来的无拘无束。刹那间的轻松意识使他长舒了口气,接下来的一刻,竟不再为身处未知险境中而惴惴不安。
良久,他开口道:“你不害怕么?”自他清醒后到现在,身旁这名陌生女子并未流露出半分恐惧,她那处之泰然的淡定和娴静,使他不由有些不可置信。
她揉着膝盖,低下头来道:“害怕。你还没有醒来的时候,这洞里黑糊糊一片,没有半点声响,就像全天地只剩下我一人,我能不害怕吗?”
他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听到她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可是我再哭再喊,再担心再忧虑,亦只能静待于此,与其胡思乱想却无济于事,不如省下力气,静待外面的救助。”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老天爷不会在这个时候取我的性命。”
老天爷不会在这个时候取我性命。这句话熟悉如斯,他倏然怔住了。想起一年前身染重疾,他卧于病床上,连家上下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管事甚至已命人准备了棺木,双喜泪水涟涟地趴在他床边,声声泣诉,祈求他快醒:“小穆,你说过终有一日要在连府中吐气扬眉,你说过要为自己好生打算,不作一生下人……你如今若是死了……便是一生下人了……”
他神志不清,唯独听到了双喜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梦呓般地开口喃喃道:“老天爷不会在这个时候取我性命……”
他微微苦笑,他终是没有死在病魔手下,他活了过来。连家的人都说他是天生贱命,所谓病痛灾害,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生命中寻常之事,他的性命如此卑贱,老天爷是不愿意收的。
石壁寒冷如冰,背靠于此,却不再觉得冷。二人沉默不语,洞穴内又恢复了寂然无声的死静。
他有意打破这样的静,也许只是不想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你是哪里人?也是逃难上京吗?”
她道:“我是河原府平县人。并不是上京,我是特意到流峰山来的。”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语似的道:“眼下天灾当前,人人自危,上京路上困难重重,我莫名受困,还不知道双喜和少爷他们怎么样了……”
她总听他提起“双喜”,一时好奇问道:“双喜是何人?”
他语带微笑,道:“双喜是我的妻子。”
花如言的心绪不知何故,突然有点茫茫然,似是想起荆唯霖对自己说:“你永远是我的妻子。”鼻间有无可抑制的酸楚,哽住了话。
一会儿后,她道:“我们进入洞穴的时候,大约是巳时,此时该是未时了吧?两个时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寻到这儿来了?”
他想了想,道:“你的家人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但我的双喜和少爷都是没有主意的主,说不定还在瞎着急。”
她心下有一股莫可名状的灰冷,转瞬,她又马上命自己提起劲来,不能任由自己在无助中沉沦,最终将被恐惧包围,无法冷静以对。
她随意地开口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福安,不过,我原来姓穆,所以更喜欢别人叫我小穆。”百无聊赖间,他反问:“你呢?”
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慢慢阖上了双目,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是如此疲倦,如此想好好安睡一觉。她小声道:“荆门花氏如言。”
与此同时,他也闭上了眼睛。许是曾昏迷了一阵,他并不感到疲倦,只是觉得脑间有一种久违的恬然,这当中无尽的黑暗使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宁和,很是不可思议,却又那么无可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然入睡。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于迷蒙中醒转过来,睁开眼,依然是漆黑一团。
她不禁有些微惶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吗?”
他听到她的声音,自浑沉中清醒过来,道:“并没有。”他心中算了一下,又道:“大概过去一个时辰了。”
她手心微凉,道:“他们说不定还在找。”
他觉得左臂上的伤开始有些胀疼,只一手按着伤口,道:“他们一定在找。”
他们彼此均有些泄了气,心绪不自觉地微微下沉。各自静默,不再说话。
只感觉着辰光在无声中一点一滴地流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