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格兰土地的南方，格雷斯堡和穆尔菲堡正准备着盛大的竞技联谊赛。大西洋彼岸的某块大陆上，狂风呼啸，沙尘滚滚，远处的金字塔在风中吟着古老的颂歌。
风沙中，一个全身以白纱包裹着的人影在骆驼背上缓行而至塔下。
“桑德利亚，你来迟了。”
头顶上传来嘶哑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话语，原本闭着眼任由骆驼行进的白纱男子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如风沙般凌厉，无一丝情感浮现。
他甚至不屑于扯动嘴角，而事实上，在沙漠中行进了接近半月，有限的水比途中遇到的几袋黄金更有价值，他的唇早就不见血色，干裂得连血都与沙尘结成了块。
似在吟唱着古老而神秘的颂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个声音再次自头上响起——
“海蓝晶在英格兰，在你父亲走过的道路上。”
叹息着，嘶哑的声音里仿佛垂死般用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
“桑德利亚，找到它……”
“找到它，让艾蕾沙复活。找到它……”
“找到它……”
……
声音在沙尘暴里被风声席卷而逝，骆驼面无表情地转身，背上的白纱男子，双眼依旧闭着……
“莫娜亚，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站在穆尔菲那边？”
一到竞技赛场之一的牧场，克莱尔就眼尖地发现了站在穆尔菲堡旗帜下的熟悉身影，皱着眉策马而至，张口就是质问的话。
莫娜亚翻了翻白眼：“你不早知道我是穆尔菲的使者了？”
笨蛋就是笨蛋，她永远不能期待他能有聪明的一天！在心里叹息着，绿眸闪着流光看向一身骑士服的男人——这一看她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是男人了。
明媚阳光下的英挺男子有着高挑性感的身材，不至魁梧，却十足是标准的衣架子。她敢说，伦敦最差的裁缝随便给他做件衣服他都能穿出独特的味道来，也难怪……
一路招蜂引蝶而来了。
不动声色地看看克莱尔身后一群含羞带怯却仍情不自禁将目光往他身上飘的女孩，莫娜亚莫名地心里不舒服。但这种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不舒服让她生起气来，当然不能生自己的气，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于是这厮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了眼前的替死鬼也是罪魁祸首身上。
克莱尔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翻身下马，引来少女们的惊呼，本人却浑然未觉地走近兀自挑着箭的女孩：
“莫娜亚，你可是萨瑟顿堡的人。”
“萨瑟顿的怎么了？你不也是萨瑟顿堡的？不也在为格雷斯工作？”莫娜亚不屑地以眼神鄙视他。
“我……”正想为自己辩解，克莱尔便被周遭期盼已久并终于鼓起勇气的少女们围了起来，“殿下，能否请您为我们试一下耙？”
牧场举行的是射击比赛，格雷斯堡邀请了萨瑟顿堡主克莱尔这位箭术高手前来助兴，虽说举行此次竞技友谊赛的是穆尔菲和格雷斯，但说了是友谊赛，自然不会太认真，邀请外援反而更有助于友谊的增进。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谁不知道为了这次竞技，两大堡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翻遍社交圈里所有认识的能力强的人前来助阵，就是不愿在竞技中输了丢了面子。再怎么说，这场竞技可是连女皇都关注着的。
少女们布置着赛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适合的理由找来克莱尔为她们提前献技。克莱尔当然不会推辞，扬起嘴角便爽快地答应，“拿箭来！”
等在一旁的金发少女红着脸将筒里的箭交给他，克莱尔翻身上马，帅气地奔向前。
莫娜亚对着箭哈哈气，宝贝自己的珠宝似的用心地擦拭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使臣大人，您不去看看？”
一旁待候她的一名少女忍不住问。
莫娜亚头也没抬地道：“不去了。你想去就去吧。”她可是很明白这群少女们“追星”的心理的。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两个死对头还真是天生的死对头，连参加格雷斯和穆尔菲举办的赛事都能在同一场比赛撞到……不必怀疑，她莫娜亚参加的也是箭术比赛。
“好的！”少女难掩兴奋地奔上前。
哪知一时太激动，竟然没注意到对面的马正超速奔来，等到烟尘滚滚蒙了眼之际，少女反应不过来地呆立在原地。
一个修长灵活的身影迅速翻过，动作快速地将少女扑倒到一旁的草地上。
“莫娜亚！你没事吧？！”
从马上翻下来，克莱尔难掩焦急地奔到摔倒在地的女孩面前。
“呸……”将不小心吃入口中的尘土吐出来，绿眸女孩狼狈起身，顺手拉起仍呆滞着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克莱尔你是白痴吗？对着别人横冲直撞的！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老是以自我为中心，无视别人……”
揪着心的英挺男子毫不犹豫地将发着火的女孩搂到自己怀里，那力度之大叫莫娜亚一时消了声，差点气都喘不过来了：“你……克莱尔你这浑蛋，你想勒死我是不是？给我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
难掩慌乱的声音带着嘶哑，自头顶传来，一时之间莫娜亚竟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任由对方颤抖地将自己搂在怀里，嘴里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一时之间就静了下来。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与她，莫娜亚努力地眨着长睫，硬是将绿眸的雾气眨回去，忍了半天才道：“克莱尔，你不要以为跟我说几句对不起就了事了！我才不吃你那套！”
背后的男人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这句话……
可恶，可恶，可恶！
这个全世界最绝顶可恶的浑蛋！该死的！为什么她居然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追过来的仆人呐呐地小声说了句：“使臣大人，殿下是想过来邀请您一同试箭耙……”
“你……”
莫娜亚叹口气，闭上眼，深吸口气，突然用力地推开身边的男人——
“不是要试耙吗？走啊！”
被人推开的滋味，就如同被冷风狠狠抽了一记！
克莱尔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折射成灰暗的影子，逐渐拉长……
“什么意思嘛！这样就走了……”
看着对方的身影无声远去，莫娜亚喉头有点哽哽地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挤出一抹笑。然后耸耸肩，潇洒离去。
留在原地的仆人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她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草地说的，却还是追了上去：
“使臣大人，您的箭……”
对方一跃便灵巧地上了马，飞奔过来，夺过他手中的箭，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就开了弓，“啪”的一声，正中红心——
靠在沙发沿上，垂头丧气的男人惹来同室其它两人的嗤笑：
“我说，克莱尔，你不是跑马跑输了吧？”克里斯说出最大机率的可能，叹息着道：“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咱们堂堂萨瑟顿堡的堡主大人气馁成这样？我还真想见识看看！”语气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
若是平日，克莱尔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但今天的萨瑟顿堡主失去了平日里的骄傲，有点郁闷地小缀一口女皇御赐的东方名酒，外表淡如开水，却烈到一瓶就足以放倒几个不胜酒力的大男人，名叫“白干”的一种中国酒。
又是那个国家，似乎他生命中自从出现那个国家的东西，就已经开始乱了……
思索着的男人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得在场两个男人不住摇头，优雅的黑发男子自黑暗中慢行至阳台边上，清澈而略带流光的黑眸微眯，以居高临下之势俯视着自己的领地，半晌才慢慢踱回沙发边上，轻啜一口酒：
“克里斯，他不是跑马跑输了，是踢到铁板了。”
“哦？什么样的铁板能让咱们的堡主殿下踢到？那我倒要警仰一下了！”带着笑意的男爵一如既往的豪迈，一口将杯中所剩的白干儿饮尽，明显跟黑发男子一搭一唱。
“咱们可爱迷人的使者小姐，莫娜亚，传说中的萨瑟顿堡最有名的小魔女，让我们英勇的堡主阁下光是听到名字就逃到格雷斯的女英雄。”杰补充道，挑了挑眉，加一句：“哦，差点忘了，在广场耍了咱们号称智慧过人的克莱尔大人一次，而且让咱们英俊的阁下衣不蔽体地从小树林回来……这样的丰功伟绩……啧啧啧。”
克里斯很不给面子地喷笑出声，“克莱尔，看来咱们的公爵阁下可是很用心地数着您的‘英勇’事迹呢！”准确来说是出糗记录，哈哈。
克莱尔脸色难看地瞪幸灾乐祸的两人一眼，恶狠狠地将杯中剩下的白干儿一口饮尽，恨不得这酒便是两人的血，叫他一口喝干！
“看来有人火大喽。”杰慢条斯理地整著书桌上笔筒里的羽毛笔。
“不想打架的话最好闭嘴！”克莱尔直接拿起一瓶白干便往嘴里送。
他今天刚好需要一个“练手”的人。
见认识多年的好友这样反常，克里斯反而好奇了起来，“啧啧啧，你不说‘不就一个女人’嘛，干嘛为了‘就那么一个女人’追到穆尔菲去，而且……这样，可不像你啊。”居然一个人郁闷地躲在这里喝闷酒。
杰只是笑，嘴角却勾起邪气的愉快，不难看出他为眼前的一幕感到愉悦。
“‘就这么一个女人’？”克莱尔嘲讽地以眼角余光扫某人一眼：“是谁一见咱们可爱的爱莉斯就魂不守舍忘了自己姓啥名谁的？”
“克莱尔你……”
杰以清脆的碰杯边打断两人：“好了，两位，不会忘了自己是在这干什么的吧？”
谈到正事，克里斯正色起来，“殿下不怀疑穆尔菲主动求和的动机？”虽私下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但一说到公事，克里斯永远不忘卑谦。
堂堂格雷斯堡堡主却只是笑，“克里斯，这根本用不着怀疑。”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应战的准备。”
“听说穆尔菲那边是受到了女皇殿下的压力。”克莱尔想到自港口这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听到的流言。
“我们认识的穆尔菲，是会因为女皇区区几句话便放下武器的吗？”杰仍是微微的笑，却只是指出事实，不分析，笑看着两人。
“那么这次的友谊赛就是对方探虚实的方法而已了？如何看来，怕是非赢不可了。”得出结论，克里斯笑得很开心，“我们有克莱尔这个全英格兰闻名的神射手，有爱莉斯那么精湛出神入化的厨艺，再加上伦敦社交界最优秀迷人的费艾米夫人的动人舞技，要输，很难。”
“穆尔菲不好对付，知己知彼了吗？克里斯。”克莱尔问。
“当然，探子回报，穆尔菲的射手便是莫娜亚小姐，厨师是穆尔菲大厨伯顿，至于舞者倒没见到，不过，穆尔菲的女伯爵洁丝在上个周末去了伦敦一趟，并且拜访了著名的舞者李斯娜老师，估计是想求外援，但目前还未有消息显示李斯娜老师外出。怕是穆尔菲也踢了铁板。”克里斯详细地讲着。
“杰，你认为呢？”
“呵呵……”黑发的英挺男子只是笑几声，“如果那么容易就让你掌握全部信息，穆尔菲还能与我们对抗这么久么？”
“那么，殿下以为？”克里斯小心翼翼地问。
回答他的，是杰越加优雅的笑。
莫娜亚很久未如此自在地在大街上乱逛了。
尤其还是同生死之交在一起的时候。
在一家服饰店前停了下来，莫娜亚笑得很开心，“菲，没想到，格雷斯堡居然有异国服饰。看，那套印度的红色新娘服，是不是比我们上次在那见过的印度公主的婚服还漂亮？”
穆尔菲打了个哈欠，有点睡不醒的眼略带迷蒙，“舞，你一大早叫我起来，就是让我看这些东西？”天哪，她昨晚研究地图研究到凌晨才睡耶，结果这家伙居然天刚刚亮就把她从舒服的羽毛床上挖起来，实在惨无人道。
绿眸却带着兴奋，“可是我们很久没一起逛这些东西啦，菲，那套好适合你的对不对？上次你不是也心动过吗？这回有得卖，就买一套呗！将来在伦敦社交季的时候穿，妒嫉死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小姐太太们！”
穆尔菲难得地翻了翻白眼，“莫娜亚，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也会这么无聊？”
菲只有特别郁闷的时候会叫她“莫娜亚”，因此某女非常识相地道：“呃，不然，我们去另一间店看看？”
小心翼翼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讨好成分。
穆尔菲听出来了，挑了挑眉，非常直接地道：“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绿眸转了半天，还是坦白了，“好吧，菲，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假装叹息着道：“该不会连我钱包你带了多少钱你都比我清楚吧？”真可怕的女人啊。
“说重点。”睡不饱的时候，穆尔菲很容易生气兼不耐烦。
“好嘛好嘛，”看了眼某女的脸色，莫娜亚终于道：“呃，那个呀，就是射击比赛，我能不能……”
“不参加是吧？没问题。”紫眸向上翻翻，打了第Ｎ个哈欠，“为了这种小事还要叫我起床，你是不是在梦游啊你。”不管了，她要回去继续睡。
她睡不饱的后果很可怕，因为她一睡不饱心情就会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有杀人的冲动，有杀人的冲动身边的人就要有被杀的自觉……
莫娜亚扁扁嘴，“就这样？”她还以为会很难呢。
毕竟这世上能改变菲的决定的人压根就不存在！这可是她们认识三年多的经验之谈。
“这件事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你不想和心爱的人比赛，我明白，我理解，我配合。不是很正常嘛。”绑着麻花辫的女孩压根连想都没有，她穆尔菲可是很有格调的人哪，有格调的人是决不勉强任何人的，对不？
话是这么说，但为何她总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莫娜亚看着眼前越加灿烂的笑脸，越发觉得不对劲，“菲，你是不是发烧了？”伸出去的手被对方狠狠地拍回来，“你才不正常呢。”
继续打哈欠，“我回去睡觉了，你要继续逛还是去找你心爱的男人，请便。”
她可是很民主的人哪，话说，“民主”这词，还是从希腊雅典那石柱上学来的咧……
看着穆尔菲打着哈欠回去，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的莫娜亚耸耸肩，正想跟上去，余光突然瞄见令她异常光火的一幕——
克莱尔自马上将一位迷人的女士抱下来……
“费艾米小姐，感谢您不远千里而来，请允许我为您服务！”
彬彬有礼的绅士优雅地伸手让舞后费艾米扶着，一头金光闪闪的长发在阳光下发亮，近期才丧夫的费艾米女士笑得很是妩媚地将手交给克莱尔：
“偏劳了，萨瑟顿阁下。”
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路走向格雷斯堡……
于是，萨瑟顿堡的魔女莫娜亚，默默地咬牙切齿了。
“菲，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参加，而且，非赢不可！”
打着哈欠的穆尔菲，巧妙地以手掩住还没打出来的哈欠，还有……
满满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