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一把甩开朱桐给她披上的外衣，浑身一丝不挂从床上站起来，刚才已然拌上红潮的小脸有些愠怒，似乎在责怪朱桐的不识抬举。
不过，气很快便消了。
紫红色的沙幔下，暖暖的被窝里露出小盒雪白的粉藕般均匀的玉臂，她斜抱着胸前的被子，笑嘻嘻地问道：“公子，你不是男人吧？被窝里这么很暖和！当真不进来么？”
朱桐冷冷笑道：“朱桐自恃见过许多奇女子，却也为姑娘的容貌所惊叹，却仅仅是惊叹而已，再无其他！”
“那没有感情不就更好，我陪公子睡一觉！我难道还会吃了公子不成！”小盒光着身子坐起来，披上毛皮镶在袖口衣缘的白狐裘，托着香腮盯着朱桐。看来，朱桐越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小盒就越是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
雪瓣一片片积在窗沿边缘，靠近窗户的雪花已经开始融化了。
“我是来杀你的，你难道真的不怕么？”朱桐坐在刚才吃东西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盒的眼睛。
“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小盒乐呵呵地说道。
“我是杀手！”朱桐说道。
“可你也是男人，男人都一个德行，有什么好怕的！”小盒伸出玉臂，那般自我迷醉的眼神从指尖看到胳膊这头，似乎，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芳香。
“不过，这个男人却会要了你的命！”朱桐这句话不是开玩笑，他本不想浪费时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不由己地陷在这个屋子里了。他完全没有杀小盒的意念，要他在这个地方，对这个人下手，他的确做不到。
小盒看到朱桐说话越来越冰冷，便撒娇地说道：“那公子，今夜要陪着我！到了明日，你再决定是否要杀我！好吗？”
“你要我怜香惜玉么，这我可办不到！”朱桐似乎觉得绕了一圈，小盒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不觉心头一紧。
“那公子明天杀了小盒便是！”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我可还没穿衣服，你这是趁人之危吧？”小盒倚在鸳鸯枕上，半睁着眼睛看着朱桐。她刚披在身上的白狐裘不小心滑落下来，不知何时她娇小的玉体已穿了一块菱形的红色丝绸肚兜。那肚兜也极富野性的诱惑和欲望，肚兜上绣着一大朵盛开的牡丹，一条红色丝绢套在颈间，下面呈倒三角，两根杏黄的金链束在背后，遮过肚脐，达到小腹下面。
“外面是不是有点冷啊？被窝里面很暖和的，公子当真在外面过夜？”小盒扬起粉白的双臂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似乎做出准备睡觉的样子。
“我在这里候着你，等你醒来！”
小盒听后便当真旁若无人地睡去，像一条光溜溜的泥鳅似的钻进被窝里。眼睛轻轻闭上，便再也不做声。
朱桐问道：“小盒姑娘，当真不怕我趁你睡着了”
小盒不做声，静如睡着了一般。朱桐胳膊支着头，有些困意，毕竟从寒冷的户外突然来到这么温暖的地方是容易让人产生困意的，便迷迷糊糊准备小憩片刻。
蔷薇龙涎丸在香炉里尽情燃烧着未尽的躯体。清香盘旋而起，笔直得似静立不动。
当真一夜无话。第二天朱桐睁开眼的时候，小盒的床上已是空空的，剩下微凉的被子翻卷成艳红色的波浪。
小盒的丫鬟很早便将点心提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摆成一个精巧的弧形，像一扇展开的芭蕉叶。这回却让朱桐越来越尴尬，他本是来杀小盒的，如今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小盒的客人了。
匆匆早餐过后，小盒仍旧若无其事邀请朱桐听她抚一曲。并告诉他，这是她小盒对待客人的规矩。
看来小盒是真把朱桐这个杀手当成了客人，并且对他一点都没有恐惧感。
小盒的琴，制材是上好的金黄新衫木，这种木材不仅难得而且香味浓郁，应该是极难得的制琴良木。琴的造型呈落霞式，琴身有冰裂断纹，琴就放在她身前雕有花木的松木桌上。
乖巧的丫鬟搬来雕着花木虫鱼的檀木凳，放在摆琴的桌前。小盒轻燃了一炷香，小步走过来对朱桐弯下腰作了一礼，笑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过江南名曲《玉树临风》？”
朱桐摇摇头，说道：“朱桐昨日就说过，才疏学浅，不懂音律！”
小盒便有点羞赧地坐下，伸开素指轻轻抚了一下琴弦，便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那琴弦如流云拂过天际，如蛛丝触破湖面。琴音清奇透澈，真是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清迥幽奇，立声孤秀。
一曲作罢，小盒指着手下琴的断纹，问朱桐：“公子可知这琴身的断纹是什么吗？”
“这不是历经岁月磨损所致吗？”朱桐见那琴身细长而轻柔的断裂纹，凭直觉就以为是这把琴的历史也许已经是很长久了。
小盒点点头，道：“是！厚厚的漆面包裹着整个琴身的时候，琴体内的能力是极需要向外释放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琴身的震动，琴体会慢慢松透，漆面也会慢慢干燥出现裂纹，它的身体得到了呼吸，琴的声音去掉了火气，琴声便也更加苍松、脆亮了！”
“你告诉我这？是何意？”朱桐不解。
“你不觉得这很像我们吗？”
“我们？”
“比如你被某些东西管制，被现实压抑和包裹，那么你就会一直找不到力量的出口。假若你能找得到出口，那么你的力量将会得到真正的释放！”小盒像是在教育朱桐。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已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对呀，我就是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那你是指？你的力量得打了释放？不过，你一样不用照顾我，我可没有你想的那样弱小！”
小盒抚着琴弦，道：“公子说哪里话，小女子一介歌女，怎敢低估水月剑的主人！咯咯咯”小盒说完竟自顾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里明明就只能让你感觉到，这仅仅是一个只懂得弹琴说爱的烟花风尘下的小女子。
这时候那个灵巧的小丫鬟又送来一壶泡好的新茶。朱桐饮了一盏那碧绿的茶后，便问道：“小盒姑娘，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小盒笑笑，答道：“开始什么？”
“开始决斗！”
“公子莫急，公子知道古人抚琴之前会做什么吗？”
“不知道！”朱桐尽量略去自己的语言，以免越来越提不起来杀她的欲望。
“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或是风清月朗的日子，焚香静坐，心不外想。”“咕咕咕”小盒自顾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又说道：“而且还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这其实是一种仪式，就像丧葬之礼。”
“仪式？”
“对呀！仪式！做每件神圣的事情之前都需要的仪式！”小盒看了朱桐一眼，又慢慢合上眼帘，樱桃小口里轻轻伸出红润的舌尖，没入飘满茶叶的茶杯里，那样子魅惑至极，看得朱桐心“扑通扑通”震动起来。小盒接着说道：“那么公子，决斗之前我们是不是也要进行一个仪式呢？”
“你想要怎样的仪式呢？”朱桐尽量避开小盒热情的目光。
“公子稍等片刻便可以。”说完又对着旁边站立的小丫鬟说道：“秋菊，你且再给公子沏一壶龙井来，请公子稍等！”
片刻，小盒端来一个银质的弧形托盘，里面盛满了橙花、洋甘菊、迷迭香、肉桂、以及鲜艳的玫瑰芍药花瓣，一人走向右边的屏风后面，回望了一眼，眼神里露出满是恋恋不舍的神情。眼神被屏风隔断，小盒绕过屏风，随手将脱去的素色的衣衫搭在那个翠色屏风上。屏风映出小盒探出一只脚浸入浴桶的黑色的影来，接着屋里传来胳膊撩起水浇在身体上的响声。
“哗啦啦哗啦啦”那声音，像一支悦耳而魅惑的曲子，只听得人耳红面赤。
约略一炷香功夫，小盒上身包裹着白色的浴巾就走了出来。
好一幅美人出浴照，细长柳叶眉下的眼睛如一汪秋水，乌黑的睫毛沾着透明的雾气如扇贝似的分散开来，鼻梁挺而小巧，双唇如玫瑰初开般娇艳，黑色如瀑的湿发垂落下来，落在小盒挺拔翘起的胸脯上。小盒光着玉腿，上身裹着纯白色厚厚的浴巾，经过浴水的浸泡，浑身散发着玫瑰的淡香，边向朱桐走来边慢慢系上腰间的白色丝带。
铜盆里的红螺炭，火烧的鲜红，屋里温暖如春，置身其中你根本想不到现在是三九寒冬。
小盒走到朱桐面前，突然一个趔趄，像故意倒在朱桐的怀里一样，坏笑着抱紧了他的腰，光滑的下巴抵住他结实的胸，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说道：“让你取走我的生命，比让别人取走强多了！”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对他说着生死，是她根本就没有把朱桐和他的水月剑放在眼里？还是她一直以为朱桐对她只是开玩笑？
朱桐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她是那样的柔美纯情，一点也不像斧钺说的最危险的杀手。不是不像，是一点都不像。朱桐不信她会是杀手，却也不敢肯定小盒这样的女子算不算是青楼出身，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她有着完全的自由。也就是说，堕入风尘烟花巷，她只是心甘情愿。只要她想出去，绝对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住她。
小盒的身上散发着令朱桐眩晕的迷香，恍若置身花丛一般，随着窗外闯进的风幽幽袭来，直接就击中朱桐的嗅觉。那香味，不像花夏身上浅浅的木槿香，她浓郁、浑厚、庞大，让你感觉似乎漫天都是这种足以香倒众生的味道。
小盒抱着朱桐像在思考着什么，她淡淡的呼吸贴着朱桐的肌肤，竟连朱桐的心跳都跟着活跃了起来。小盒小声说道：“公子，你是个好人！”
朱桐想说什么，却被小盒推开。小盒转身走向床边的屏风，慢慢脱去浴巾，那间镂空的屏风是挡不住春光的，透过屏风，甚至可以看到她一丝不挂地换衣服的每一个动作。小盒从屏风里走出来时，上身一袭灰色的外套，是几乎透明的藕荷衫，半截式露指的薄质锦绣手套戴在玉指上，香腮粉颊，耳垂下叼着翠色的弧形吊坠。又一次口吐幽香凑过来，伏在朱桐耳边，雪白的玉指从丝滑的衣衫里探出来，指尖滑过朱桐的脖颈，声音有力而且魅惑，说道：“传说，水月剑杀人的时候，受害者不会感到疼痛！那一瞬间，你会听到水月剑的歌唱，我想试试这句传言是真是假？”
朱桐说好。便准备走出屋外。
小盒未起身，忙道：“公子稍等，喝了这杯茶，再去不迟。”
小盒望着朱桐手中的茶杯，语气更加温柔起来，对着朱桐说道：“公子，动手之前请允许我给您讲最后几句话，可以吗？”
“你说！”
小盒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说道：“公子，我以前也是斧钺的弟子，只是厌倦了杀手的生活，便离开了凤阙期盼有一天可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后来发现我根本就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平生作恶太多，沉落风尘也算是我的报应吧！我本想再此度过此生，却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斧钺和仇人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杀死我。天下之大，竟没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在这里，只在等一个，来结束我生命的人！”小盒说着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朱桐面前，接着说道：“公子，也许有一天当你得到了，你一直梦想得到的东西时，你会发现其实你已经在努力的过程中，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比如，当初我一直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杀手，可是后来当我真的成为杀手可以肆意妄为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杀手是这么空虚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盒拿起朱桐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杯朱桐喝过的茶，眼睛里露出尖利而且杀气十足的寒光来，对着朱桐缓缓说道：“那么，公子，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