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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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谁杀死了小盒

风有些急,雪却早早停止了飘落。朱桐回身望望身后的夙瑶楼,尽力在雪地里露出最后一丝黑色的点。

有些远了,雪地绵绵看不到尽头。

朱桐抱着小盒,他只是想就这样抱着,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怀里的这个女人,他说不出有什么喜欢,只是觉得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剑下,有些可惜,而且还是这么美丽的女人。

他手里是有水月剑,可是他不想水月剑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枉杀无辜。虽说斧钺说的那个女人的确是她,她也的确有过血淋淋的罪恶。可是,她已经改过自新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何自己却没有放过她。他在想,也许刚刚他再多喝一杯茶或者再同她说句话,他的心就会软下来。他也本来就已经心软了,可惜,最后还是杀死了她。

杀死一个甘愿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对他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不是什么本事,那是痛苦,是罪孽。特别是杀死小盒这样美丽的女人。

小盒的身子被一层灰色的纱包裹着,粉白的玉体仍然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只是那双玲珑般黑玉般的大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前面是一片干树林。很多枯死的老树摆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树林里萎黄的莎草腾出黑色的空隙来,雪花稀稀落落地隐藏在里面。树林里苍白刺眼的雪光蔓延至很远的地方,雪成海,看不到岸。

那片林子并不是很大,但里面却有些模糊。白得模糊,白得晃眼。而且走过这片林子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被一双眼睛死死注视的不舒服。

“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朱桐刚绕过林子的一角,前面的路被一个黑色长袍的身影堵住,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轻飘飘却又充满悲伤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鬼手婆婆!又一次见到鬼手婆婆!

“怎么是你!”朱桐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看到眼前站着的人心情更加不好了。

他看都没看眼前的人,只顾向前走。

“你把小盒留下!”鬼手婆婆的声音掠过雪地,她的声音比那飘过耳根的风更冷,比脚下的雪地更冷。

“为何?”朱桐被这句话给惊住了。他本以为这鬼手婆婆是找他来寻仇,却没想到她的目标是自己怀中的小盒。小盒的尸体。

“我只是想看小盒最后一面!”鬼手婆婆的声音由冷变得沙哑,听得出来她这句话是在尽力压制住呜咽之后发出来的。

“你认识她?”朱桐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到鬼手婆婆并不是来寻仇的,便也心软下来。

“朱桐!你让她看便是!”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朱桐背后传来。这句话说得又太突然,令他不由得后脊骨发凉。

朱桐不用扭身,单凭声音他就知道那人是谁。那是他的大师兄微菏。微菏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后面的,他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大师兄,你怎么也在?”他问道,微菏不理会他,只是盯着远处的鬼手婆婆。

“朱桐,你知道江湖上传言鬼手婆婆曾有个侄女?对吗?”鬼手婆婆也看到了朱桐身后的微菏,声音和态度却并没有因微菏的出现而发生什么变化。她的眼神掩藏在头发里,朱桐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那眼睛里肯定是刻满了悲伤。

“听人说过!嗯?难不成小盒就是你侄女?”朱桐的确听斧钺说过,鬼手婆婆不是孤身一人,她应该有一个侄女,而且美若天仙。

“侄女?呵呵咯咯她不是我侄女!她是她是我女儿啊”鬼手婆婆靠近了些,她的尖叫般的声音糅杂在越来越大的风里,显得是那么凄凉和无助。

“怎么可能?”朱桐被这句话惊呆了。“女儿?女儿!”微菏也有些吃惊,似乎根本就不信眼前这个事实。

鬼手婆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过来。她从朱桐手里接过小盒身子的那一刻,整个身子猛的一软,这个昔日里威风凌厉的女人突然就歪倒在了雪地里。她的所有一切似乎都被风和雪给淹没了,此时的她,不是什么鬼手婆婆,她也不再行走江湖,她此时的眼睛里,完完全全就像个母亲。

她的眼睛里落下了眼泪。从这个女人眼里竟然还会落下眼泪,朱桐有些不相信。她抱着小盒僵硬的身体,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小盒冰冷的脸上,恍若一时间小盒也在哭泣一般。

此时的风也哽咽了,卷起一片洁白的雪打在小盒的脸上。

鬼手婆婆伸出不住抖动的手,轻轻拭去小盒脸上的泪水。她的泪水。从她眼里流出来的泪水。她喉咙里“咕噜咕噜”像喝水一样泣不成声,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她的眼泪遮住了眼帘,她看不清小盒的样子了。她的女儿,亲生的女儿!

她用抹过小盒脸庞的手,一面抹去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一面用力抱起小盒本来就很瘦弱的身子。

还未站起身来,却一口黑红色的血吐出来。那血是如此的突兀和刺眼,血污直接喷在小盒白皙的脸上,更多的血则溅在小盒周围洁白的雪地上。

“微菏你!”鬼手婆婆望着朱桐身后的微菏,脸上露出愤恨和绝望的表情来,可是那表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更加庞大的悲伤和面对死亡的淡然掩盖干净。

微菏始终站在原地,他的脸上一成不变地没有任何表情。

“也好!这样也好!”鬼手婆婆一边说着,口里的血一边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那血液不再红艳,而是充满骇人的黑色,“只是我可怜的小盒,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黑色的血。黑和白的搭配,比刚才那红色的血更加令人触目惊心,鬼手婆婆中了毒,谁的毒?微菏的毒!她眼里刚才明显是对着微菏。

微菏的毒!血毒!微菏趁所有人不注意,将毒粉洒在小盒的脸颊上。鬼手婆婆以手拭去掉在小盒脸上的泪水的同时,又用同一双手抹去了自己眼角的眼泪。泪水是一个人的,但是,途中却经过了小盒的脸。于是,毒粉便从悲伤过度的毫无防备的鬼手婆婆的眼睛里,散发到了全身。

毒药本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下毒人施药的方式!防不胜防的方式!

鬼手婆婆并没有怨恨,她的眼睛里表现得很平常,似乎她早就知道了自己难逃此劫。她的喷出的血是黑色的又透着原先的红色,根本就止不住。她的手抖动得更加厉害,他不停地抚摸着小盒的脸,一遍又一遍,使小盒那张原本惊若天人的脸,变得恐怖异常。

“可惜,我死之前不能再见斧钺一面,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他这么狠心,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了守护他的秘密我至今都未和小盒相认小盒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杀她!不知道她什么都”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最后用尽全力摸了一下小盒的脸,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最后一道忧伤而又绝望的笑。

“亲生女儿?”朱桐是真的呆住了,无以复加地呆住了。“她不知道什么?”朱桐刚说出口,就发现鬼手婆婆已经咽气了。

地面上一白一黑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是那么醒目和无奈。

“他们和先生什么关系?鬼手婆婆说的小盒不知道什么?”朱桐转过身,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微菏。他听得出来,鬼手婆婆最后的这句话里,肯定隐藏什么巨大的秘密。

“我不知道!这个我不用知道,你也不必知道。先生只让我在此等着鬼手婆婆到来!先生说,你杀死小盒之后,鬼手婆婆一定会出现。”微菏不动声色地站在朱桐身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杀死她?”朱桐扭过身来,直视微菏的没有任何怜悯之情的眼睛。

“杀手本就不该这么问!”微菏转身欲走。

“微菏,你为什么要杀死她!”朱桐声嘶力竭地吼道。

“她本就该死,你不是也杀死了她的女儿吗?”微菏一直向林子里走去,留给朱桐一个冷冷的背影。

“我”微菏的这句话让朱桐哑口无言。

朱桐便不再问,他知道即便是怎么问也不会从微菏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莲香小城。凤阙书院。阳光万里。惠风拂面。

“这是小盒的刀!”朱桐说着将那把精致的短刀递给斧钺。

斧钺望着朱桐复杂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不舍得?”

朱桐不敢看斧钺的眼睛,他的眼神可以直接抵达自己的心底。朱桐忙说道:“没有没有,不就是把刀么,有何舍不得!”

“我不是说这把刀,我是说小盒!”斧钺扬起头,朱桐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一种锐利的光。朱桐突然很害怕,眼前这个垂暮老者单单只从自己的眼神里就看穿了这一切。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他当然不便对斧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便说道:“先生说哪里话,我怎么会舍不得她,我都已经将她杀死了!”

斧钺说道:“那就好!那样的人死了是罪有应得!”

“可是,为什么?小盒是鬼手婆婆的女儿?而鬼手婆婆说你竟然!是小盒的父亲?”朱桐望着斧钺若无其事的神情,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不想再将这个疑问藏在心底。他觉得如果鬼手婆婆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斧钺在他心中的一切高大的形象都将随之而一并坍塌。

“对!”斧钺点点头,丝毫没有避讳这个令朱桐死都没法接受的答案,斧钺接着说道:“不过,这是她们母子与我为敌的后果,我不下手,迟早就会死于她们之手!”

“可是,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况且她们也已经不再过问江湖事了!”朱桐心底莫名的震撼。从来未曾有过的震撼。

“她们说不问江湖事你就信了,那我说的话你便不信了对吧?如今你这是信她们,不信我了!”斧钺的脸色也改变了许多,好像是因为朱桐刚才问那个问题的缘故。他的脸色因过度阴沉而变得铁青,嘴角一直抽搐着,似乎也在承受着莫大的悲伤。

“不是!我只是觉得先生做的事,太冷酷”他本想用“天理难容”这个词来形容,但又觉得这样的话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冲动,便吞吞吐吐了半天含糊其辞。

“她们是罪有应得!这不怪我!”斧钺走到屋子门口,他的背影如一张恐怖的黑色鬼魅,被阳光拉长,张牙舞爪地蔓延到屋子里。

可是,朱桐接受不了。不管谁对谁错,他都接受不了。什么罪有应得!常言说,虎毒还不食子。可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若无其事地安排自己杀了他的女儿。他如何想不明白,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斧钺命他杀死了小盒。小盒是斧钺的女儿。这便是答案。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可惜,这世上,有很多答案,不是因为人们不能接受而存在的。

朱桐静下心来。他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去问谁!他记得鬼手婆婆说,小盒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么很明显的是,小盒也不知道鬼手婆婆是她的母亲。小盒仅仅知道,斧钺是她的先生,鬼手婆婆她的姑姑。可是,为什么小盒被抛弃了?看得出来,鬼手婆婆很爱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却又为什么认自己的女儿为侄女呢?而鬼手婆婆和斧钺如果真是夫妻的话,也好像好久没有来往了。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可是,他只是感觉而已,却又受不清道不明。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一个怎么样的秘密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秘密,有的秘密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有的秘密是只有大部分人知道的,有的秘密则是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知道。为了一个秘密,有的人要耗费一生去守口如瓶,而有的人要为此付出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还有的秘密充满诱惑,有的人就会尽量使更少的人知道这个秘密。通过杀戮、或者买断、或者要挟,使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这个秘密才会越来越有价值。

从斧钺屋子里出来时,朱桐仰起头,眼睛灰蒙蒙的,却隐隐约约看见陌头杨柳显得出一些淡淡的绿色,似乎春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来了。

远处,花夏向这边走来。一袭浅灰色的外套,身体柔美的曲线像远处连绵的山峦一样跌落有致。

黄昏的光从西面鲜红的云彩里打落下来,微暖,不过天气仍旧保留着冬日的旧寒。

只是天空羞于表露心迹的星星,早已聚在一起商讨该如何装饰初春的夜色了。春寒料峭,月光也忍不住寂寞,慢慢露出半个皎白的笑脸,仔细打量这世间的一切,有美好,也包括丑恶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