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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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爷的真身

“夏,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杀死小盒呢?”朱桐这些天来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缠着。他始终都没想明白,父女和夫妻之间的仇恨到底有多大,才会发展到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人已经死了!该与不该都无所谓了。”花夏似乎不喜欢和他谈论这个问题,随口敷衍道。

“那是不是我拥有这水月剑一天,我就注定要去杀戮无辜!”朱桐抽出背后的水月剑,立在眼前,水月剑冷峭的剑身,散发着凌人的寒气。

“那个小盒吗?她根本就不是无辜的!若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先生的女儿,你还会对这件事这么念念不忘么?”小盒的发被吹过木槿林的风卷起,她的头发有些乱,遮住了她本来就看不见的眼睛。

可能朱桐接受了不了的仅仅是斧钺令自己杀了他的女儿。这一点,本来和水月剑没有关系,如今却在朱桐心里烙下了一个极难愈合的伤疤,这个伤疤,无端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和水月剑牵缠不断。`他在思考,像往常一样思考。他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却在有些时候,不得不用力去思考一些事情。

思考可以使原本杂乱的事情变得脉络更清晰,也可以使原本清晰的事情变得更杂乱无序。

一切的起因是不是都因为这把水月剑呢?朱桐思绪万千,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心理素质去做一名称职的杀手呢?那么,他交出这把水月剑是不是就可以?就可以远离杀戮!他坐在百花盛开的花池边,回忆着自己最初的梦想和荡处行走江湖的浩荡之气,他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朱桐突然就想到了小盒死之前给他说的话。那是有关真正的力量是什么的定义。她说,厚厚的漆面包裹着整个琴身的时候,琴体内的能力是极需要向外释放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琴身的震动,琴体会慢慢松透,漆面也会慢慢干燥出现裂纹,它的身体得到了呼吸,琴的声音去掉了火气,琴声便也更加脆亮了!说琴也正是说人。那是不是说他现在也如那上了年纪的古琴需要释放自己呢?

可是,他以为交出了水月剑就可以赎清自己的罪孽,这个做法,倒不是很好。

他需要见斧钺一面。思考只能在个人脑海里折腾,不会有进一步发展。有很多事需要当面说清。

于是,朱桐花更多的时间里等在斧钺闭关的书房外。斧钺闭关修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有的甚至长达半年之久。

终于有一天,那扇关闭的门终于打开了。静悄悄地打开了!

然而斧钺没有走出来,只是有一个沉沉的声音传出来。那声音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会让你想到金属,很重的金属感。那是斧钺的声音,因为屋里面只有斧钺一个人,斧钺说道:“桐儿,进来吧!”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透过气了,窗子始终是紧闭的,造成了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一屋子霉变的味道,而且整个屋子里都荡上了一层浅浅的尘。不过,那不像灰尘。灰尘一般是灰色的,可是,这落满了桌椅地面上的东西却是白色的,像白蚁吃过木头留下来的白色粉末。

不管那东西是不是灰尘,都可以肯定的是,斧钺在屋子里很少走动,甚至根本不走动。

屋子里有个套间,随着一阵清脆的珠帘撞击声,一个老人走了出来。那真的就是一个老人。以前在朱桐面前的斧钺,虽说是上了年纪,但是精神抖擞,根本不会令他想到老人这个词语。

可是,这次他一见到斧钺,首先想到的就是老人。老老人!像是这半年都是在地狱中度过的一样,他的脸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腊也似的黄皮肤,包在骨上,他双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着,眼珠泛着灰白色,定着,一动也不动,那种灰白色,是实质的灰白,冷冷的灰白,让朱桐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还可以看得见东西!他的头发更加长了,长得和他那种皮包骨头的脸容,绝不相称的地步!俨然就是一个丧尸!不折不扣的丧尸!

朱桐不敢说话了,眼前的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话说,也不敢说话。那根本就不是人!完完全全就是个鬼的样子!魔鬼的样子!魔鬼才能这样恐怖!

“桐儿,你是在等我吗?”朱桐确认这声音是眼前的老人发出来的,心底才像石头落了地,恐怖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点点头。想说出话来,喉咙里仍然发不出声来。“我,是”才一开口,朱桐便发现因为过度的惊惧,喉咙发干,发出的声音十分干涩难听。

而这时候,斧钺径直向他走过来。他将他的右手搭在朱桐肩头上,那五只手指,显然已在渐渐地收紧。朱桐低头向他的手看去,那简直就是五根枯枝,可是它们在收紧时所发出的力道,却如此之大,令得朱桐的肩头,感到一阵疼痛!而且,它们还在继续收紧,像是要将那五根枯柴也似的手指,完全挤进朱桐的肩头中去。

朱桐以为斧钺提早看透了自己的意图,这是在惩罚自己。心中便想,反正横竖都是背叛,便将水月剑托在手上,说道:“先生,这把水月剑!我想奉还您!”

那无根紧紧的手指猛的松开了。朱桐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口令一样,令这老人静静呆立住了。

斧钺的面庞里挤出一丝世间绝对没有的笑,嘴唇未动,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说道:“你这是何意?”

“我不想我因为有了水月剑滥杀!”朱桐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步,使自己和斧钺距离得更近,将手里的水月剑又太高了一点。他完全不顾得斧钺这恐怖的样子,大胆而又张扬地说道。

“那你可以选择不杀!”如出一辙的声音,像是喉咙被割破以后发出的凄惨声音。

“我本来就在您手下做事,我做不到不杀!”朱桐低下头,不敢正视斧钺的脸。

“看来你的性情一直没变!”斧钺扭过身去,并没有接水月剑的意思。

“我只是做不到无缘无故杀人!”朱桐仍旧未动。

“杀手就是这样做!这不是你的梦想吗?”目光里乍然射出一道光。就像你夜宿森林时,所见狼的眼睛一样明亮,声音复又说道:“这把水月剑本来就是你的,你将它交给我?”

“它在没有属于我之前就在先生这里,我只是物归原主!”朱桐看来是铁定了心要物归原主。

“水月剑的主人有属于他的使命!使命结束了它自会物归原主!”斧钺转身走过来,握住水月剑的剑身,推向朱桐的怀里。那力道极大,竟将朱桐几近推到了门口。

“先生何意?”朱桐感到气氛有点不对,斧钺的声音传进朱桐的耳朵里,震得耳膜有点发麻。

斧钺走近了一步,接着说道:“你若真的决意要给我水月剑!那么你要帮我再杀一个人!杀了这个人!不仅你自己自由了!我也将花夏许配于你!”

“杀人?又是杀人?”但他听得要与花夏成婚,心中不由得一紧。这一切稀里糊涂地怎么又和花夏扯到一起了?看得出来,斧钺知道他爱着花夏。

斧钺点头道:“是!”

斧钺现在仍然是他的主人,他当然没有什么可以拒绝他的理由,便问道:“杀谁?”

“你对他很熟悉,他也是你的仇人!”这个老人看着老,举手投足却完全不像个老人。特别是声音。

朱桐更加不解,问道:“我的仇人?”

但听得斧钺说道:“朱三爷!?那个朱三爷!你的朱三爷!你最恨的朱三爷!你忘记了么?”

“朱三爷?”朱桐大吃一惊,疑问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朱桐望着斧钺,如果这一切,全是斧钺的一个玩笑的话,那么,斧钺的“演技”,可以称是天下第一。

他看着斧钺的眼睛,突然深陷大海里了一般。他脑海里仔细搜索着关于三爷的一切,是的,那儿那个朱三爷,他最恨的人,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先生,他是我的干爹!”思绪似被打断,他抬起头,言语里似乎有些不愿意。

斧钺冷冷说道:“这个我知道,他是你的干爹!但他也是你的仇人!”

斧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绝对得一干二净看不出任何表情。

朱桐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般,他强迫自己的思绪之船努力靠向先生这边,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靠岸的地点。

是的,虽然他恨三爷,虽然他一直都说三爷是自己的仇人,不过这种仇恨却只局限于自己和三爷之间。他不会希望,一点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局外的人掺合进来,掺和到他和三爷之间。如今,斧钺一脚踩了进来,虽然是他让自己杀死三爷,可是这个仇恨,朱桐是的而且确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怎么就无端加上了斧钺。也就是说,假若我朱桐杀死了三爷,那么,三爷的死,也有斧钺的意愿在里面。

朱桐不想这样,他只是想,独自一个人静静享受着三爷的仇恨。

江湖上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仇恨。但是仇恨也会有很多种。杀父夺妻之仇、美色金钱之仇、权力地位之仇而且也会有这样一种仇恨。可能,它也算不得是真正的仇恨。比如说你会恨你的父母,恨你的兄弟,有时候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但是这种恨,却仅限于自己去恨,你不允许任何人去分担或者去助长你的仇恨。

朱桐的恨,当然不是这种恨。因为三爷算不得是他的父母,更算不得是兄弟。朱桐的恨,只是多多少少有这种元素搀和在里面作怪。良久,他是真的低下头沉思了好久,才抬起头,对斧钺慢慢说道:“先生,我和他是有仇恨,不过这个仇恨这个仇恨,我只想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知道是谁要让三爷死!可是我却不想这种仇恨,加在别人的身上!我也想杀死他,不过我现在想知道,是谁让他死?”

“是我!”那声音极冷,使朱桐浑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冷。“桐儿,你知道么,那个所谓的朱三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杀猪的!他以前是我的同门师!只是他后来自立门户,一直以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对待我们凤阙书院,他自立了“殊命”,是专一对待我们的一个组织。我要你杀掉他,不然他永远会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无可否认,斧钺对他和他三爷的了解是详细而全面的。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斧钺似乎都一清二楚一般。斧钺嘴里说出的话,什么“殊命”,什么杀手,他全然闻所未闻。他的浑身被点了死穴一样,耳朵里响起了浑浊而刺耳的鸣叫,手脚冰凉,经脉逆流,心脏的跳动近乎定格。

那个朱三爷,那个杀猪为生的朱三爷,怎么突然就成了先生的师兄弟!

“殊命?”朱桐摇摇头,望着斧钺,一脸茫然。无知和恐惧的茫然。

斧钺打开身后的窗子,使得窗外的新鲜的空气得以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你杀掉了他以后,想留在凤阙便留在凤阙,这里有五十万两银票,不想留在这里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也将花夏许配与你,自此不再约束你们!你们亦可以选择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斧钺掏出袖里的银票递给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知道你想让他死的理由?”朱桐用一种近乎质问的口气对他说道,他从未这样对斧钺说过话!他是怎么说出来的,朱桐自己都不敢相信。

斧钺仍旧慢慢说道:“在很多年前,朱三,他也是凤阙书院的杀手,而且是第一杀手!他在这里的地位,是几乎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的人。只是后来他为了个人的利益背叛了我,而且以‘殊命’与我为敌,所以我要你除掉他!”

斧钺说的义正言辞,好像讲故事一般,而且故事发展情节讲得是那么真,竟然不由得朱桐信服起来。朱桐听得却不以为然,他从小盒的故事里,便觉得斧钺极会编故事,便问道:“先生,怎么好像有利的理由的都在你这边,我是想知道,三爷为什么要像你说的那样背叛凤阙?”

“因为,他野心太大,一直阴谋想取代我的位置,统治凤阙书院的所有杀手,进而实现他的野心,可是后来被我发现,他的计划泄露,便不得不背叛凤阙!”这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显然把自己说得很委屈。

“可是,我不可以去杀他!我不愿意为你去杀他!”朱桐站在门口,门外的光泄进来,打在他的背上。

“你要不杀死他,他终究会将你杀死!”斧钺说道。

“为什么?”朱桐问道。

“如若他知道你是凤阙杀手的话,他肯定也不会让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斧钺慢慢回答。

“可是,先生,他与我有恩!”朱桐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怪怪的,他明明那么恨三爷,如今竟说起他的好话起来了。

“可是?”斧钺冷冷笑道:“难道我与你就没恩了?”

是的,斧钺对他有同样的恩情。可是他知道,也许,在某种潜意识里,他还是将三爷看做是自己的半个亲人,至少比外人亲。但是这个比较,又不好比较。如果说三爷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话,那么斧钺同样也是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救过他的命。

朱桐竟然突然间不愿意去杀死朱三爷了。他的变化怎么会这么迅速,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他只是,不愿按照斧钺的意愿去杀死三爷。

可是,又找不到拒绝他的借口。他当然找不到。他的自制力和自尊,在斧钺面前显得是这么瘦弱和这么不堪一击。

很多事,他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做或者不做。

“这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拿起你的剑,去吧!”这句话显然不是在商量,那明明就是铁令!就是权威!就是不得反抗!就是绝对的服从!

朱桐想再说话!斧钺只留给自己一个转身的背影。

他冷冷地极无奈的笑了一声。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找三爷算账的,尽管那种渗透骨髓的恨,已经日渐被岁月消磨得不再那么强烈了。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日子会来得这么快!也许,不是时间快,而是他遗忘得太多,记不得原来的仇恨是那样刻骨和铭心。

这个命令他只能接受。

他出了斧钺的书房,站在花池边一下午。最终他决定要去杀死三爷,了却这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夙愿,尽管它已经不是一如既往那般强烈了。为了桐黛,为了朱桐,为了凤阙。也为了朱三爷,为了让朱三爷看看这个当初他拳打脚踢的小崽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已经身强力壮了,已经可以有能力亲手杀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