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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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死有命

时间如飞鸟掠过城中央,呼啦呼啦飞过,留下寂寞的守望者候着夜幕降临。太阳落山了。天际的云霞被燃成灰烬,黑色的尘埃堆满天空,光明便被遮住了。

五月十六,夜。月圆。

斧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好像是劳累过度或者是旅途颠簸,斧钺是被微菏搀着走进来的。

斧钺进门的时候,他的左臂极不自然地半弓着不敢伸直。他沧桑的脸上,皱纹不和谐地拥堵在一块,像上了年纪的槐树皮一样丑陋。

斧钺看到朱桐,脸色却稍微改变了一些。微菏搬来椅子,斧钺坐好,脸色慢慢和润起来。喝了口香茶,弹了弹衣襟上的褶皱,开始询问起他们这一段时间学习的收获来。

朱桐有近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斧钺了,觉得这半个月过的好漫长,长得就连斧钺都苍老了那么多。

看来斧钺还是很关心大家的,要不然也不会一回到家就急切想知道他们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做什么,是不是虚度光阴,有没有按时背诵他要求的课文。

大家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一群被驯服的兽,一点都不敢张扬。

为了庆祝斧钺师傅归来,微菏特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餐。斧钺开始兴致勃勃给弟子们回忆他去河北和山东参加诗文交流会的所见所闻,并详细地描述诗文交流会的盛况和意义。

斧钺喝着酒,眸子里仿佛闪着光一般。

他说他先去了河北,又去了山东,一路上遇见了好多文化界知名的文人雅士,并且吟诗作对好不畅快。

斧钺那晚喝了很多酒,弟子们送他回去的时候,他还举起酒杯大喊着自己和某个大诗人的妹妹纳兰晴雯借着酒兴望月对诗。

醉酒的斧钺仿佛卸下了近些日子的种种包袱,像个孩子,又像个父亲。

第二天朱桐醒得很早。他决定去找斧钺,他怕斧钺又悄无声息匆匆告别了他们,下一次见面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桐急切想了解有关水月剑的事。隐隐之中有种感觉告诉他,斧钺这个人,他应该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去找斧钺之前,朱桐仔细思考了好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宽敞的书房里,墨香四溢。

朱桐开门见山:“先生,我要怎么才可以成为武林高手!”

斧钺忍不住笑出声来,瞪着朱桐,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想成为武林高手?”

朱桐见斧钺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脱口而出,道:“因为我想报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太露骨,便又改道:“因为我想,想成为大英雄,不想这样被人欺负!”

斧钺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着,慢慢说道:“假若,你成了,什么武林高手,你就能确保自己,不再受人欺负吗?”

朱桐使劲点点头,大声说道:“是!吧!”

斧钺冷笑道:“我的孩子啊,你以为什么是英雄?就是为了不被人欺负吗?就是掂把刀惩恶扬善?就是学几招三脚猫功夫就嫉恶如仇?”

斧钺冷冷望着朱桐,眼神如刀一般,似乎对朱桐的回答有些不满意。朱桐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过了好久,斧钺便转身站起来,走进里屋,不一会捧着两本褐色的书走出来。

他把那两本书,小心地放在梨花木桌子上,语气比刚才平缓了许多,对着朱桐道:“桐儿,你怎么还站着!来,坐这边!”

朱桐便靠近斧钺身边的那个凳子上坐了下来。

斧钺手指用力摁住那两本书,语气沉沉得,道:“朱桐,你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朱桐摇摇头。

“你知道你若是想成为武林高手的话,你要经历的,会是什么吗?”

这对朱桐来说,也许他确实体会不到。的确,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还能是什么样子,他只觉得自己经历的已经够多了,便说:“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难道那些苦还不够吗?”

斧钺摇摇头,叹息道:“那些,当然不够!”

朱桐疑惑地望着斧钺。

斧钺姿势一点未动,甚至语气都没变,说道:“桐儿,那仅仅是受苦,等你有了名声之后,除了受苦之外的,你注定还有很多未了解的,比如享受,比如让人对你崇拜或者恐惧。”

受人崇拜、让人恐惧!朱桐当然没有经历过!这却让他一瞬间感到很失望,又问道:“那么我要怎么才可以享受?怎样才可以受人崇拜和恐惧?是不是我要学武功!要成为武林高手呢?”

斧钺愣了一会,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负责教你们读书识字的,可不是教你们舞枪弄棍的。”斧钺的样子有点说笑,完全像哄小孩子一样。“不过听说,练武功很受罪的,一般的功夫两三年只能算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功夫不花上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是根本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的,而且说不好把自己就给交代了。”斧钺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从前,有个师兄弟练习飞檐走壁,结果刚爬上屋檐就掉下来摔得半身不遂了。还有一个师弟是研究祖爷爷留下来的龙爪手太过于沉迷,结果患上了练武之人的不治之症近视眼。”

朱桐听得,道:“我知道,常言道,‘欲先得到必先付出’!可是先生,我想知道的就是,有没有什么比较快而且省力的捷径呢?比如那些人们传说的兵器,比如,比如”

斧钺一愣,看着说话说了一半的朱桐,说道:“比如,比如什么?”

“比如比如水月剑?”

斧钺见朱桐这样说,便哈哈笑起来,道:“你这孩子,看来今天你不是问我怎么样成为武林高手,你是奔着水月剑而来啊!”

朱桐看斧钺先生看透了,也不便再隐瞒,便点头道:“是!”

斧钺坐在雕龙紫檀椅上,他的手指粗短有力,握着木椅扶手的手指关节因过分用力显得有些发白。

微菏把沏好的热茶,规规矩矩地端到斧钺面前,斧钺面露悦色,接过青色的茶杯,捏着茶盖小心拨了两下茶水,移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又轻轻放在右手边的花梨木桌子上。

朱桐低着头,担心斧钺先生是不是生自己的气了,面露愧意望着斧钺的脚下。

斧钺清了一下嗓子,似乎在表示他是故意让朱桐等这么久的。过了许久,他道:“桐儿,在说水月剑之前,我要先给你讲一些我知道的有关江湖上各种厉害兵器的记载。”说着斧钺递给朱桐一本书,上面写着三个字:《兵器谱》。

斧钺接着说,“桐儿,你拿着那本书,就是迄今最权威的《兵器谱》。在这本书上,兵器排名前三的有皇家四大名捕手中御赐的金刚锏,有汝州知府吴少白手里的青鱼双枪,还有尚在官府通缉中的岭南大盗,田方毅手里盗来的国家宝物级别的浣花剑。你翻开前五页,上面有关于这三样的兵器的详细描述。”

斧钺端起茶杯,微闭双眼养起神来,不再理会他。

朱桐翻开那本书,厚厚的纸张,沉甸甸得似乎装得都是岁月的重量。

第一篇讲的就是金刚锏。兵器谱里是这样记载的,王者气概,勇者,千军不可挡也浑身凸凹起伏如乌龙缠绕其身,雕金纯铁,一夫当关兵器相击能听出对手兵器身上的裂纹,进而击之直至其灭,这亦是其最怪异之处;其二描述的便是青鱼双枪,枪尾上雕着两朵杏花,枪锋与枪杆结合处缀有蓝宝石如翠羽般光滑明亮枪尖闪烁寒光,阳光下可折射出万道刺目的直线一支枪身上雕着“江上柳如烟”,一支枪身上雕着“雁飞残月天”双枪合璧江湖传言天下无敌;第三个便是浣花剑也称“淑女剑”,剑鞘缀满宝石,华且实柔而有度,冰藏于水窖,性极寒浣花剑舞动时剑身呈侧翔式,斜切的伤口,切口齐整且血流不止,伤者必血竭而亡

等朱桐合上书的时候,斧钺正望着朱桐,笑得有点不自然,说道:“你知道官方掌握如此的兵器有什么用吗?”

朱桐望着斧钺,不敢回答。

斧钺喝了口茶,说道:“官方数据有备录的诸此,他们掌管这些宝物,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在江湖中,他们控制上好的钢材、铁器、剑铺、铁匠铺、造剑厂。除了当权者掌握极厉害的武器外,各级捕快的武器便紧随其后,因为他们要缉拿凶犯,所以没有厉害的兵器肯定是行不通的。行走江湖,他们的发言权很有说服力,因为他们的武器最好。”

朱桐听的有点迷茫,斧钺也只顾给他讲他的大道理。当朱桐问及这和水月剑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斧钺接过他递过去的书,问道:“桐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水月剑的?”

朱桐摇摇头,道:“听大师兄说的。”

斧钺望望朱桐身后,微菏早已出去。目光收回来,又一次投向朱桐,说道:“那么,我还想知道你想成为武林高手的初衷?”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对于为什么要成为武林高手,朱桐似乎有了一个更加成熟的想法。朱桐便说道:“我想做大英雄,学会武功去拯救更多的人!”

斧钺冷笑道:“这就是你想成为大侠的梦想?看来这比你刚才说不想被人欺负那个理由,上升了一个境界啊!”

“嗯”朱桐不好意思地点头。

斧钺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绕到椅子后面,面对着墙上的《从军行》,一个人嘴里念念有词起来。那墙上是初唐四杰中杨炯的名作,斧钺的瘦金体,骨韵兼备。

“那么,桐儿,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可以赋予你这个能力的话”

朱桐有点吃惊,虽然他觉得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也绝对想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

斧钺接着说,“如果你真有这个机会的话,我要你记住,要记住你不是造物主,做不到对每个人都慈悲为怀。你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什么?”

“你要去消灭掉这个时代里的该被消灭的生命。”斧钺看出朱桐的不解,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掌管,别人的生或死。”

朱桐更加不解,追问道:“先生,不是您说的众生平等?那么我怎以可以这样掌管别人的生死?”

斧钺斩钉截铁道,道:“众生平等只是一个假象而已,这只是和当权者用来稳定社会的借口!”

“他们的生命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命令他们的生死?”朱桐问道。

斧钺不说话,等着朱桐把话说完。

朱桐突然觉得眼前的斧钺先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开始有些害怕,但又不得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便小心说问道:“别人的生死我们是无权干涉的,我又凭什么可以拥有生杀大权?”

斧钺一点也没生气,仍旧乐呵呵的,笑道:“这个权力不是我赋予你的!这也不是命令,这是命运和历史的选择!因为他们阳寿已尽,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了,所以,需要你,及时清理掉,他们。”

“清理掉?像清理垃圾一样?”朱桐望着斧钺,突然感觉死神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斧钺点头说是,就是像垃圾一样。斧钺讲话的时候,夕阳的光正从窗户的缝隙里穿越而过,窗边暗淡的角落里撒了一点点黄色的尘埃,能清晰地看到黄色光线折射的弧度。

从斧钺眼里折射出来的光,如一股股寒意直他的心底。朱桐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准备离开。

斧钺也没有挽留朱桐的意思,依旧背对着朱桐,道:“又是一个黄昏,去咱们书院西面看看吧!”

朱桐说好,便起身告辞向书院西面的荒坡而去。

他很早就知道那是一片乱坟岗,大家都称呼那一个地方叫“乱石坡”。多天前,花夏也告诉过朱桐,每年清明或者鬼节他们都会去烧点纸钱,摆上一桌酒菜祭奠那些无家可归的亡魂。

凤阙书院西,“乱石坡”。这里暮春的景色谈不上什么秀丽,倒是有几分怪怪的阴气伴着风扑面而来。

残阳斜照着书院最西面的荒坡,成片成片的老掉的树木坐落成铁打的筋骨一般。极具生命力的松树笔直地指向天空。树与树之间推推搡搡如风过琵琶拨动的琴音,如木扫帚扫过青石街石板上的沙沙空响。一片残垣断壁的墓群没有规律地躺在草丛里,墓碑上拓写着世事久经风霜的沧桑。黑色的乌鸦一阵乱飞,很快打乱了这里的宁静。它们褐色的眼珠扫视一遍地下,便飞快的俯冲而下,一转眼便消失于茫茫的草丛里了。

朱桐视线追随这那只乌鸦,不知何时斧钺竟然从身后走出来,跟着一阵寒气从后脑勺袭来。

朱桐转过身,问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斧钺一语不发走到朱桐前面,指着不远处这一片景象说道:“这便是生命凋落后的景象,灰暗、沉寂,这是死亡之景,你以后应该爱上的景色。”

“我应该爱上?”朱桐有点不解。

“是的,孩子,你应该爱上,就像你爱上凤阙一样。也许现在你不明白,不过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斧钺径直向前走,朱桐跟在他后面。

斧钺边走边说:“桐儿,你听我讲,假若,我们把正义和邪恶放在天平的两端,那么你的职责就是保持两边的力量均衡。好比就是,白日和黑夜,不能任由一方来掌管天下。”斧钺顿了一顿,把刚才屋里的话又给朱桐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你还要,记住你不是造物主,做不到对每个人都慈悲为怀。你要做的是更重要的,你要及时剔除这个时代里的,那些该被剔除的生命。”

“那么你又该如何知道谁该被剔除谁又该活下去?”朱桐问斧钺。

“那这就要看卖家了,卖家付了定金,我们就要为人家做事!”斧钺冷冷地回答朱桐。

“这不就是杀手么?”朱桐跟上去,站在身材高大的斧钺面前是那么不起眼。

“这就是杀手!”斧钺盯着远处的天空,嘴角悄悄哆嗦了一下。

“那为什么还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呢?”朱桐又追问道。

“这是江湖规矩,每个人都喜欢为自己做的事找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斧钺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朱桐,问道:“懂了吗?”

朱桐摇摇头。良久,朱桐又点点头,说道:“杀手,应该也不会被人欺负的吧?也可以是武林高手的吧?是吗?”

斧钺笑笑,“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