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墨玉
非花非雾
民国初年,清远县有一座梅园,梅园主人是前清遗老。
遗老姓邓,年逾六旬,风雅豪爽,极爱收藏,梅园珍玩字画无数。但邓老视为至宝的是乐姬梅墨玉。
墨玉二十有余,姿色不过七八分,行动言语间却天生一段风韵。
墨玉弹得一手好琵琶,凡世间所有之曲尽皆精通。常自谱新曲,流于世间,广为传唱。
墨玉从不与梅园众多莺燕争宠,在梅林一角的清心小筑修书弹曲、读史研经。邓老来,淡然应酬,邓老去,从容相送。冷若寒梅,未曾稍展笑靥。
年年梅花放时,邓老都举行梅节,百姓人等皆可入园自由赏游。
梅墨玉从小收养在梅家,与梅弟共习乐曲,情窦初开时,便与梅弟两情相悦。
那年梅园赏花,雪压梅枝,雪下霞光点点。林溪凝涩,一弯小桥如半圆之月,墨玉红装俏立,巧笑嫣然,捧琵琶舞做“反弹琵琶伎乐天”状。
邓老于众星捧月之中,缓缓而至,对墨玉频频颔首。墨玉手中之弦铮然而断,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阴云。
第二天,梅弟在省亲途中被山北强盗赵飞虎掳走,勒索巨额钱财。梅家倾尽家产,离索要数目还相差大半。梅母早亡,梅父气恨交加病倒床上。墨玉一筹莫展。
邓老送来所欠巨款相助。墨玉与梅父请求回报,邓老一笑:“老夫惜才,不吝以万金购珍宝,希望能得墨玉长住梅园。”
梅父为难。梅墨玉思量再三。答应梅弟还家之日便是墨玉入梅园之时。
墨玉怀一念之疑入梅园,郁郁怀恨八年。
乱世多风云。一天夜里,北山众盗闯进梅园,烧杀抢夺,丫头倩儿一路跑来报信,叫梅墨玉快逃。
梅墨玉闻言没有一丝慌乱,挑灯整容,抱起琵琶,轻拢慢捻,挑拨成韵。
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在清曲妙音里静下来。一曲终了,一位高大伟岸虬髯环眼的壮士走进楼来,鼓掌叫“好”。
梅墨玉飘然下拜:“阁下想必是北山英雄赵飞虎,妾有一事相问,如肯以真情相告,任由英雄处分。”
赵飞虎哈哈大笑:“早听说梅园至宝,今日一见果然气韵非凡。请讲。”
梅墨玉再拜:“既然英雄仗义,请盟一誓,证所言属实。”
赵飞虎拔出腰间佩剑,雪刃在左腕一划,一道如线血丝缠于腕上,一大颗一大颗血珠沁出,串成串,又连成股,坠落下来。
梅墨玉看了一眼,郑重问道:“当年,掳走梅弟,索要钱财,可是邓老串联?”
赵飞虎字字震耳掷地有声:“偶然路遇,没有任何人串联。”
梅墨玉点头:“好,邓老何处?容我一别,即随英雄上路。倩丫头随我多年,请放她逃生。”
赵飞虎依言而行。
邓老被缚于大厅太师椅上,口不能言。众姬妾哀哭于侧,见赵飞虎进来,吓得仆倒一地,呆若木鸡。
梅墨玉抱琵琶上前跪拜:“不知先生高义,枉自怨恨八年。今奉一曲,与先生别。”
于是嘈嘈切切错杂而弹,如百万雄师挥军直下,刀枪声,马嘶声,战鼓声,呐喊声,仆地声,前进声,搏击声、发令声……凡战场应有,无所不有。
家奴仆妇、强盗兵勇,都伸长脖子,一动不动,如市井看戏,旁观另一场发生在楚汉的战争。《十面埋伏》声中,梅园周围也响起喊杀声,邓家外庄兵丁接倩儿报信,飞速来救,攻进园门。
赵飞虎手下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包围缩小至厅外。
赵飞虎向手下示意撤退,一挥手,一发火枪子弹射向太师椅上的邓老。
梅墨玉一声惊叫,扔了琵琶,扑身挡在邓老前面。一朵血花在她右肩绽开。
赵飞虎错愕地大叫一声,顿足而去。
梅园遭过一次洗劫,一片残败颓废,一如时政国运。邓老受这一番惊吓折磨,也冷了一颗风花雪月之心,潜心修起佛事。墨花又绽,梅节不再。
梅墨玉枪伤初愈,在丫环扶持下,走上梅林曲桥。
邓老亲至梅园,唤墨玉近前:“当年你入园并无契约,放你出园,寻访梅生去吧。”
梅墨玉跪伏于地:“先生不肯赐墨玉一席立足之地吗?墨玉托身梅园,便连魂魄也托给梅园了。”
邓老长叹一声:“随缘,随缘……”且叹且去,终老佛堂。
梅墨玉与她的琵琶曲随着梅园的败落,也湮灭于红尘了。
谁能让我忘记
陈慧君
这是发生在一九九八年的故事,情节也许老套,或许陈旧,但我永远也不能忘记,也无法忘记。
那一年的一天,是父亲给我送饭的日子,也是进入高三以来的第一个星期天。
早上一醒来,就发现天气有点糟,六点二十分了,天还灰蒙蒙的,起初还听到下雨的声音,但是一爬起来,才知道听错了,所谓“雨声”,其实是宿舍内宋希望的小电风扇发出的,大概是对今天下雨太敏感了吧。自从进入夏天以来,我就怕星期天下雨,因为一下雨,父亲就不能按时来给我送饭,一拖时间,我就不得不在校园大门口附近转悠。
父亲长得很普通,年轻时在村里的煤矿掏煤时,矿井塌陷,一条腿留在了煤矿。那时的煤矿只报销了医药费,是没有额外补偿的。就因为这些,父亲一直没有找上对象,直到三十五岁那年,才经族里人撮合,找了一房疯女人。那年便怀上了我。村里的人都说父亲的命苦,母亲生我时,难产,生下我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唯一让父亲欣慰的是,留下了我,一个可以继续“烧香火”的人。父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全力以赴供我上学,希望我因此而“出人头地”。小学初中是在村里上的,少了父亲送饭的烦恼。高中就不同了,离家40里地。父亲专门买了一辆用双手驾驶的人力车,目的是为了给我送饭。我怕同学们笑父亲是瘸子,就跟父亲约定,在离学校门口50米的僻静处等我。
不知怎的,老天好像故意在捉弄我,偏在送饭的时间下起了大雨。中午下课铃一响,我就第一个跑出去,可是“老地方”并没有父亲的身影,于是我不得不撑着伞转悠。转悠中开始思索父亲没按时来的原因,可能是大雨阻住了父亲前行的路,可能是在路上误了时,也可能是没有及时做好饭,毕竟父亲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等等,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还有许多想起来更为可怕的原因……
直到下午上课,父亲并没有出现。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在那里转悠,我怕父亲这时候来。可是等了一下午,父亲仍没有来。
第二天中午,父亲送饭来了。这次不像以前,父亲只带了一个书包,没有蛇皮袋——装饭的重要工具。父亲一见到我,就开始数落我,说我的衣服脏,也不洗一洗,头发这么乱也不梳。数落过后,我问父亲几时来的,父亲告诉我,八点钟开始走的,十一点到的校。唉,我可怜的父亲,竟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父亲说着摊开书包,开始向我介绍包中的东西。煎饼是刚从小摊上买的,共30个,够你吃三天的,还有蒜和鸡蛋,还有苹果,苹果是我今天到果园里摘的。稍后,父亲拿出一件背心和裤衩,说你轮换着穿,要勤洗内衣。因为鸡蛋是臭鸡蛋,我怕同学闻出味来,没有要。说着父亲掏出钱包,给我钱,一拿就是20元,让我买点饭和菜,我再三推辞,还是收下了。
就在我刚要离去的时候,我发现人力车前轮的辐条是崭新的。父亲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藏,父亲的左臂鼓鼓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父亲才说出实情:原来昨天雨中被一辆急驶的轿车挂了一下,伤了左臂,一蛇皮袋饭被随后驶来的货车压碎了,而轿车又逃窜了……
我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努力地想让眼泪往心里流,可我控制不住。父亲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宽厚,父亲真是用心良苦啊,而我却为了可怜的虚荣心,拒父亲于千里之外。我拉着父亲向宿舍走,我要让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位伟大的父亲。就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停下来不走了,深情地说:“林子,你的心我知道了,我没有白供养你,我还是不进去了,你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就满足了……”父亲已成了个泪人。
这时宋希望从这里走过,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们。我大声叫道:“希望,帮我把父亲接到宿舍,让父亲吃了中饭再走……”
折子戏
刘勇
突然,接到大哥的通知,晚上要和东关的地头蛇们火拼。瞬间,我犹豫了起来,和不和宁宁说呢?
找到宁宁,告诉她我要去办一件大事,或许、可能、大概以后就见不上了。宁宁见我吞吞吐吐就瞪着眼急问:“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我犹豫了很久,经不住她的软磨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她,宁宁试探地说:“你能不能不去?”其实我很想宁宁劝我不要去,我知道此次肯定凶多吉少,可我仍然嘴硬:“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可以不讲信用呢?”宁宁说:“警察会抓你的,会坐牢的。”我甩了甩头发:“那没什么,大不了以后看不到你穿红裙子。”宁宁呆呆地站在雪地里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悄悄离开了。
寒风呼啸,雪花在眼前飘荡。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夜里,我望着宁宁远去的背影,眼前又闪现出我们认识的场景。我初中毕业后,就开始浪迹天涯,在社会上混了。先是学着拜大哥,后与他们抽烟、喝酒、打架、上网,甚至去偷别人的自行车。总之坏人所能做到的事,我都尝试过,所以我成了派出所里的常客。派出所的几名干警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的“档案”就在所长办公室中间抽屉里。
我每天挥霍着挣来的所谓“血汗钱”,喝着很贵的洋酒,五千块一杯,眼都不眨一下,很潇洒地甩钱出去。今天晚上,在“激情之夜”舞厅里喝过酒后,总觉得少点什么,环视了四周,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学生妹,我走上前去,递给她一根烟,她不客气地点上了,我不怀好意地对吧台喊:“上两杯啤酒。”
女孩说:“能帮我砍个人吗?”本来我认为她是学生妹,想尽量表现得斯文些,看来是没有必要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要他左手,还是右手?”“我不想再见到他。”女孩恨恨地说。我明白了,这是个受感情伤害来这里发泄的。女孩大口喝着啤酒,眼里漫延着泪水。
我正想要那个人的地址,女孩的爸爸来了,又哄又劝把女孩带走了。整个晚上,我脑海里始终忘不掉女孩清纯的模样,和她一袭红裙子。虽然是在和第五个女孩谈恋爱,但还是被女孩那红裙子吸引了,我决定去找她。
在城区一些中学门前寻找一周后,终于在一家中学里发现了她。我前去问她:“你还没给我那个人的地址呢?”女孩微笑着:“哦,是你呀!谢谢你了,我想通了,随他去吧。”女孩接着又说:“你真好!”
天哪!她说我真好,自打上学以来,父母都一直说我是坏孩子,就连院子里父母教育小孩,都说不要向我学习,我简直就是流氓、混混的代言词。从来没有人说我好呢!当晚,我没有再去喝酒,很早回了家,回味女孩称赞的温暖。
我每天都起得大早,去公交车站等候女孩,送她上学。女孩叫宁宁,我特别喜欢她穿着红裙子,潇洒飘逸的身影。每天送过宁宁去学校,剩下的时间我继续干着坏事,我想自己虽然是个坏人,但每天有十分钟是好人。宁宁约我去她家玩,手把手教我弹琴,打电脑。我就对她说,你不怕我把你们家洗劫一空。宁宁说:“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渐渐地我和宁宁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从她身上我发现,原来生活里有很多比打架、喝酒等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慢慢对干坏事产生了厌倦。
三九严寒,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天冷得吓人,街面上堆积着厚厚的雪。宁宁穿着红裙子站在雪地里。我看到宁宁,顿时哭了,我大哭着跑过去:“宁宁,怎么那么傻呢?”便把羽绒服给她披上,抱着她往医院里跑。宁宁醒来了说:“我的红裙子好看么?答应我你以后不要再干坏事了,在我心中你是好人。”我流着泪:“好看,你真漂亮,我答应你。”宁宁又说:“你先走吧,我爸爸见到你,非揍扁你不可。”
以后,我没有和宁宁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交往下去。我去了南方,彻底地改邪归正,每天下班后喜欢坐在夕阳里回忆宁宁的红裙子。突然,宁宁穿着红裙子站在我的面前,我站起来,微笑着去迎接她,才知道又是个幻觉。
迟来的女神
赵程
他扶了扶本来就很端正的领带,走进了“月亮湾”茶吧。这应该算是他的福地,在这里他已经成功泡上了好几个妹妹。今天又会发生一些什么呢?他有些坏坏地笑了笑。
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来自于各方面的诱惑多了,失意的人群也膨胀起来,经常就有失意的单身女子来茶吧透支本已伤痕累累的情感。而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搜索着他的猎物。
择一靠窗的位置坐下。
“竹叶青”是他一贯的主张,这是一种让人充满信任和希望的颜色,苍翠,碧绿,而又略显青涩。他绅士地啜一小口,眼睛却在四下里寻找。偌大的“月亮湾”在今天让他失望了,除了几个风尘味太浓的女子稍有几分姿色外,几乎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他不拒绝风尘,然而这些年来,风尘对于他已经倦怠,风尘女人不缺乏妩媚,却少的正是纯情。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邻座就有可餐秀色。其实美就在我们身边,他在心里揶揄。女孩大约十八九岁,长发拂肩,一对粉红的蝴蝶花状的小发夹别在发际,让她平添了几分活泼和俏丽。他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女孩也友好地送给了他一个微笑。女孩笑起来更美,唇红齿白,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一个近在咫尺的美人儿,美得超凡脱俗!
她也失意了?他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失意绝不属于这样漂亮的女孩。那她又是为什么呢?他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一边闪现着若干个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的猎艳方案。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女孩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也许这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移步过去,俯下身,轻轻地问,怎么了,小妹妹?
女孩看上去很难受,双手捂着胸口。半晌,女孩艰难地说,大哥,我心脏有些不好,不过,不碍事的,麻烦你照顾我一下,睡一会儿就好了。哦,对了,这是我朋友的电话,如果你有事要先走,麻烦你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女孩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休息时的体位不适,女孩不时地移动着身子。他轻轻地帮助着女孩,试图为她找到一种能够让她熟睡的姿态。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女孩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的试探。万般无奈之下,他干脆斜靠在沙发上,将女孩轻轻揽入怀中。
慢慢地,女孩一直微眯着的双眼安静地合上了,一脸恬静的沉睡状。他说不清楚他究竟抱过多少个女孩了,可不知为什么,先前那份对女孩的企图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是满心的怜惜。
心静如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慢慢感觉到自己已经腰酸背痛。再看看怀里的女孩,依然安静地睡着,那披散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香波味道,清新而又怡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女孩恢复了一些。在睡梦中,她转过身,玉笋一般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女孩丰满的乳房就蹭在他的胸前,让他有种冲动。不能,不能这样!他在心里说,这是一个对你无限信任的女孩,怎么能够乘人之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