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说声谢谢
刘正权
在小城苦熬了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窝,房子不大,二室一厅,但我很满足了,好歹也是乔迁之喜吧。
搬家那天,很热闹,楼下拐角擦皮鞋的小四也跑来搭帮手。小四我知道,刚摆摊不到二个月,手艺很生疏。这不怪他,先前他靠乞讨为生呢!上次把我的一双花花公子袜子擦得黑不溜秋的,气得我当时砸出两个硬币在他脚下,一言不发走了,换别人,他恐怕一分钱挣不上还得挨通训。
再以后,小四见了我,总讪讪地笑,一副讨好卖乖的表情。
我对小四说,我请了搬家公司的,你凑什么热闹!
小四挠挠头皮说,咱好歹是邻居不是,咱帮帮手,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就送我一瓶水吧!小四嘴里跟我说着话,眼里却盯着我手中的矿泉水。我买了一件矿泉水,给帮忙的人喝的。搬家时乱,烧开水太麻烦,我就买了电视上说有点甜的农夫山泉,以备解渴时用的。
我随手塞了一瓶水给小四,开玩笑说,一瓶水而已,我可不想背上剥削童工的骂名!小四很激动,两眼放光,揭开盖使劲嗅,再用舌头舔,那模样让我想起电影《上甘岭》里的镜头。
我们这座城市不缺水啊?小四不好意思冲我笑,我平时都喝自来水呢,这水真甜!
我才想起小四就租在我们楼下公厕对面的地下室住,里面没水龙头,也没电。小四每天早上出来,就跟耗子样探头探脑的瞅谁家水龙头闲着。我们居住的这幢老式楼属于拆迁对象,所以没搞水改,大家用水全挤楼下那一排水龙头,编号使用。像小四这样租地下室的外来人口,就只能见缝插针了,买一瓶矿泉水,对一天收入不到二十元的小四来说,是奢侈了点!
小四受了这滴水之恩,干活愈发卖力了,比搬家公司的人跑得还欢。
一室一厅的母子间立马空荡荡的了,剩下一面被水蒸气蒸得看不清脸面的大镜子挂在墙上。小四摸出取钉钳要取,妻一努嘴,砸了吧,带去也丢人!也是的,妻的脸从没在这面镜子上生动过,尽管妻的表情一向很生动。
小四一伸舌头,砸了多可惜,你们真不要,送给我!
妻就笑,说小四,你那破地下室,照得出人影子吗?
小四涨红了脸说,中午还是看得清的!
我冲妻使眼色,小四虽说擦皮鞋,可也是个小男人了,十三四岁的孩子,自尊心正冒头呢。我对小四说,你中午来取吧,眼下你那地下室光线不好,别磕坏了!完了把旧房钥匙下给了小四。
在新居腾捣了大半天,一晃中午了,简单吃了点,我就去找小四拿钥匙。钥匙是公家发的,我得物归原主不是!
小四的鞋摊前没有小四,我就径直去了小四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暗,我这个近视眼勉强能看个大概,小四的门开着,有走来走去的响动,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谁这么热钻小四的蒸笼里来受罪啊!我想。走近了,听见了小四喜滋滋的声音在说,您好,擦鞋吗?跟着是一个憋着的嗓门,擦!然后是挪动凳子的声音,凳子刚落音呢,小四的声音又响了,好了!憋着的嗓门问,多少钱?小四答,二元!我心说谁啊,跑地下室擦皮鞋,有病!
我悄悄踱到门口,想看看是谁吃饱了撑的,跑这受洋罪!
只见小四正对着镜子躬腰丢下两个硬币憋着嗓门说,谢谢,谢谢!—那个憋嗓门的人原来是小四装的啊,玩什么把戏?
我正纳闷呢,小四撅起屁股捡了那两个硬币,一矮身坐在凳子上连连点头说,不客气,不客气!
我说小四你是对着镜子作揖,自己恭贺自己呢!
小四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地下室,小四吭吭唷唷了几声,极不自然地说,刘老师,让您见笑了。
我还是不大明白,我问小四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小四低下头,像犯了错误的学生,蚊子般说了声,没演啥戏,擦鞋都有快二个月了,没人跟我说一声谢谢,我就是想听听。
我说,谢谢对你很重要吗?
小四昂起头,重要啊,起码证明我在别人眼里不是乞讨,是劳动!
我一下子怔住了,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看问题。见我不说话,小四急了,小四说上小学时老师说了的,劳动人民最光荣!
小四把钥匙递给我,我却不想走了,我把脚伸出来,说,小四啊,麻烦你帮我把鞋擦一下,我下午有个会!
听说我下午有会,小四擦得很卖力,也很认真,汗从他头上脸上往外渗。我的脸上也湿漉漉的,我知道那上面掺杂有泪水。
擦完了,我掏出两个硬币塞到小四手中,很清晰地说了声,谢谢!
这两个字似乎很重,我说得一字一顿的。
在我转身走出地下室的一瞬间,我听见小四的哭声追出来,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第一千个倭寇
林华玉
明朝中叶,倭寇自海上来入侵我国,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时甚至攻占州县,杀死官员,给明朝政府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于是朝廷就派出了大量军队镇压倭寇。
戚继光是明朝的抗倭名将,他组织了一支队伍,叫戚家军,在抗击倭寇的战斗中,百战百胜,杀敌无数。戚继光不但用兵如神,而且武艺高强,他使用的武器是一柄长杆大刀,经常深入前线战场,身先士卒,砍杀倭寇,并发誓要亲手斩杀一千个倭寇的首级,可是戚继光在斩杀了九百九十九个倭寇以后,忽然得了一场大病,群医诊断之后都束手无策,半个月后,戚继光就带着深深的遗憾去世了。
戚继光将军逝世后,他的灵柩被送回山东登州老家安葬。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的1937年,倭寇再次侵入我国,当然,此时国人已经不称呼他们为倭寇,而是蔑称他们为日本鬼子。这一年,日本鬼子的一支部队侵入到了山东登州地区,为首的是司令官小田一郎,来到登州的第一天就去了戚继光的墓葬地,组织先进的机械,要发掘戚继光的墓葬。
登州人都对戚继光大将军很是崇拜,每到他的忌日,都会去他的坟上填土祭拜,他们当然不会坐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被人掘坟示众,就团结起来,去墓地抗议,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敌人的机枪扫射,登州居民伤亡严重,只好退了回来。
小田这么疯狂为了什么?原来,小田的祖先正是昔日侵华倭寇的一个头领,也正是戚继光将军亲自手刃的敌酋中的一个,小田从自家的族谱中知道这一历史之后,就发誓要为祖宗报仇,所以他得知了戚继光的墓葬之地在登州后,就向侵华日军总部自荐来到了登州。
另外,小田掘坟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他听说戚继光生前编著有一本兵书叫《戚武备兵法》,此兵书记载了戚继光一辈子抗倭的经验与心得,有人传言,得到这本兵书,就能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古代如此,现代亦然,小田是一个疯狂的法西斯分子,梦想有一天要统治整个中国,自然就想得到这一本书了。
戚继光将军的墓葬经过后人几百年自发地填土维护,已经相当的高,上面也有许多古树,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小山。小田就找来了最先进的推土机进行掘土,经过三天不间断的掘进,戚继光的墓葬被打开了,里边露出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小田迫不及待地命人打开,他手下的兵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了坚硬的棺盖,这时,小田却失望地看到,里边只有一些衣服和陪葬品,并无尸骨,看来,这只是戚继光的一座衣冠冢。
接着,小田命人清理随葬品,发现里边金银财宝并不多,只有当时的武器,如刀枪剑戟倒是陪葬了不少,甚至,还有十几杆火枪。这时,一个鬼子兵喊道:“将军,发现了几本兵书!”小田心头一喜,忙命人将几本兵书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回到寓所,小田迫不及待地翻了翻那几本兵书,发现其中真的有那本《戚武备兵法》,他激动得差一点跳了起来。这时,他发现这些古书上附着一层绿绿的东西,好像是长了一层毛,小田就随手拍了拍,那层东西经过他的拍打,飞得满屋子都是,小田呛得咳嗽了几声,可是他顾不得这些细节,迫不及待地打开兵书就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时分,小田觉得有些困倦,就合上兵书,上床睡了。
第二天,小田的勤务兵看见小田迟迟没有来吃饭,就去叫他。房门拍了许久也没有人应声,他们就知道事情不妙,就撞开房门冲了进去,却看见小田死在了床上。
堂堂一个日军司令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住所,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为此,日军派出了专门的人员调查小田的死因。经过十几天的调查,他们得出了结论,小田不是因身体方面的因素而猝死的,因为他的身体很是结实,也不是被人杀死的,因为现场并没有发现外人的痕迹,他的真正死因就在那本《戚武备兵法》上,因为调查人员发现那上面的一层绿绿的毛其实是古代的一种防腐药物,古人常把它用作尸体还有棺木的防腐,但是这种药物是一种慢性毒药,能刺激人的中枢神经,使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消息传开,登州的居民都在家中摆下供桌遥祭道:“戚公,您说要杀死一千个倭寇的愿望,现在实现了!”
神医
高军
高恩尘医术精湛,名声很大。他先是学习中医,后又被临沂教会医院的瑞典院长看中,到教会医院学习西医。学成后,为造福桑梓,他执意回到老家阳都行医。
土匪刘黑七掳掠阳都时,随行的第五房姨太太突然在大腿根部长了一个疖子,很是痛苦,于是刘黑七立即派人把高恩尘找了来。
临出门时,高恩尘看到家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有的甚至不想让他去,他笑一笑,就气定神闲地提着药箱出了门。
来到后,他才知道姨太太脓疖生长的部位。刘黑七在一边虎视眈眈,很不友好地用一根手指头指着他,一迭声地问:“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小喽啰们持枪站在一边,随时要对他下手的样子。高恩尘知道刘黑七是既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姨太太的身体,但又想尽快解除女人的痛苦。高恩尘脸色凝重起来,沉思了半天,抬起头,对刘黑七说:“我的意思是先让病灶挪挪地方,然后再动手术,您看这样妥否?”“挪挪地方?”刘黑七将信将疑,神情有所舒缓,“好好好,果真能行,刘某将感激不尽。”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真行,真的管用?”高恩尘没再接他的话茬,提起笔来,刷刷地开出了药方:“吃完这三服药,我再来。”“这……”刘黑七有些迟疑。他解释道:“只是这三天,可能还有些疼,只能忍一忍了。”
高恩尘走后,土匪们都将信将疑,但刘黑七还是坚持让姨太太把药吃了。
说来也真奇怪,三天后在姨太太的小手臂上真的长出了一个新的脓疖,和大腿根部的一模一样。再看原来的脓疖,竟全部消失了,那个地方的皮肤已变得光滑如初,好似根本就没有长过疖。
刘黑七一看,高兴起来:“了不起,了不起,不愧是诸葛孔明的家乡。妈拉个巴子的,这些圣人蛋皮就是有本事。”
他身边的人们也都附和着笑起来:“碰到这么个神医,太太马上就会好了。”
但人们谁都没有发现,刘黑七的眉宇间,忽然飘过了一丝阴影。
第三天一大早,高恩尘就起了床,只是没有和平日似的走到户外去活动腰身,锻炼身体,而是在他的诊室里不停地鼓捣着一种种药物。儿子不放心,走进去一看,知道他在为今天的手术作准备,就笑着说:“这么个小小的手术,值得您这么尽心地准备?何况刘黑七作恶多端,要我说根本就不用给她治。”
他神情严肃地对儿子说:“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我是医生,只要人有了病,就得去给治疗,这是医生的本分啊。”
看儿子不再说什么了,他态度和蔼起来:“来来来,你不是想学秘方吗?今天我传你一个秘方,用这几种草药,熬成水,治硬伤,能接骨生肌,立即就好。这水就是我已经熬成的,好好保存着说不上就有用处。”
儿子看到父亲并不过多地为今天的小手术用心,也就认真看草药和那药水去了。
高恩尘来到刘黑七处,就立即为五姨太消毒,切除脓疖。刘黑七在一边,一看到他的手接触到姨太太的皮肤,就微微皱一下眉头。只是人们都在关注着手术的进展,并没在意这一点罢了。
手术完毕,仔细包扎好,高恩尘又开出些药,说:“吃几天,就彻底好了。”
刘黑七瞪着他问:“真的?”
他看到刘黑七眼睛有点红,眼光灼灼逼人,就笑道:“放心,保证不用我来第二次了。”
突然,刘黑七的脸一下子拉下来:“哼,妈拉个巴子的。我现在才明白,你是什么狗屁医生!既然能让这个疖子挪地方,那你就直接把它挪走啊,你让它长到别人身上去啊!哼,你竟敢戏耍我。让我太太白挨一刀不说,还让你白摸了几把。气死我了!”
“病灶在人身上长成了就去不掉了,只能挪个地方做手术。怎么能挪到别人的身上?再说了,做手术又怎能不接触胳臂?”高恩尘解释后,又颇为自负地接着说道,“能挪地方的医生你恐怕都不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啊。”
刘黑七啪地一拍桌子:“鸟,拉出去砍了!”
家里人听到高恩尘被杀的消息后,一下子傻了。来到现场,只见高恩尘被从左肩斜着砍成两半,只有右腰部还连着筋。乡亲们劝说着:“别难过了,快准备后事吧。”
儿子已哭了半天,这时猛然停住,立即起身,吼道:“不,谁也不许动我爹。”
他飞速跑回家,拿来父亲一早熬成的药水,开始在父亲刀伤处慢慢地对接,每对接好一个地方,就小心地搽上那药水,然后再对接下一处。围观的人们渐渐失去兴趣,走散了。到黄昏时,父亲的伤口都对接好了。他伸手试一下父亲的鼻孔,好似真有一丝气息了,然后就抬回了家。
刘黑七杀人如麻,根本无暇顾及被他杀掉的人。再加上他们是流匪,第二天就离开了阳都。高恩尘得以在家被精心护理着,一个月后就痊愈了,又能出诊了。
后来,他随八路军医院转战沂蒙山区,在消灭刘黑七的战斗结束后不久,无疾而终。
心上的《圣经》
朱成玉
奶奶打过我之后,流露出深深的悔意。她揉着我的屁股,不停地问,疼吗?我摇头,心里却疼得厉害。其实我不过是弄脏了她的《圣经》而已,她便当着上帝的面惩罚我,这时的我是痛恨上帝的,因为他把奶奶的心全都占满了。
村子里发生了火灾,唯一的一所小学在一夜之间变成废墟。我们32名学生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我们的老师,一个瘦弱的男人,当着我们的面浊泪纵横。那些日子,我们坚持在秋风中上课,我们整整齐齐地站立,大声朗读着课文,广阔的天地成了我们的课堂。
可是天气一天天冷了,眼看冬天就要来临,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旷课,照常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像一座山一样,挺起了村子的全部希望。
那几天,天总是下雨,我们没办法上课。闲着无聊,我就把奶奶用红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圣经》搬出来,描摹插页上那些精美的长着翅膀的天使们,结果就弄脏了奶奶这本神圣的“心灵读物”。
奶奶是个极其虔诚的基督教徒。那时,村子里没有教堂,一到礼拜天,奶奶总是起得特别早,赶到20里以外的小镇上的教堂去做礼拜。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从没有耽搁过。
奶奶没念过书,可让我惊讶的是,为了看懂《圣经》,她总是整夜地翻弄着一本已经磨破了边的《新华字典》。回想起来,奶奶那股子学习的劲头就是我在高考的时候也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