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时代·命运操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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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茶馆里交易(1)

世事的起伏本来就是波浪式的,人们要是能够趁着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莎士比亚

浙江长兴顾渚山上,坐落着一个构筑高雅的贡茶院,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贡茶院——陆羽置茶园。

园内绿篱藤架、柳荫花径,依山凿石,引泉构亭。拾阶而上,前后都有竹林,可谓是“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阳光穿过长长的游廊,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每经行几步,游廊的石壁上便可见一块同等模样碑铭——上面摘录着唐朝“茶圣”陆羽所撰《茶经》里的片语篇章,各种书法,隽秀地雕刻其上,为首的一句便是——“二十四器缺一则茶废矣”。

冬至清晨时分,茶庄内雾气缭绕,藤蔓交错,空气中缠绕着各种茶香。

唐子风、唐焕、唐烨、韩昊与另一个陌生的瘦长条男子,围坐在游廊尽头的亭阁。一个婀娜的身着黄色绸衣的少女,笔直地坐在老树雕刻而成的茶桌旁。

少女取出一块茶饼,用铜色的小锤子娴熟地敲了几下,茶叶掉落在一张白纸上,她洒上一些水,拿出一个铁架网,放在小炉子上烤起来。没过许久,她将白纸上的茶叶洒落在一个深褐色的撵茶罐中,只听得一枚枚茶叶落在罐底的声音,白纸上却无半点水迹,只留下一道清香。一席人不由惊叹。

接着是碾茶,她用拂尘将茶轻轻碾压,手力均匀,飞快地将碾碎的茶末倒在一个竹节编成的小筛子上,覆了一层纱,筛出大一点的茶末来。

女孩将筛好的茶放入一个暗红色的紫砂壶中。紫砂壶中滚烫的水流,像银鱼一般在空中穿梭,是为煎茶。“银鱼”瞬间落入客人面前的茶杯中,每个杯子都是一样多的茶水。

“二十四器缺一则茶废矣。”唐子风感慨了一下,他随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香气扑鼻,不由说:“这果然是个品茶的好地方,中国茶道博大精深,陆羽当年在这座山上发现了紫笋茶,潜心于此。如今身临其境,更觉茶艺精妙。真可谓‘古亭屹立官池边,千秋光辉耀楚天。明月有情西江美,依稀陆子笑九泉’。”

“都说江南陆羽煎茶一绝,我看这小妹也非同凡响。”那位瘦长条喝了一口,满足地点了一下头,他正是邵冲的密友——贾波,他转头问女孩,“这里是否卖紫笋茶、金沙泉?”

“几乎绝迹了。”女孩毕恭毕敬地说,“不过有上等的普洱茶、铁观音……”

“罢了。我们开始斗茶吧!”唐焕跃跃欲试。

宾客们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茶叶,斗起茶来。

韩昊拿的是安吉的白茶,贾波拿的是武夷山的金针梅,唐焕拿的是肉桂,唐烨掏出名枞,唐子风准备的是大红袍。

小妹仔细闻了一下,将茶细分片刻,三头六臂般,几乎将各种茶同时煎出,瞬间,每个人前面,都摆着热腾腾的五杯茶。

斗茶,先看汤花浮沫,这五杯茶都是同类中的上等——绿茶就是碧绿如茵,兰香扑鼻,呈兰花形状;大红袍清红澄亮……再闻茶汤气味,杯杯高雅诱人。

呷完后,所有人都看着金针梅的杯子,细如针豪,冲泡之后,汤色并不红艳,呈现的是华贵的橙黄,耐人寻味,温和、冲虚、博大、香醇。呷一口,两颊生津,唇齿留香,未饮便醉在那赏心悦目的汤色中。喝完后,甘甜悠长,回味无穷。

“什么是茶?这才是茶。喝了这杯茶,盈亏皆浮云。”韩昊感慨道。

斗茶已然有了胜负,众客欢笑不语,任凭微风吹拂。

小妹又唱起诗来:“簇簇新英摘露光,小江园里火煎尝。吴僧漫说雅山好,蜀叟休夸鸟嘴香。入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龙门病客不归去,酒渴更知春味长。”

唐烨非常尽兴,对起诗来:“遥闻境会茶山夜,珠翠歌钟俱绕身。盘下中分两州界,灯前合作一家春。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自叹花时北窗下,蒲黄酒对病眠人。”

“茶的价值,均可通过斗茶体现。斗茶之王,理应是最好的品种,值得尊重,和股市的价格博弈倒有异曲同工之处……”唐子风颇有感慨。

“中国的股市,自诞生起,就有本末倒置的问题。我们推股权分置,就是为了让市场能更好地决定价格。”贾波思忖道,他是上海证券交易所副总,也是唐子风的老手下。

“古代斗茶,虽说是用茶的方式,也不乏用武力决一高下者。其中的公正性,谁又能知道呢?”唐焕说。

“所以斗茶,比的不仅是茶本身,同样也比技艺,更比用心。”唐子风说。

几人很快把话题切入到他们都感兴趣的那个项目上。

“浦兴银行的股份,收罗起来难度很大。”唐焕说,“比想象中难很多。”

“邵市长特意关照,花旗银行一直在二级市场吸筹。我们都担心,他们趁着这次重组反客为主。这也是邵市长此番让我过来请教大家的。”

“是啊。上海国资狙击花旗银行,绝对是正义之战。”唐子风义正词严地主持起来,“我们肯定站在政府这边。国有财产落入外国人手中,是我们绝对不容许的,尤其是金融业这样的命脉。在海外资本掮客眼中只有利益,我们不能让对方卡住咽喉。”

“正是如此。这些股份散落在很多国有公司手里,然而,他们大部分都不懂资本运作,所以,需要你们这些行家出手。”

“没错。但也需要你们多多照应。我们这里的高手……”唐子风指了指韩昊,“一直在二级市场与花旗银行周旋,让他们没法那么快拿到理想价位的股份。”

韩昊不说话,只管自己悠闲地抽烟。

“嗯。我上次推荐给邵市长一家公司,叫做博闻科技……”贾波说。

“我们已经尝试收购了。但浦兴银行的这批法人股毕竟是值钱的玩意儿,谁都不肯放。”

“我明白,价格肯定是最重要的因素。上国投与上海国际集团收购那些国企的时候,都阻力重重,让他们把转手价压到净资产价格,就像割他们的肉一样。”

“现在不少人都对以净资产价格收购的意见很大,好在金融办的强令在那里,谁也不敢违背。”唐子风接着说。

“不过,博闻科技不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我们更希望这些股份转手到自己人手里,万一杀出个程咬金搅局,我们也不放心。”

唐焕心想,这些官员,说话如此客气与滴水不漏,就算录音下来,外人也听不出任何破绽,归根到底,把这等好事推给自己的人,不就是想从中捞点油水嘛。

唐焕已经找人了解过,那家上次在婚礼上提到过的博闻科技,虽然手上有1500万的股份,但这个董事长熊峰最早是金融办的一个官员,也非常懂行。当时之所以失势,主要是因为此人性格乖戾,根本没法融进那些仕途看好的官员圈子。人的命运有时候可悲可叹,如今不仅被排挤,连合理的财产都要被瓜分。

“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们。”

“这个熊峰,料不会轻易卖给我们。这家伙这么多年来,自己手脚一直不干净,在外面成天想法子牟利,也清楚自己公司就这块资产最值钱,他好像也有渠道了解股权分置的进展,知道浦兴银行一旦全流通,这些股份的价值将有多大,总之非常难搞。”唐焕说,“不过,我们基本搞定了他手下的两名副总,他们自己也知道,公司旗下的股份,目前他们从中是得不到好处的,不如直接和我们做买卖。”

贾波点点头:“这恐怕也是这类公司的软肋,尽管转成了民营性质,但还是国企思维……”

“现在的难题是,那两个副总告诉我们,他们不是不想与我们合作,而是当前博闻科技虽然是民营性质,但也还是国有资产所有单位,按国家国有资产管理有关规定,这部分资产转移,必须经过评估和国资管理监督机构批准。”

“按有关规定,法人股转让需要公证书及股东大会决议。”唐烨补充道,“就算我们搞定了公司,那上交所法律部与中登公司上海分公司这关如何过?”

“原来你们都纠结在过户上……”

“还请贾兄多担待了。”

“客气。”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这条道路打通,此后这个金矿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果贾兄喜茶,我们今晚还可以送上茗中精品——乳香茶。”

贾波差点露出错愕的表情,他知道,乳香茶是将茶叶用少女的乳房在自己身上进行“初烘”而成,烤茶时就散逸出一股奶香。即使在古代,这样的茶也极为珍稀,在今世更是绝无仅有。他咽了一下口水,摇了摇头。

唐子风使了一个眼色,唐焕就上前递上一份文书,第一页赫然写着“聘书”二字。

贾波疑惑地翻开一看,原来是聘请他做泰达信托董事的合同。

贾波深知这份文书的重量,也不推托,只说有事先走,便告辞了。

“这次,怎么没见到秦笑……”韩昊禁不住问道。

唐子风与唐烨相视一笑。

唐烨道:“他说自己在为拿海上飞做最后准备,没法赶来了。”

韩昊点了下头。

飞机上,两女一男的诡异组合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

最惹人注意的是那男生,摇摇晃晃地坐在头等舱,穿着一身波点睡衣。喝了一杯红酒后,将一张报纸盖在头上呼呼大睡。

这是一份飞机上分发的《中国证券报》,头版的标题是——《阔别九年,中国权证卷土重来》。文章称:“在与中国股市阔别9年后,权证重出江湖,试点的品种是‘农产品’,不过只是推出认购权证。虽然少了认沽权证,缺乏权证的基本形式——上证所理想中两条腿走路的权证配置,便成了跛足而行。然而也算是一次开端。计划中,农产品认股权证只设定一个行权日,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交易日,如果权证持有者未行权,或股价跌破行权价,该权证就成为废纸一张;而如果行权后第二个交易日的市价低于行权价,套现也会遭到损失。价格操纵将是最大的风险……”

报纸上“权证”二字金光闪闪,对真正懂得资本市场的玩家而言,捞金子的机会又来了。

下了飞机后,邵小曼打电话给干爹:“干爹,我回上海了呢!你在哪里?”

邵小曼刚转过身,就看到许诺一脸焦急的样子。

“看他上厕所去了,怎么等了半天还没出来……”

“啊?不会是身子不好,倒在里面了吧?”

“帮我们找个人行吗?”她们赶紧拉住一个路过的男生。

这个男生从洗手间走出来,摇摇头:“里面只有一个老头,应该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吧!”

许诺两眼一黑:“就这么从眼皮底下跑了?”

邵小曼摇了摇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已经在外面跑那么久了,应该没那么快让他们发现……”

“打车!去静安区成都路桥。”出租车上,袁得鱼对着一个司机发出指令。

袁得鱼轻松地握了下双手,心想,总算摆脱那些女人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上海,就会有人盯上自己,有两个美女护驾真是相当聪明的主意。

司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装异服的人。

“看什么看!找抽啊!”

“你穿成这样,到底有没有钱啊?”司机也不甘示弱。

袁得鱼伸手往裤裆里一掏,掏出一张100元,还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司机露出鄙夷的神色。

袁得鱼得瑟地说:“你没见过有口袋的内裤吗?”

很快就到了位于静安区的“东九块”,袁得鱼的脑子里闪现出前一天看到的乔安手上的那些资料。如果他没猜错,这里会出现很大的漏洞。但这个漏洞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先过来看看!

“东九块”是个由八个连绵的旧街坊组成的旧城区,在上海整个版图上,位于极中心的区域。东至成都北路,南至北京西路,西至石门二路,北至新闸路,总面积约18万平方米。

袁得鱼打听了下,这块地方之所以叫东九块,是因为这是静安区的9街坊,代号5至K分割的九块国有土地。他笑了一下,这多么像赌场里散落的扑克牌。

一阵风吹过,顿时飞沙走石,空气里沾满了零碎不堪的灰尘。一些楼房的住户零星搬走,一些窗外架子上飘着几件衣服,应是还有住客。

袁得鱼赶得正巧。距离“东九块”不远的一个大停车场,正在轰轰烈烈大搞拆迁动员大会,很多当地的居民被召唤过去。他也随着人群涌了过去。

只见停车场里,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车辆,一旁的水泥墙上糊着斑驳的油漆。停车场中央有个大台子,应是拆迁队临时搭建的。台上是清一色的几个彪形大汉,个个目露凶光,套着黑色外衣,挥舞着棍棒,光头上的龙虎文身清晰可见。

聚集的人群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虾兵蟹将们开始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他们每个人头上系着一根带子,敲锣打鼓声喧嚣异常,令人烦躁不安。

还有一群打手在围观的人群周围,飞快地边跑边朝人堆散发传单。白色的传单就像漫天的蝗虫,劈头盖脸飞来。一个拄着四脚拐杖的老人抬着头:“青天化日下的大白纸钱?”

袁得鱼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袁得鱼有种感觉——无言的威慑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袁得鱼眼尖地看到台子背后的一排椅子里,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这个人万年不变的板刷头,贴袋直领中山装永远挺括——没错,正是唐焕。

很久没见到这个流氓了,气色倒比前几年更好了,袁得鱼心想。这时唐焕接起一个电话:“什么?袁得鱼来上海了?旁边还有两个女的?有个女的像是市长千金,所以没下手?什么?人跑得太快,又找不到了?”唐焕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真是废物,这点小事到现在还没搞定。

一张传单正好飘到袁得鱼脚前。袁得鱼拿起这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传单,扫了一眼。如果让袁得鱼总结,就四个字——“滚去杨浦”。杨浦在上海属于“下只角”“下只角”,因上海租界多在西南,有钱人多住在西南面,大型工厂多在东北部,贫苦人多住在东北面,20世纪30年代,人们把买办、洋人、社会名流聚集的地方称为“上只角”,东北面贫民居住区称为“下只角”。,住惯静安区“东九块”的居民,根本不乐意搬去那个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