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海上飞2002年的年报称公司亏损0.1亿元，2003年年报显示，一下子亏了6.73亿元。直觉上，这里面有问题，应当是隐瞒了什么真相。乔安，你认识什么财务专家么？”
乔安想了想，说：“财务专家我有认识一些，但并不太熟。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对财务十分精通，虽说本行不是财务，但我只要稿子中遇到财务问题，每次都能从他那得到解答。而且你随时都能找到他！”
“是谁？”袁得鱼有些惊喜。
“是我们主任，他是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系毕业的，对财务研究很有自己的一套。不瞒你说，他之前就提醒我说，海上飞财报里有问题，但我没搭理他。如今看来，你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的专业性或许能给我提供更多细节。他人在哪里？”
“就在对面那栋楼的办公室里。”乔安笑得一脸得意。
大约十分钟后，袁得鱼看到一个瘦高个男子进来，三十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七八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戴着一副精巧的无框眼镜，乍看起来有点腼腆、内向。
他看到袁得鱼后，神情透出一丝诧异。
“幸会！”袁得鱼伸出手。
“幸会。”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那高中同学——袁得鱼！这位是我们英明神武的主任——吴恙。我们全体办公室女生的暗恋对象。”
“啊，我知道你！”吴恙笑起来，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袁得鱼，他没想到传说中的投资天才是这么个青春逼人的小伙子，眉宇间还透出少年英气，乍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调皮高中生，蓬头垢面，很随性的模样，与金融行业那种自命不凡、成熟狡猾的精英气质完全不同，却又难以掩饰一种不凡的气息，“请问你是在哪个机构……”
“我就是一个人在家没事的时候，看看盘……”
“我知道你是谁了！”吴恙点点头，“乔安经常提到你，当年，那个震惊中国资本市场的中邮科技，好像也有你的参与？”
“那是我师傅做的。”
“那你师傅呢？”
袁得鱼停了一会儿，透过窗外，看到了一片星空：“天各一方……”
“对不起……”
乔安打破了尴尬：“主任，我跟袁得鱼说，你对财务方面非常精通……”
“这不是做财经调查新闻的基本功嘛。”
“哎呀，我要无地自容了，我就老学不会……”
“如果你想好好学，我随时等着你！”主任的镜片闪了一下，“你现在不是还小嘛，还是多跑跑，见见世面。”
“主任，你对我真好！”乔安随即将那叠纸扔在吴恙面前，“你白天扫了这个财务报表一眼就说有很大问题，但我看了半天就没看出来。赶快给我指点一下迷津吧！”
吴恙的镜片又闪了一下。
“主任，多吃一点。”乔安将刚端上来的虾丸夹了一个在吴恙碗里。
吴恙幸福地吃了一口，随即对着财报看起来，像是入了迷。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纸说：“我看出造假的点在哪里了。”
乔安激动起来：“主任快赐教！”
“固定资产减值准备这一项有矛盾。”
乔安吐了吐舌头，她完全不知道这个财务项目。
“2003年年报显示，公司亏损。公司说亏损原因是计提巨额的固定资产减值准备。在那一年的财务报表中，公司共计提了5.04亿元资产减值准备，这让公司的营业利润下降了6.73亿元。这意味着，如果不算计提，公司正常的经营亏损是1.69亿元。然而，这家公司过去每年都是赚钱的。尤其是在2003年之前，每年的营业利润基本都在6亿元左右。”
“是的是的。”乔安点头。
“好玩的是，公司前三季度的报表还显示，营业利润为0.1亿元。你不觉得奇怪么，四季度一个季度就亏了1.7亿元。我们再看单价信息——公司第四季度的营业收入是1.36亿元，营业成本高达2.62亿元。这意味着什么？说明海上飞在以一半的价格销售产品。这可能吗？就算真有这样重大的成本变化，肯定会有公告。这不就是明显的造假嘛……”
“主任，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帅……”乔安盯着吴恙猛看一番。
“那这笔资金，是去哪里了呢？”袁得鱼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关联公司。”吴恙顿了一下说，“2003年年报上，海上飞承认了关联方经非经营性占用了2.34亿元，除此之外，还经营性占用了应收账款4.61亿元。但是，谁能分清经营性占用与非经营性占用的区别，应收账款与其他应收款的区别？这笔资金加起来是6.95亿元……”
“有意思……这笔资金，正好与公司往年收益差不多……”袁得鱼说。
“对的，海上飞正是通过这些手法，隐瞒了与关联方发生的巨额资金往来。”
“合情合理。”袁得鱼点点头。
“利益方吞掉的资金还不止这些。如果涉及‘占款假还’，那说明公司还可能通过资金循环运作，或者倒贷的方式偿还欠款。那公司第三季度的实际账面上的3.66亿元现金也可能早就被关联方非经营占用了。如果真是如此，关联公司占用的资金达到10.61亿元。”
袁得鱼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以你看来，这家公司现在都被秦笑掏空了，照理说恨不得赶紧卖个好人家。为什么他们还要发布三年内不融资的公告呢？”乔安不由好奇地问道。
“如果要融资的话，那对公司的财务状况会查得更细致。三年是个过渡期。说不定，这家公司背后还有其他的利益输送！乔安你好好跟踪一下，查查这关联公司到底怎么一回事。”吴恙说到这里，木讷的神情一下子放开，“哈哈，又有大新闻可做了！”
乔安禁不住拍起手来：“太精彩了！我终于知道，我们杂志的调查新闻为啥在同行中遥遥领先了。”
吴恙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低头喝起汤来。
乔安忽然将头转向吴恙：“主任，以你的财务分析能力，很多上市公司的暴利手段你都一清二楚吧，为什么你连股票账户都没开呢？”
“想来，很多与我一起出道的新闻同行，好像就这样暴富了。但这样，怎么能做出纯粹的新闻呢……”吴恙一脸书生的样子，“乔安，你仔细想想，如何把这个稿子做出来，找到他们前后的逻辑。这里面已经有很多有意思的新闻点了，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乔安望着主任精瘦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感动。
她转过头对袁得鱼说：“你知道吗？复旦世界经济系是复旦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几个系之一，从那出来的很多学生现在都身家上亿了。他那么有才华，随便进入一家财经机构，赚取丰厚的收入，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难事。”
“身家上亿又怎样呢？”袁得鱼转过头说，“不过，我喜欢你们的主任，他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事。得到不是最难的，知道怎么放弃才算人物。”
“我此前好像误解了他。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有点傻。说不定，他才是最幸福的呢！”
“小心哦，他喜欢你！”袁得鱼凑近乔安的耳朵说。
“别乱说！”乔安的脸红了一下，朝袁得鱼踢了一脚。
四
秦笑拿着高尔夫球杆，狠狠地砸烂了动迁户刚递来的联名抗议信。
秦笑强烈意识到，这个“东九块”是块难啃的铁骨头。
这些抗议信都提到坚持要回搬房。这些身经百战的拆迁户在信里直接挑明，什么货币安置，什么搬到杨浦，对他们来说，都算不得划算的买卖。唯有回搬房方案，不仅能享受同样的地理位置，还有政策优惠。拆迁户都想着在原地买大一些的新房子，因为那在价格上还可以打个折扣。
然而，秦笑自恃等不起。对秦笑来说，这歇一天，就是一天的巨额成本，比拍影视剧时大腕拒演养个摄制组可烧钱多了。
秦笑奇怪的是，之前搬迁工作都进展得还可以，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个茬儿。
“怎么回事？”秦笑对着一群黑衣人大发雷霆。
黑衣人中，有两个人面面相觑，终于，他们站出来说：“老大，下午的时候，我们看见好大一群拆迁户，跟着袁得鱼，说不搬了……”
“什么，袁得鱼，就是那个人吗……”
“没错，就是他！就是那小子从中作梗！这帮拆迁户一边跟着他，一边还在叫，我们都做钉子户，做钉子户！”
秦笑想起邵冲的关照，顿时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另一个黑衣人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意，马上出主意：“老大，我们还发现，他好像有个弟弟……”他对着秦笑耳语了一番。
秦笑点点头，想起自己原本就埋伏好的手腕——唐焕，他马上打了个电话：“唐焕，有个事，我看就你出马最合适了……”
唐焕心领神会，毕竟，这个“东九块”，也有他的八分之一，听到袁得鱼这三个字他更是咬牙切齿了一下。
唐焕他们杀到“东九块”的时候，天已经下起了暴雨。
“那小子的弟弟呢？”唐焕问道。
黑衣人指了指“东九块”小区门口一个胖胖的男孩，只见雨水把他浑身都浇透了。
男孩仿佛有些发烧，嘴里喃喃地说：“哥，请，请原，原谅我……”
“原来是个傻帽！”唐焕对手下说，“再帮我搞几个钉子户过来，就说我们约他们谈谈，问问他们需求。”
手下很快就从联名信上找来几个带头的钉子户。
钉子户们经过丁喜身边的时候，诧异地望着他：“走啊，小兄弟！”
“不，不走！”丁喜继续喃喃地说，“我答应好的……”
衣服上流下的雨水在他脚下形成一根根水链，但他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黑衣人上来拖丁喜，丁喜死命儿站在原地。后来又上来两个，才把丁喜塞到车里。
谈判地点在延安中路一家叫“望日”的会所后面一栋黑魆魆的三层高的小楼里，周边灯火阑珊。
会所一边是个乌烟瘴气的泉池，另一个是家叫做红高跟鞋的俱乐部。
“上去吧！”有个黑衣人叼着根烟，看了一眼时间，推着这帮人往上走。
“我们老大就在那里。”黑衣人指了指楼上的一点灯光说。
拆迁户虽然觉得感觉有点不对，但仗着人多势众，还是跟过去了。
他们沿着潮湿的楼梯走上了二楼，穿过一条暗长的走廊。
丁喜抬起头，走廊顶部是圆弧的透明玻璃顶，雨水在顶上无助地拍打出“啪啪”声，他头发上的水也机械般地滴落下来，他终于感觉到一丝冷意。
正在这时，一个黑衣人接了个电话，他没听几句，就停下脚步，脸色有些阴沉，说：“老大想和你们在一楼谈。”
他们只好折返，黑衣人说：“坐电梯吧！就在前面。”
在走廊的拐角处，呈现出一部破旧的电梯。
黑衣人拿出一把钥匙，对着电梯旁的钥匙孔旋转了一下，电梯的楼层显示电子板亮了起来，电盘上的数字上从“1”变成了“3”。
电梯门打开，一个瘦高个先走了进去。
很奇怪的是，只听“啊”的一声回音，这个瘦高个就不见了人影。
这时大家才发现，这个电梯根本就没底，只是两块松动的有反光的纸板。
瘦子在下面发出一声声惨叫，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钉子户们有点害怕了，他们退缩着，想从上来的楼道下去。正在这时，从走廊尽头一下次冲出来一群黑衣人，把这几个拆迁户一下子包围了。这些黑衣人来势汹汹，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地朝他们黑压压地杀来……
一个大妈哭得鬼哭狼嚎：“呜呜呜，求你们了！我一分钱不要了还不行吗？我家里有老年痴呆的老公，精神病的儿子……”
黑衣人毫不留情，将大妈死命往电梯里拖，大妈的手死死扒住电梯门。
黑衣人拿着铁棒敲打她的手，门上一下子凿出了醒目的红色血印……大妈用仓皇绝望的神情望着丁喜：“我，我签字！”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看起来很健硕，但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们想干吗？你，你们这是犯法的……”
他想突破重围冲出去，但还是被几个彪形大汉挡了回来。一个大汉用脚朝他肚子一蹬，中年男子一下子就翻到了电梯边沿。但他还是眼明手快地抓住边沿，没让自己掉下去。
黑衣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他们按了一下电梯按钮。两扇电梯门重重地朝那男子夹去。“嘭——嘭——嘭”，男子的身体被夹了三下，他发出痛苦的哀号，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