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他头脑中的数字总是有残缺了,原来关键在这里,秦笑的开发费抵押资金的2亿元,是从这里来的——因为他没有支付土地使用转让费的资金,所以还有2亿元!
不过,这个“零”太夸张了。
袁得鱼煽风点火道:“谁都没想到吧!这么优质的一个地块,拆迁费还没下文,就已经享受最高级的优惠!这天理何在?我们看一下前几年香港富豪李嘉诚在上海虹桥收购的一块同等地段的地皮,支付了每平方1000美金的土地出让金,我算低点,按每平方米800美金计,仅58街坊的4万多平方米,被告人就至少应该支付3亿元以上的土地出让金。以目前的市场行情,上海城区二级地块每亩的土地出让金约为600万元~800万元,这个58街坊4万多平方米的出让金至少应该在4亿元上下!”
庭审现场喧哗起来。在场的听众都愤恨极了——那么大笔巨额资金竟然是零!这样的黄金地块的土地转让金竟然全免!
被告律师马上慌了,说:“啊,这不关我们事啊!这,这是合法的!”
被告律师取出一份资料:“根据沪建城(2001)第0068号文件的规定,这个旧区改造房优惠的第一条就是,土地使用权出让金为零。”
袁得鱼不慌不忙地说:“这样,既然说合法,那我们打一个电话问问上海市房屋土地管理局房屋拆迁管理处,问一下他们,你们是否有权力享受这样的土地出让金的优惠。”
“喂?”上海市房屋土地管理局房屋拆迁管理处有人接了电话,听筒放在扬声器上,场内所有人都听得见。
那个办事处工作人员一听来意,就说:“是啊,我们这个条款是施行过一小段时间,但现在已经不提倡了。”
“好,既然这个零是合法的!那么,这个账目上的2.89亿元,又是怎么回事呢?”袁得鱼愤愤地说,“难道,是你们这些人分了这笔资金么?”
袁得鱼对乔安眨了一下眼睛。乔安带头在底下拍起手来。台下人都跟风一般地发出“嘘”声。
袁得鱼咧开嘴笑了,他把双臂高举起来,大声说道:“很显然!你们在撒谎!你们根本没有钱,所以你们必须强拆!”
被告律师一下子熄了火。
“你们会发现这么一个事实——开发商一开始根本不需要一分钱,就可以拿一块价值至少在50亿元的地!他根本不需要花自己的钱,用银行的钱啊,用上市公司挪来的钱啊,用发公司债的钱啊,就可以把这个事情做下去——他真实的成本可能是2亿元。然后,他把这个50亿元的地,变成了100亿元的样子。他只要赚20%,就是20亿元,足足翻了10倍。况且地产远不止赚20%,可能是50%,也就是50亿!地产商他只花了2亿元,就足足赚了50亿元!然后,他可以用这50亿元再去搞25个项目!所以富人越来越富,而穷人永远买不起房子!”袁得鱼突然指向在座的居民,“没错,你可以说,那就是富人的本事!但他们,他们只想要一个舒适的家而已,如今他们仅有的机会也被这些贪婪的商人给剥夺了!”
底下一下子沸腾起来。
……
乔安冲了上来,他们抱在一起。
袁得鱼有点激动地说:“我是不是打败秦笑了?”
“是的!你太厉害了!”乔安深知,“东九块”土地出让金为零的这样消息,将震动整个财经界!不,整个上海滩!不不,全国!
乔安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土地使用费有漏洞!”
“是他们告诉我的!哈哈!真的是他们告诉我的!”袁得鱼说,“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把握。财务上表面做平很容易,但再聪明的财务,也无法圆一个弥天大谎,在细节中总是会有破绽,如果刚才幻灯片刷刷地翻过去,而我又没有抓到的话,他们就过关了!”
“你太厉害了!”乔安也激动起来。
“关键是……”袁得鱼坏笑了一下,“我真的爽到了!”
“哈哈哈!爽死你!”
“我太知足了!秦笑,这个上海滩的大佬,竟然被我硬生生地摆了一道!”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件拆迁权益起诉案,竟然现场翻出了一起活生生的利益输送!
在庭审现场的几个小喽啰马上给秦笑打了电话。
听到这个消息后,秦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知道,任凭自己如何施展乾坤,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不过,任是擅长玩杠杆的他,这次也确实玩得太过火了,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力可以承受的极限!
六
如今,“东九块”的所有角落都暴露在镁光灯下,什么边角料都被挖了出来。
这样的资产已不可能注入海上飞,也不可能成为撬动整个林凯系的撬板。
“东九块”的拆迁事件,就像一个大雪球,聚集了各路人马的关注和想象,成了最热门的财经八卦,层出不穷的黑幕曝了出来。
市场反应也很激烈——海上飞在短暂的停牌后,复牌后股价暴跌起来比涨停还快,一口气就是20个跌停,秦笑知道自己距离“末日”不远了。
拘捕人员抵达时,秦笑彻底瘫软了。他没想到,这个拆迁,竟然会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他苦笑,原本还想在上海滩再次施展一番,创出一片新的辉煌。没想,做上海滩地王还不到几个月,就又变成了阶下囚。这辉煌的地块,如今成了最悲剧的烂尾楼。不,几乎是一片虚妄的废墟。
他最想苦笑的,不是自己再次入狱,而是他的合作伙伴们怕惊动面太大,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牺牲了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当年的杨帷幄。
不过,他对罪名的判决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操纵土地交易,而是“操纵股价”。这个判决结果让他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出去。或许,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秦笑被拘捕的消息传出后,受到波及的林凯系股票因被停牌或连续跌停,导致市值缩水达30多亿元。就在他并购完海上飞后,与银行刚签订了“东九块”的授信协议,也一律被取消。
“东九块”就像个魔咒,连秦笑这个“混世魔王”也没拿下来。
秦笑知道,因为“东九块”的垮掉,海上飞这个美味的鸭子也早就飞了,因为这个公司也因此次事件彻底被搞垮了。他们最后费尽心力腾出的现金流由于“东九块”的覆灭也拿不回来了。
秦笑面对监狱冰冷的墙壁,听到不远处自己帝国轰然倒塌的声响。
而这一切本应该是无比完满的。
原来,只要等到“东九块”拆迁完,银行的授信资金进来,就自然而然能拢起一个新的雪球,他那个泡沫一样的林凯系盘子,也就又活起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东九块”这根救命稻草,反而成了压垮马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摆在秦笑眼前的,只有冷冰冰的铁窗。
他又苦笑了一下,自己在短短十多年,已经来这里三次了。
他站在狱舍里四处张望一番,不由得脚底发凉,全身发慌。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狱舍,正是当年杨帷幄也住过的。
当年那个将杨帷幄往外推的黑手,与自己也不无关联。他还清楚地记得,对方再三确认了一下杨帷幄的狱号——039。
这难道是一场宿命?
秦笑躺在监狱中,听到有人在粗暴地敲击着铁门。
他朝对面望去,恐惧一下子抓住了他,眼前是一个大约十多年前的生意朋友。当年,他问那个兄弟借了300万元,后来陆续陆续只还了几十万元。没想到,那个生意朋友也进局子了,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方。
放风的时候,那个黑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事业那么大,把老朋友忘了?”
秦笑赔笑说:“怎么大了,还不都是些皮包公司!”
“那钱怎么说,利息也都快赶上本金了。”
“老大,我帮你敲背、洗脚,难道不值这点钱?”
黑老大说:“你怎么讲到这个地方去了!”
秦笑身材不算矮小,但还是被这么一群人围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以任意被人蹂躏的小鸡。
秦笑不慌不忙,索性躺在地上:“只要你乐意,我躺着给你们踩。”
这群人朝他吐了几口唾沫,就散开了。
黑老大掐住他的脖子:“出去后第一件事就给我打款!”
秦笑死命点头。
贾琳也来监狱里看他,见他眼睛都是肿的,脸上还有些淤青,眼睛忍不住红了起来。
“喝点鸡汤。”她说。
秦笑狼吞虎咽地将鸡汤喝了个精光。
贾琳爱怜地看着他:“以前我煮鸡汤,你还不让我动手,说这是下人干的活……”
“其实,是因为我煮得比你好……原来刚出道的时候,每天给大哥们做……”
他望着贾琳,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往事如烟。
不知怎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贾琳的情景。
那时,贾琳住得离自己家不远,那一天,她穿着一袭白裙,来到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馄饨摊的摊主。
“老板,我要一份馄饨……”
那时的秦笑,还只是个杨浦区的小流氓,是上海滩普普通通的市井小子,约莫20出头,这个小馄饨摊,也是为了帮着母亲才经营下来的。
但他自己早就知道,馄饨摊无法满足他的野心。
贾琳一个人吃着馄饨,朝他微笑,翩翩长裙在风中起伏,依稀露出迷人的长腿。
她笑说,自己刚看完杨丽萍的《雀之灵》,整个人都被迷倒了。
秦笑在夜色中,叼着烟头,一边刷碗,一边欣赏着她,心想,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女人。
关在监狱中的秦笑,多么想回到那属于年轻自己的时光——他拉着女孩贾琳的手,在大雨中抢购到一台CD。这在当时是多稀罕的货物呀,他们惊喜地打量着这个银光闪闪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