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雨中嬉笑着看着对方,然后就像街头上任何一对文艺范儿恋人一样,一人耳朵上戴一个耳塞。在雨幕中,踢着雨水,享受着音乐的浪漫,这恐怕是他们无数纸醉金迷年头里最浪漫的时光。
秦笑永远记得那首歌,是柯受良的《大哥》——他特别迷恋歌里那种情非得已的爱情,他每次在KTV里必点:“我是真的改变,但没有脸来要求你等一个未知天,只恨自己爱冒险,强扮英雄的无畏,伤了心的诺言,到了那天才会复原。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不爱冰冷的床沿,不要逼我想念,不要逼我流泪……”
他唱的时候,贾琳总是难得乖巧地靠在他身上,就是他理想中女人的样子。
有时候,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幸福已经足够。
然而,他是一个永远不缺乏进取心的人,贾琳也是。他们没想过,这样的野心,总有一天竟会彻底吞噬他们。
秦笑万万没想到的是,继老婆后第一个探监的,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顶着一头乱草,漫不经心地双手插在裤袋中,坐在自己的面前。
秦笑自然认得这个年轻人是谁,这个年轻人与以前相比,看起来有些邋遢,胡子也没刮干净,眼神却犀利异常。
不知为何,他这个40多岁的老江湖,在这个20岁出头的小子面前,却感受不到任何心理优势,反而被对方的某种气场所压迫。他早就听说,这是个天才少年,如今看来,就算完全不加修饰,也掩盖不住那年轻人眉宇间的狂放不羁与气度不凡。
那年轻人也倒是直接:“你还记得我爸爸吗?”
秦笑笑了一下:“我当年可是你爸的铁杆兄弟……”
“当年不就是你要收购帝王医药么?这个事儿可是掀动了整个上海滩呢!啧啧,你那时候就是一代枭雄……”
秦笑的脸在抽搐。
“不过呢,你后来也没收购成功。可你与当年临时倒戈的唐子风倒是交情不浅……”袁得鱼停了一下,“我告诉你个事,不过我想你也知道了!你知道现在谁接手了海上飞么?是唐子风,他用对价的方式,用旗下上市公司换股的方式得到了海上飞!”
秦笑想起唐子风曾对他提过对价方式收购,没想到是真的。
他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这些是不是唐子风事先就安排好的——如今,唐子风不仅拿到了更便宜的股份,还彻底控制了海上飞。
“虽然因为‘东九块’案子引发调查,牵出的事越来越多,但海上飞的管理层过得还是蛮滋润的。他们安然无恙,因为有唐子风罩着他们,所以他们都很欢迎唐子风。想想也是,这样,他们从本来不能流动的限售股,直接转成了能直接在二级市场买卖的流通股,尽管折价出售,但总比股份在一个阶下囚的手里好太多了。”袁得鱼每一句话都刺激到秦笑的神经。
不过秦笑心态还算平和,他觉得,自己也怪不得唐子风。
原本,秦笑是可以在这场资本游戏上分到自己那杯羹的。确实是自己搞砸了。只有唐子风介入,才能够把原本漏洞百出的财务账搞得眼花缭乱来瞒天过海。
“秦笑,你是天才,能想出垃圾股债券的方案!”袁得鱼叹了口气说。
秦笑冷笑了一下。
“中邮科技后,你又连着又收购了两家香港上市公司,我问你,这些资金哪来的?这些事情几乎接连发生。如果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蹊跷了吧!”
“你在说什么?我想收购哪家公司,什么时候收购,还不是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事?”
袁得鱼对他笑了一下,反而令秦笑浑身不自然。
秦笑有种感觉,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将中邮科技的胜利果实转换成了上市公司资产。
袁得鱼仿佛对秦笑的事情兴趣不大,他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有个疑问,你就看在曾经是我爸的铁杆哥们份上,回答我好吗?”
秦笑不吭声。
“我爸爸就算当时做多失误,但我在他本子上发现,他有一张沽空的交割单,他为什么放弃兑现这笔巨额收益?为何要白白承担这样的后果?你们到底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秦笑老奸巨猾,什么都不肯说。
“那我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我爸爸最后能追沽33亿元,这笔钱他从哪儿而来?”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爸爸的事?”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在帝王医药大战之前,玩过一场叫做‘七牌梭哈’的游戏……”
秦笑定睛看了袁得鱼一会儿,心想,这个年轻人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你们约定了如何分成。我只想知道,你们让我爸担负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秦笑依旧不动声色,思绪却早就飘回到了过往时光。
那个事距离现在已经太遥远了。但是那个帝王医药事件,无疑是他雄踞上海滩大事业的真正起点。他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再说,这个手笔又是如此惊心动魄!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有想象力的大手笔。
或许,当时他们是太残忍了。至少应该多关照一下袁观潮的孩子。但怎么办呢?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厚道,最后难道不是因为袁观潮自己也失控了么?
“刚才我在等候见面的时候,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我想,她应该就是你的妻子。我几年前看到过她,她明显沧桑很多。我知道,你们还有个在英国读书的漂亮孩子……如果我爸爸还在,或许我也在英国读书吧……”
“对,对不起……”不知为何,冷血的秦笑突然脱口而出。
“我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干爸爸,他叫杨帷幄……但他就在我看望他的那一天……”袁得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你觉得,你会比他们更幸运么?”
秦笑望着袁得鱼,袁得鱼的眼睛燃烧的火苗忽明忽暗地闪动。
秦笑深深地觉得,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巨大的风火轮,一旦旋动起来,可能永不停息。
“我只想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当年,我爸爸原本没想过介入帝王医药,后来有两个客人过来,改变了他的想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香港人。那个日本人头很大,长的样子很奇怪,整个就像是个方形,总之,脑袋与身材都是方的。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我想,如果去推这个人一把的话,估计他都滚不动。还有个高个子,是个香港人,说起话来声音很生硬,他的样子很像国民党军官,身材还算是高大挺拔,但是个长短脚……如果我没记错,你和日本那边的关系很好。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秦笑陷入深思。他自然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袁得鱼仿佛看出了这一点,继续问道:“你只要告诉我,当年我爸爸那笔钱是不是他们给的?”
秦笑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秦笑不语。
“我还有个不解,我爸爸在5月上旬时,花了3亿元用杠杆沽空了帝王医药。就在政府宣布补贴钱这一政策后,他还追沽了33亿元。就算最后9分钟无效,他这笔资金就可以稳赚55亿元,如果算上亏的部分,那也浮盈12亿元,现在,这笔资金又去了哪里?账面上怎么变成了亏损5亿元呢?”
秦笑摇摇头。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唐子风找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钱,那究竟是什么?”
“是一本本子,红色的本子……”
“本子?”
“我也只是听说,没真的见过。上面有很重要的信息,至少对袁观潮这样的人而言,这些信息他们绝对无法忽略。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因为,我也希望你能扳倒唐子风……”
“那两个人究竟是谁?”袁得鱼又反过来问道。
“不是你能想象的。”秦笑最后想了想说,“总之,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袁得鱼邪邪地笑了一下:“恐怕你看不到这个结果了。”
这天晚上,秦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微亮——洞口处有个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是谁,走近一看,那个黑影转过身来,竟是杨帷幄的脸。他的整张脸看起来是斜的。杨帷幄瞥了他一眼,头上还顶了一束鲜红色的花。
“你也来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洞的深处传来,四周围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在洞里微微震动。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你把我推了下去!是你把我推了下去!……”那个声音重复而坚定地说。
秦笑开始发抖:“不是我……”
秦笑记得,当时有人特意来香港找到他,让他提供监狱里一些地头的联系方式。
他没想到,那个人那么快就对杨帷幄动手,还不留一丝痕迹。
秦笑见到杨帷幄冲着他张牙舞动爪地冲来,吓坏了,下意识地跑进了山洞。
那个山洞里竟然出现了一条璀璨明亮的橙黄色光带,忽明忽暗,照耀着他的前方。
山洞里罡风四起,穿行其间,寒风刺骨。一辆火车呼啸而来,由远及近,几乎就要吞灭自己……
他趴在山洞的壁岩上尝试躲开,那山洞剧烈晃动起来,两边的岩壁越来越靠近,他想方设法往上爬,但岩壁好像倒挂的光滑漏斗,没爬几步,就兀自滑了下来。
火车越来越近,这个风驰电掣的黑暗庞然大物就像一个怎么也逃脱不掉的魔咒。火车撞击的一瞬,秦笑胸口感到一阵剧烈的绞痛,就像被火车一下子碾压在车轮底下,魂魄一下子抽离身体……
袁得鱼走在霓虹灯照耀的大路上,一阵似曾相识的冷意从背脊传来。
他还是保持着双手插袋的姿势,抬起头,恍然地望了一眼被云雾遮挡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已经拿到了一个重要线索,可以渐渐填补复仇棋局的那些破绽。那棋局在这样一个没有星星的黑暗夜晚,竟是无比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