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胜怠者强，怠胜敬者亡。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不敬则不正。枉者灭废，敬者万世。
——《丹书》
一
唐煜自己都没想到，新赛棉花的走势会是如此惨烈，自己梦寐以求的胜利那么快就达成了。新赛棉花正股下跌了8.87%。
当日，新赛棉花认沽权证最高时涨幅超过300%。
唐煜有些得意地想，这次袁得鱼输大了。
不过唐煜也没想到市场的炒作程度如此令人瞠目结舌，他先前也低估了人们投机中贪婪的疯狂。不管怎样，这场与袁得鱼的战役，他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唐煜对着邵小曼振臂高呼：“小曼，看到了么？我赢了！”
他在证券交易所的红地毯上飞奔，冲到了邵小曼面前。
“小曼，我赢了！我打败了袁得鱼！”
邵小曼思绪复杂：“袁得鱼真的还是买涨了？”
唐煜兴奋地伸出手指：“是啊！这个赌我们在一个月前就打好了！我们各自买了100万张权证，当时的市价是1.5元一张……小曼，这数字确实不能代表什么。关键是，我与袁得鱼之间有了胜负，不是么？”
唐煜顽强而固执地看着她，他奇怪的是，邵小曼此时所关心的怎么与自己那么不同。
“你真的跟他这么打赌的么——你说，谁赢了，谁就能追求我？”邵小曼低下头问道。
“是呢！虽然他的确说过不想把你扯进来，但他应该很清楚这场交易在赌什么！”
邵小曼纠结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袁得鱼会输得如此轻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这个比赛，难道自己对于他那么不重要，不足以让他去赢得这场比赛？
令邵小曼万没想到的是，唐煜这个时候突然单膝下跪，交易大厅中庭上方，无数玫瑰花瓣扬扬落下，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与口哨声。
唐煜认真地望着她：“小曼，能给我一个做我女朋友的机会么？”
邵小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伤害这个年轻人，但也绝对不允许这个年轻人伤害到自己心爱的人。但那个人，真的值得自己如此吗？自己为什么那么矛盾呢？
她恨自己，无法像许诺一样，无论如何都可以任性地在他身边。她恨袁得鱼，最后告别的时候，送给她一个让她难以释怀的出其不意的拥抱。她至今还记得袁得鱼在她耳边动听地说：“是我离不开你……”
她之前总是心存侥幸，总觉得聪明的袁得鱼总有办法反转，再说，或许袁得鱼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赢一把吧。
然而，随着这么显而易见的结果出现，她竟然完全透不过气来。她很懊悔，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让袁得鱼背负了这场早就被人算计好的巨亏旋涡。
但她更加伤心的是，袁得鱼难道真的没有把她当一回事么，怎么可以如此无动于衷？难道他是真的没有能力赢么？我明明给了他可靠的消息的。明知道会输，为什么还要去输呢？
唐煜见邵小曼一脸纠结的样子，站起身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会等你心里彻底放下那个人的那一天。”
邵小曼看着唐煜的微笑，她也恨自己，为何对他就是喜欢不起来呢？
突然有人对着大屏幕大叫了一声。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望。
那根飞流直下的行情线，像是突然遇到了同极磁铁，止跌的收口一下子变小了。
显然，这场较力没有结束！
就在新赛棉花带动沪指跌破千点关口后的3分钟，股指停在998.23点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电脑前，飞快地点击鼠标购入股票——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刻，甚至还有一丝高兴：僵局终于打破了！新的行情就会到来！股市置之死地而后生！
唐煜的拳头又握紧起来。
邵小曼在一旁认真地看。
收盘的最后一分钟时，唐煜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袁得鱼回到丁喜家的时候，似乎很累，很快就在沙发上睡去。
许诺趁他睡着的时候，翻了一下盘面——截至最后收盘，新赛棉花还是跌了1.2%。
许诺明白这场决战对袁得鱼意味着什么。
袁得鱼的账户就开在那里，她不忍心去看。
许诺也学着袁得鱼白天那样，关上电脑。她也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依稀听到，袁得鱼一直在沙发上咳嗽。
午夜时分，袁得鱼睁开双眼，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在梦里，许诺一直在对着他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醒来时，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灯，许诺依偎在沙发脚旁，正在熟睡，几缕碎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双手轻合，露出好看的侧脸。
袁得鱼小心翼翼给她披上毯子，轻轻来到电脑旁。
他看了一下分时交易记录——上午的时候，基金的卖压卖压，股市用语。在股市上大量抛出股票，使股价迅速下跌。——编者注在998点之后骤然消失。
下午收盘时，沪市成交仅几个亿，然而，一个明显的信号是，整个市场已经缩量。如果没有猜错，那个酝酿已久的机遇就要来临。
6月7日，这一天的上海格外闷热。
大盘高开，不过，可能是此前的熊市过于漫长，谨慎的投资者一直守在电脑前，只要自己的股票涨个两三毛钱，就纷纷大批抛出，毕竟，这些股票已经在很多股民的资金账户底下沉寂太久了。
这种股票在他们嘴里，也叫“死亡心电图”，因为这么多年来，它们就像垂死之人的心电图一样，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直接通向死亡。
然而，袁得鱼还是守候在大盘面前，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就像一尊雕像，他静静地蹲在那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盘。
下午，一根上升线撬动了整个大盘，朝着无限高度冲去！
“终于来了！”袁得鱼激动得差点就要从椅子上翻下来，惊醒了客厅里熟睡的许诺与房间里的丁喜。
他们睁开睡眼，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到袁得鱼在房间里翻筋斗，都拥到电脑前看。他们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满江红”吗？
浦兴银行、国电电力等十几只大盘股集合竞价后涨停，占股指权重近十分之一的中国石化开盘后半小时后拉至涨停。
石破天惊的转折点终于到来！
市场上超过100只股票涨停，成交额放大到320亿元，沪市两市涨幅均超过了8%，上证综指收于1115点。
袁得鱼心想，牛市早该来了，自己难道不就是在等待这个信号么？
既然等待不来，那就想方法创造一个。
监管层不也是在等待一个信号么？
股市砸落千点的瞬间刚巧就是这个信号。
在袁得鱼眼中，6月以来，从来没有发现证监会官员的行程如此之密、会议如此之频、出台利好政策如此之多，均属历史罕见——
6月1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黄菊出席在北京举行的世界交易所联合会论坛，表示要“推动中国内地资本市场的改革、发展和开放”。
6月2日，尚福林赴上海考察申银万国证券，与央行官员一起讨论关于券商给予再贷款的支持。
6月3日，尚福林向上海140多家上市公司老总游说股权分置改革，“老百姓买白菜还要讨价还价呢”。
6月4日，证监会召开内部会议，决定推出股权分置后，最重要的是一个宽松的环境，“所以一定要让股市直接回升，给老百姓信心，这样大家才能支持改革”。
6月5日，证监会在北京召开基金公司联席会议，警告基金“不要砸盘”。
6月7日，很多券商悄悄展开行动——海通证券研究所紧急召集机构投资者电话会议：“请注意，中国股市的转折期马上就要到来。”
……
救市的一切措施早就准备好，不就在等待一个显著的信号么？
袁得鱼正好趁着与唐煜一搏，让他们猛砸了权重股新赛棉花，直接把大盘朝1000点一下砸去。
上证综指8年来首次惊人跌破1000点关口——
998点，恐慌到了极点。
谁也绷不住了，不是这个时候救市，更待何时？
市场上所有人都觉得998点那一天的下影线美妙绝伦。
袁得鱼笑得很开心，那个创造大盘下影线历史的点位，貌似有他的一份“贡献”。
他更开心的是，期货老手们纷纷赌韩昊还在船上，都去火攻他！
邵小曼与唐煜坐在一辆车上，正好听着新闻：“下午一开盘，上证综指就直接高开13个点，深能股份、国电电力等18只股票直接冲上涨停板……”
唐煜一下子愣住了。
邵小曼警觉起来：“难道这就是袁得鱼前一天做空的原因？”
唐煜急忙打电话，他想知道袁得鱼账号的情况。
他不由沉默起来——袁得鱼的账户里充满了所有能做多的杠杆产品，从期货到权证不一而足，买入时间，无一例外地在998点的那一刻。
唐煜叹服地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邵小曼不解地看着唐煜。
“小曼，输的人是我！”唐煜沮丧地说，“袁得鱼知道整个市场就要反转，市场上只需要一个诱多的诱饵，诱多未必是厉害，完全可以反向而行，俗话说否极泰来。这个诱饵就是新赛棉花！”
唐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在答应与我决战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一点。他故意答应我跟他对赌。他知道，我背后肯定会有实力让我赢定这场赌注。这样一来，6月6日当天，我这里的实力肯定会猛烈地砸盘。”
唐煜有点哽咽起来：“没错，如果光从6月6日那天来看，我是赢了！但我一共只赢了150万元。但是，袁得鱼除了新赛棉花权证品种那天亏损以外，他在整个市场上的获利是850万元！计上他在新赛棉花上的损失，他足足净赚了700多万元，足足是我的5倍！”
唐煜一直在自言自语：“是的，三天前，我以为我是了不起的大赢家！但我现在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大赢家。我只赢了新赛棉花权证这个小品种，但袁得鱼赢的是整个市场这个大牛市！新赛棉花权证只是个小小的导火索。这个导火索，自砸破千点的那一刻，就把市场给彻底点燃了！”唐煜把头转向邵小曼，“小曼，输的人是我！他用输掉的150万元，换来了整个市场的胜利！袁得鱼输掉，是为了更大的赢面……”
邵小曼听傻了。她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她又陷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纠结中。
“大盘受到明显支撑，午后更是在蓝筹股的带动之下，上证综指突破半年线压制，发力冲过1150点关口，并且收盘顺利站上这一高点，两市成交量依然十分活跃，达到200亿元以上。上证1150点是公认的本轮反弹第一目标，这一目标达到后，大盘又将如何运行呢……”新闻广播里的男主持人声音慷慨激昂。
唐煜突然想到了什么：“完了！期货市场更危险！那里现在肯定是个多头市场！”
他与邵小曼告别，披上外套，飞快地朝韩昊的老巢奔去。
三
股市的兴旺也带动了期货市场。
期货市场的所有品种骤然翻红，超跌的棉花市场蹿升得比任何时候都凶猛。
敏锐的期货作手们发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这些市场上敏感的交易者会这么想，如果市场上能有一股力量，一旦敲开由韩昊垄断的这个市场，就会获得非常惊人的利润。
在期货市场浸淫多年的袁得鱼很能摸透这些期货作手的心态！
果然，这些交易高手开始非常起劲地敲开的棉花价格之后，市场一下子兴奋起来。
韩昊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股市与期货两头夹击的局面，他措手不及。空投军饷才刚调完，市场一下子拔地而起。最悲剧的是，韩昊完全找不到对手盘，连一包棉花都发不出去。
韩昊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无比后悔之前当着唐子风的面，答应帮唐煜这个忙。
尽管唐煜说，只需要帮他顶到权证到期日。虽说韩昊只是顶个短短十来天，但韩昊始终觉得，市场如沙场，自己只能顺势而为，不然一不小心就会丢条命。
韩昊奋起回击，既然市场信心在这里崩溃，也可以在这里重建！
然而，个人力量怎么能胜过大势所趋呢？他面前做多的行情一浪紧接一浪，将他一次一次拍打到沙滩上。大量的平空单，让行情快速上行，直冲四浪、五浪，价格不断刷出高位。当天持仓量和交易量都创本轮历史新高。
疯狂的多逼空完成了！
由于韩昊的空头单太多了，再灵活的掉头也太难了！
棉花尾部行情又因上涨惯性，价格一路高走300多个点。
韩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资金急剧缩水，在痛苦地强行平仓的那一瞬间，韩昊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仅输得精光，而且负债累累。
韩昊忽然有了一种被外界什么力量追击的感觉，这种久违的感觉，怎么会那么强烈？
他警觉地从自己的沙发椅上蹦起来，向门口跑去。
韩昊来到电梯前，想了想，还是直接打开安全出口门，沿着楼梯往下飞跑。
前台小姐还在纳闷，电梯门“哗啦”打开，一群彪形大汉赫然站在自己跟前：“韩昊人呢？”
前台小姐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声音颤巍巍地说：“不在，这，这里……”
韩昊在大厦后门转弯时，还是被人堵上了。
韩昊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自己引以为豪的期货市场上。
有时候，自己最自信的地方，往往输得更为凶悍。因为在失败的地方，你会知道自己的过失在哪里，至少会避而远之，然而，成功往往会遮住自己取巧的影子。
他被人带到苏州河边的一个仓库。
仓库外面有各种形形色色的涂鸦，斑斓绚烂的颜色似乎在安慰着他，令他不至于想起多年前，同样在这里的冰冷与绝望。
他被人推倒在阴冷的水泥地上，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复苏。尽管多少年来，他都不忍心去回忆那不堪的过往。
韩昊也算是少年得志。初中毕业后就踏入社会。他记得，自己的学习成绩其实还算不错，只因家里贫穷，他少年时就一直和父母、俩兄弟一起挤在上海城隍庙附近老弄堂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因为大哥智障，他只得过早地子承父业。
他记得，那时并没有“创业”这个词，他一直都将当初办生产皮包的手工作坊，包括后来开的小商店归结为“做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