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多挣点钱,于是,在做皮革之余,他还在上海老城隍庙的豫园干起了百货买卖,在经营百货的同时,他开起了出租车,成为上海第一批有牌照的出租车司机。
20岁那年,韩昊对中国资本市场一无所知。他只是发现,那个时候,上海滩的米店开始减少,大量证券公司和各类机构安营扎寨,各路热钱涌入上海滩。
20世纪80年代末,韩昊开始购买国库券,与大多数的老股民一样,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中国还有股票。
那时候,钱多了,股票显得少了,从1994年上证指数330点开始起步一直到20世纪末,全中国的各路热钱都涌进股市去捞一把,那时的市场真的是相当壮观。
他记得当年市场不规范,游资肆无忌惮,他也跟着庄家玩,从中经开玩到辽国发,再到海南赛格、中农信、海南港澳……一直玩到这群金融机构和准金融机构的市场主力消失,他自己的风格却与时俱进,反倒是越做越大。
他仿佛很早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淡定。
在期货市场成立的时候,他就搞了台电脑在家里操作,练就了比一般人更神乎其神的手法,他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方如影随形。
他看着这群人,回想起年轻时候遇到的似曾相识的场景,懊悔万分。
他记得那个地方,年轻时,他也来到同样的仓库,不过是在杨浦区长海医院附属的一个空置的大仓库,平日里就堆积一些杂物——那时外地人还承包了一个地下室,为了专门储存香蕉,这样可以防止腐烂——所以,他至今还记得在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的一股香蕉味道。
那群人作势要砍他的手。
他哭泣着求饶,黏糊糊的鼻涕眼泪挂满了整张脸。
他觉得自己就像香港赌片里那些势单力薄的赢钱小子,不管自己多聪明,是不是凭自己本事赚的钱,总会被人栽赃成老千,永远被赶出赌场,自以为很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看到白花花的刀朝他扑来时,他当即就昏了过去。
他们是看上他财生财的潜力,决定放他一马,但他还是没躲过另外一劫——砍手指变成了喝一口马桶水。那些人铁青着脸看着他,目的就是让他彻底滚出期货市场。
他后来真的退隐了,尤其他发现自己的操作风格在股市上也能大有作为。
他最有把握的赚钱路数很简单,就是敏捷地捕捉把握性极大的市场机会,然后积少成多。在他看来,尽可能地去把握确定性较高的机会,就像玩21点那样,对于有些心算能耐的人来说,总是大致能估算出这一把获胜的概率,股票也是一样。
之后不久,他就以“敢死队”名扬天下。
不过,他发现自己虽然精通操盘术,但年轻时的遭遇却时不时在自己眼前一遍遍掠过,所以他想方设法转型做私募基金,增加一些股权私募项目。
然而,股权私募这个玩法,自己没有任何优势,如果算上那个关系网,或许还有一定资源。
他没想过自己会重回期货市场,他本来只想给唐煜一个面子,或者说,是给唐煜身后的唐子风一个面子。
他原本以为,做这些交易,就像玩个闪电战一样,速去速来。没想到一次就失手了,还招来了期货市场最大的“饿狼”,自己活活被套了进去。
他觉得,每一个灾难发生之前,上天总是会给人一个启示。
上一次,就在他年轻时遭遇劫难的地方,那个叫做常凡的年轻人痛苦的样子,也同样令他战栗,不是么?那几根断裂的、满是鲜血的手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触目惊心的盘面。
他很绝望,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将会遭遇比那血腥盘面更悲剧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声说:“停下!”
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站在门前。
“唐煜?”韩昊惊讶于唐煜的出现。
“这不关你的事!”带头的汉子说。
“你落难与我有关,我怎么能不管?”唐煜质问道。
“唐煜,你别管了!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这群人把唐煜围了起来。
“你们放了那个年轻人吧,他是无辜的,我担保他不会报警……”
“你别管,我们自会处理!”
唐煜被人打晕后拖进了一个幽暗的密室。
韩昊则被这群人死命拖到一个布满钢刺的老虎椅上,韩昊的脸上瞬间露出痛苦的神色,尖锐冰冷的钢刺一根根戳进自己的肉里,他一下子痛得昏死过去……
他被人浇了一盆水,勉强醒来:“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让我见一下袁观潮的儿子——袁得鱼!”
大汉们面面相觑。
“你们老大会知道……”满身血污的韩昊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吐出这句话。
四
袁得鱼见到韩昊的时候,韩昊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满身都是血污,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韩昊,这个内向的不动声色的汉子,看到袁得鱼的时候,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喘着粗气,费力地说:“这次,你打了一场无懈可击的漂亮一仗,我心服口服!”
袁得鱼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把他的头靠在自己强有力的臂弯上,他看出,韩昊的眼神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甚至有一点点温暖。
“你的,爸爸!”韩昊吃力地说,“是我的偶像……”
袁得鱼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眼神执拗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当年他在帝王医药上恶狠狠的大手笔。
袁得鱼永远无法忘记韩昊在帝王医药中的一举一动——就是他在帝王医药关键日子的前一天晚上,买通了上海礼查饭店的“红马甲”们,在形势发生变化之前,韩昊与“红马甲”们将自己手上的筹码尽数抛出,就是他的临时倒戈,给了帝王医药致命一击。
韩昊最早的时候可是与父亲统一战线啊,却在最后让父亲孤身一人负隅顽抗。
韩昊在最关键的时刻,先平了50多万多单,又追加了50万口空单,正是这反转的100万单,让他赚了20多亿元。
不过江湖传闻,韩昊在帝王医药事件前一天,喝得烂醉,一步一蹒跚,在大街上东倒西歪,感叹道:“要想在中国证券市场赚钱,还是要有铁后台。”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
袁得鱼想,他所谓的铁后台,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为什么要在一个就要胜利的战场面前,临时倒戈,从而反转了整个战局呢?就算父亲施尽回天之力,也难抵最后宣布的无效9分钟。
如果不是韩昊这么倒戈,父亲也不会用“非法”透支来拼死一搏。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袁得鱼有太多问题。
却没想,韩昊先问他:“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军神么?”
他说话的样子是如此吃力。
袁得鱼脑袋里一下子冒出很多军神:“英年早逝的护国军神蔡锷?”
“不是。”
“三国屡出奇招的智多星郭嘉?”
“不是。”
“奠定日俄胜局的以少胜多名将乃木希典?”
“不是。”
韩昊咳了两下:“是尽打‘神仙仗’的粟裕。”
袁得鱼一震,这也是他极爱的一个战神,很少有人与他有这等共鸣。
韩昊这么一说,袁得鱼就清楚不过韩昊的路数——除了他过去与邵小曼他们提到过的,粟裕每一役只有四五成把握就开打之外,粟裕还有个特点,就是专打“枕边师”。
当年,粟裕带领20万兵力,要对抗国民党50万人,其中还包括国民党1.2万王牌之师,俗话称蒋介石的“枕边师”。大部分人的想法是,王牌之师最厉害,不要碰。然而,粟裕要做掉的就是王牌之师。他集结大部队一口就吃了人家的王牌军。奇妙的地方是,对方的战略是,让王牌军消耗粟裕的时间,然后再来个外围,一举歼灭。但是每次粟裕都是在援军到来之前就撤离。
“你说,粟裕的优势在哪里?”韩昊随即又咳嗽了两下。
袁得鱼缓缓地说道:“我觉得,是与多数人不同的把握,林彪打仗有八成把握才敢打,粟裕打仗可能只有五成把握他就开始干。因为在粟裕看来,如果等到大家认为有八成把握才能打,那敌人同样也有这个想法,早就跑了,打不起来了。不过这一招,也只有粟裕可以这么玩,因为他的速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就好像当年怀玉山一战,红十军团8000多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粟裕带着一个无炮弹的迫击炮连、无枪弹的机枪连、一个步兵连和部分伤病员、机关人员等冲出重围。后来大家不是说这场战役是,‘方志敏兵败皖南谭家桥,釜底游鱼独跑一个粟裕’,可见他卓越的突破能力非常人所及。这一点,不正是韩昊你也擅长的么?”
“袁得鱼,你果然是个天才……”韩昊欣慰地笑起来,“我没想到竟有人和我一样,也那么喜欢这个军神。我真的没有白看错你!他赢的……就是这个速度。在……在孟良崮中,他迅猛地消灭了74师,击毙敌酋张灵甫。在……淮海战役中,就是这个速度,他七战七捷,更是拿下了林彪不敢想象的胜利。”韩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这种速度与机敏,是一种天赋,尤其是这种做出判断的反应,是否能直接传递到你的行动!”
“就像你卖货一样!对你来说,你赚钱就是靠卖的工夫,不是吗?”袁得鱼不屑地说,“我倒是还有个自己格外欣赏的军神……”
“谁?”
“陈庆之……”
韩昊的眼神充满惊异,他强烈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有着自己未曾想过的深度,如果他自己是在股市上相当有天赋的人,那么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完全超越了自己。或许,他还有自己更加深不可测的厚度。
袁得鱼说:“南北朝时期的南梁将军陈庆之一生身经数百战,没有一场败绩,而且没有一场不是在绝对的劣势中大胜敌军。读过《梁书·陈庆之传》的人,都会发出‘再读此传,为之神往’的感慨。南北朝时期,洛阳街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童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在你看来,他常胜的原因是什么?”
“不可说。”袁得鱼笑道,“留给后人神往就足够了。”
韩昊钢铁般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微笑:“你肯定很想知道……十年前的帝王医药事件,前前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得鱼点点头。
韩昊回忆起了当初的情景——
他至今还记得帝王医药战役前一个月那场“七牌梭哈”聚会,还有那张分成比例的交割单。从此以后,他们这群人,在暗地里也相互叫对方为“七牌梭哈”成员。
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虽然这段记忆距离现在有些久远,但韩昊绝对不会忘记。
那天之前,韩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安排。
他原本也像他们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站在多方阵营,因为他们计算过当地政府财力,根本无法偿付这个贴现。然而市场上必须得做对手盘,不然无法吸引大量资金进入这个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