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时代·命运操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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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华尔街靴子(5)

杨茗先代持13.5万份“Apple”信托计划。两年后,杨茗于2008年3月,将本金及收益共615万元转入贾波妻子的招商银行账户。

这起无本买卖,即便计算本金,信托计划的收益率也高达40倍。

有消息说,这个贾波得到的份额还只不过是整个盘子的1%,仅为隐身的受让人之一。

唐煜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棵树,他在树上涂满了果子。

杨茗看到后问他这是什么,唐煜笑了一下说:“我们种下了一棵毒树,现在长出的都是毒果子。”

杨茗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这还不算最悲惨的。我们最大的一块资产被吃掉了。明天,我们就要把泰达证券都交出来了。”

“谁干的?”

“袁得鱼……”

唐煜点点头,他沉痛地闭起眼睛,心想父亲肯定很伤心,这是他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事业。他仿佛能理解父亲为何做出了那么冲动的事……

唐煜手中拿着父亲的自杀信,上面是这么写道:“由于长期的工作压力,近年来我的强迫症愈发地严重。强迫性的动作,强迫性的思维,如影随形,几乎无时无刻不困扰着我。长此以往会拖累我的爱人、我的家庭不堪重负。我决心把大家都解脱出来,把我也解脱出来。这的确是弱者的表现,但我希望爱我的人们能理解我,谅解我的软弱。我对不起儿子,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但我确实无法忍受病症了,原谅我,我深深地抱歉。”

警方最后的鉴定结果是“受迫自杀”。

唐煜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抱着父亲与自己两个哥哥的合照痛哭流涕。

泰达证券大门前,袁得鱼从杨茗手中接过钥匙。

站在一旁的唐煜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大吼道:“有我唐煜的地方,就没有你袁得鱼!有种我们未来在华尔街一决胜负!”

“我的爸爸早就死了。他只陪了我17年……”袁得鱼冷冷地说。

“我恨你,袁得鱼!”唐煜叫嚣着,“如果不是你,我爸爸不会这样……因为你夺走了他所有的寄托,所有的……你没资格进这扇大门,这是我们家打下的江山!”

门卫把他冷酷地拦在外面,嘴里哼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小曲儿。

袁得鱼走近泰达证券斑驳的铜门,仰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小白楼,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就是命运,仿佛一个轮回,一个结实的、无懈可击的圆。

他掏出钥匙,“咔嚓”一声,锁打开了,还是那个有点混沌的声音。

他用一只手推开铜门,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么沉重了。

这是他时隔十年后再次进入这栋小白楼。

尽管小白楼在金融圈的象征性符号已经成为了过去。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会再将小白楼与“证券教父”这类江湖意味重的名词挂钩,取而代之的是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金融城,若在外滩隔海相望,那里一栋栋摩天大厦拔地而起,夜晚的灯火通明,让人想起金钱永不沉睡的华尔街,吹来的风里也依稀听得钞票“哗啦啦”的声响。

然而,小白楼在很多人心中,依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好像站在浦江两岸,一对比就可发现,万国建筑的一边,才是真正的、永恒的、无可替代的风景。

袁得鱼想起每次经过外滩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望一眼小白楼。每一次,他的目光总是收得很快,他害怕会再多留恋一眼。

他抬起头,高高的房顶下方,是一圈浮世绘般的玻璃窗,透出一点迷茫的光线。光线下的灰尘,懒洋洋地飞舞。

袁得鱼嗅到大楼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点残留的樟木气味,地板已年久失修。

他站在一楼交易大厅,抬头往三楼的平台望去,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回想起杨帷幄当年“羽扇纶巾、挥斥方遒”的样子。他能从杨帷幄眼睛里读出一种暖融融的欣赏之情,无须任何语言,就想要继续奋斗的力量,就像,他恍惚了一下,就像,父亲的味道。

他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刚刚进入海元证券时的场景……他不会忘记,那时候,他第一认识自己的好兄弟常凡。

那会儿,杨帷幄与常凡正在密谋申强高速一役,那肃穆紧张的场景,令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在布局申强高速,在面试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在有意试探自己,难道不是吗?他记起就在这个大厅,刚识破唐子风申强高速计谋的他,就像一只刚从笼子里释放出来的山猫那样,雀跃地在丛林间来回飞奔。

他至今还记得,他在穿越海元人墙的时候,那一记记拍在他身上的手掌,兴奋地落在他的背上——这是多么短暂的幸福时刻。

这些记忆中都像是覆盖在地板上的一层薄薄的细沙,随风而散。

而再一次强烈席卷而来的,是根植在他脑海深处的永远无法忘却的童年——那灰暗孤独的童年非但抹杀不掉,反而在血雨腥风的磨难中愈发鲜明通亮。

袁得鱼沿着巨大的木制旋转楼梯拾阶而上。

楼梯转弯处,一幅硕大的挂画飞流直下,正是齐白石的《柳牛图》。画中斜柳弯曲流淌的枝蔓下方,一头牛慵懒的背影,一绺尾巴与柳蔓相映成趣。

当年很多人说,此画放不得,透出牛市索然。当年袁观潮“嘿嘿”一笑,挥手道,你怎知,牛不是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而去。

袁得鱼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亲切,悉如从前。

就算覆盖了岁月的灰布,但那从美国进口来的瑞宝墙纸,还留着袁得鱼曾经玩耍时的用指甲抠的印迹。他摸了摸楼梯扶手转角,从里面还找到一颗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弯曲的钉子。在木地板与墙角的接口处,还有一张残留的香烟牌。

童年的记忆彻底复苏了,就像一道闭合已久的阀门,彩色的奔流从里面汹涌而出,把记忆的图层刷满,一切又恢复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立体空间,就像20多年前的时光,在此时此刻又再次重演一样。袁得鱼闭起眼睛默念,请让我回到宛如新生的从前。

他看到了父母,就像来到《哈利·波特》里描写的能看到内心深处欲望的镜子跟前。

他睁大眼睛,他们的距离与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细数出他们脸上刚刚浮现的皱纹,他们对着自己微笑:“爸!妈!”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父母的幻影很快就随风而去。他有些难过,如果他们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自己还会是现在这样吗?这或许就是命运。

他穿过灰暗的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他刚想打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了看最后一盏水晶灯上的那块镶嵌着两朵玫瑰的大托盖——这水晶灯太漂亮了,唐子风重新装修时也没想过换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盖的顶打开,提着心伸手摸索了一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还在——他小时候放玩具的一个正方形小木盒还在那里。木盒里放了他的很多宝贝,一个有很多关节可以动的越南小兵,折叠成磁带盒状的大黄蜂,十几颗金色的玻璃弹珠,一副魔术扑克牌,一条小木鱼,一把用竹木削成的小刀,还有女孩子送的皱皱巴巴的干花和很多零星的小玩意儿……他抱着这个木盒走进办公室。

他坐在了老板椅上,那椅子旋转时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地铁里的瞎子在拉蹩脚的二胡。他望着窗外,黄浦江风光尽收眼底,对岸的东方明珠也依稀可见,那不是他最钟情的景色,他更留恋江上轻轻掠过水面的鸟儿。

他摩挲了一下这个木盒,这是父亲亲手做的,就像那个暗藏交割单的雷达表那样,已经成为为数不多可以拼凑有关父亲记忆的物品。

木盒上的清漆早已掉落了几块,还有当年圆珠笔在木纹上的划痕。这是个做工简朴的木盒,简朴得连锁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软软的搭扣。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诧异地张大了嘴巴——果真在那里。

那个将无数人逼上绝路的物品,好端端地,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在童年那些玩偶堆里,准确地说,在一叠“大王”香烟牌的最底下——那是一份红色的像折扇那样可以折叠起来的小本子,大约有一个香烟盒那么厚,密密地挤压在那里,可以想象,拉开后会有相当的长度,他能猜到,这个本子,与信托收益者的名录应当是惊人一致。唐子风死的那一刻,都搞不全那些信托收益者真正身份,在这个局里,他只是个可怜机械的操作者。

他翻开红册子后,迅速地望了一眼,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这个本子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在那一刻,他甚至无比后悔自己找到了它。

他迅速地将小木箱子也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然后,将父亲卧轨前最后一晚看的一本书,还有那个雷达表放在自己跟前。

那本书是屈原的《离骚》,已经被父亲翻了很多遍,几页书角的边都几乎烂成随时会被吹散的脆片。

书的扉页,是父亲的笔迹,用黑色钢笔工整地誊写了一首叫做《七绝·屈原》的诗:“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父亲在诗歌后面,标注了“毛泽东在1961年秋所作”。他用红笔圈出了“杀人刀”三个字。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窗架实在地发出声响。楼下的树大幅度地左右前后摇摆着,雨滴赴死一般地刮在已经关紧的玻璃窗上。哗啦啦的雨水倾倒下来,撞在小白楼的瓦片顶上,砰砰直响。原先的寂静就像天空中有个巨大的吸音盘松懈掉落,嘈杂声就像躲在四处的千军万马跳出来杀向战场那样呼啸而来。

袁得鱼闭起眼睛,内心平静,仿佛亲临“人在江湖打滚,心在荒村听雨”的意境。

“爸爸,我成功了!”他释然地说。

然而,袁得鱼突然意识到有哪个环节不对。

最近的大案其实与红册子都有一定关联,甚至是那个厦门小红楼的主人,虽然现在已经在加拿大避难。而他,却也能通过“糖果法”,知道他们的分成比例,同时也知道他们的地位。

然而,他还是无法完全看清父亲的动机。

从某种角度看,父亲似乎是在最后关头,为了维护这些人的利益而死去的。还有,那笔巨额资金究竟去向何处?

横亘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无法衔接的断点。

他想起贾琳所说的,“‘七牌梭哈’只不过是最外围的一个圈子而已”……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可能连这个红册子也是“最外围”的而已。

对了,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到底是谁?为何至今无人提起?

袁得鱼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脑海中浮现起贾琳这个女子的身影,这个连自己都能过的美人关,他怎么可能过不了……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脑际。

难道是他?

正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阵张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小白楼庭落里。

“金融是整个世界最后的博弈……尼克松时期,中美之间达成的隐性联盟,间接毁灭了前苏联。在20年前,广场协议造成了日本20年来的萧条与毁灭……”那个声音醇厚有力,“如今是美国人统治了整个世界,或许那群至今还无家可归的犹太人……”

这个人似乎距离自己更近了。

“一个资本市场才30年的国家,怎么与一个有着140年历史的华尔街抗衡呢?你爸爸设了一个局,就像当年的鬼谷子,埋伏下四大弟子——苏秦、张仪、庞涓、孙膑……最终成就了统一全中国的秦始皇。今天死去的人,是为了明天的不死!”

“这究竟跟我爸爸的死有什么关系?”

“如今我们亲临的危机,是一场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经济格局的危机,关系到中国是否能在这场混战中崛起……袁得鱼,你愿不愿意接受这场挑战?”

袁得鱼四处寻找,对方始终躲在暗处。

“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了!”

阵阵诡谲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袁得鱼很想离开,但忽然浑身绵软无力起来。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只是无论如何,不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