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乱哄哄的,日常事务也因争执而终止,大人们吵成了一锅粥,面红耳赤,孩子们吓着了,在那里不知所谓的哭。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心情,来这儿待个几分钟,也得心烦意乱。
扎根躲在一顶帐篷旁留意着吵的最激烈的两伙人,手里攥着块鸽卵大的石子玩儿。以他的劲力,这石子砸在人身上,绝对可以让人痛彻心扉,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开始物色具体目标。
“教官!可算是找到您了!”热情洋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搞的心怀鬼胎的扎根一哆嗦,险些将石子掉在地上。
日杰夫,自从伤愈之后就一直在护卫队中担任副职,分担埃布特的工作压力,在扎根眼里,这是个标准的佣兵,有着惯有的一些习气,适可而止的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跟其中的某一些你情我愿、勾三搭四、还有就是小赌怡情……没什么心眼子,但知道吃谁的饭,胳膊肘该往哪儿拐,总之一句话,扎根对这种油滑的老痞子没兴趣!
“原来是副队……”在日杰夫名下,扎根同样是一名臭味相投的痞子,两人一见面通常都是以相互恭维开局,就仿佛那种没什么人理会的‘宝’在那里互抬身价。
“大家都静一静!”埃布特带着十多个护卫队队员在这边维持秩序,同时将一张粗制的桌子往当地一搁,旁边搁把矮凳,这就算临时的讲台了。
“静一静,迪夫少爷来了,有话对大家说!”埃布特示意让护卫队的小伙子们帮着一起喊,一个个大嗓门,又够整齐,很快便压下了嘈杂,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对于迪夫,基本上评价还是相当正面的。年少有为,能力出众,更有些人赞叹迪夫代领主执政的时候,比泽维尔做的更好。当然,如此拥趸的绝大多数还是迪夫执政时的既得利益者和泽维尔收回权力后的利益受损者。政策高明与否是需要比较的,别的不说,就说伤亡抚恤金,一比,厚道还是凉薄,立见分晓,有时候在民众眼里,领主的优与劣,就是这么简单。
“大家,迁徙队现在面临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我的父亲也非常的坚决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出发点其实都是一个,时不待人,我们得向东。在大家争论之际,我已经请得我的父亲以及斯罗德小姐的同意,由我出面,今日,就将争执彻底解决!”
迪夫如此说,很多人都感到有些心寒,他们都以为这是要彻底分家了。人们小声议论起来,说话的多了,现场又嗡嗡嗡了起来。
“噤声!都噤声!”埃布特这次带来的这些护卫队员,都是与领主联系最紧密的一拨,也就是死忠派,绝对是心向领主的,齐声喝止,现场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在我宣布决定之前,我代表所有人、尤其是图雷斯的民众们,诚挚的邀请一个人为我们说几句。这个人见多识广、平易近人、实力高强、忧国忧民、将我们所有人当做家人,同时也深受大家爱戴……”在迪夫的赞美之词毫不吝啬的轰砸的同时,扎根几乎是被连拉带拽的请上了临时的讲台。
“让我们欢迎,人民的英雄,皮尔欧瑟先生就我们现在的问题表达一下真知灼见,相信以皮尔欧瑟先生的睿智以及见识,一定可以帮助到大家解决问题。”迪夫说着带头鼓掌,然后是埃布特和护卫队的队员,再然后几乎是所有人。圣洁派自不必说了,食尸者们大多对这位教官也是心存好感,至低也不讨厌。
扎根内心已经将迪夫和日杰夫几个的数代祖先都问候遍了,本想低调,现在却被推倒了风头浪尖,而且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是语言如何组织,论讲演,扎根很有自信,在迁徙队,他认第二,相信没人敢认第一,让他愁苦的是‘屁股该往哪里坐/
像现场的大多数民众一样,扎根也以为迪夫是泽维尔和瓦伦汀娜抛出来的传声筒,是为了彻底执行分裂决议的。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一直以来让他头疼的问题再一次凸显。他想继续虚弱东迁队,继续盯住尼奥,就得死咬着食尸者们不放,但这样一来他在圣洁派眼里将成为‘背叛者’,背叛了信仰,也背叛了众人。他选择圣洁派,毫无疑问会收获人望,甚至成为分裂后的圣洁派最高领袖也极有可能,可从本心讲,他根本看不上这个权位,给一帮朝不保夕的愚民当头儿,跟着他们在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地方摸爬滚打,简直是有病!更何况他是有任务要完成的,不是来当什么狗屁的领袖的!
向食尸者们靠拢么?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流水,甚至减成负数,只为了换取一个合理的待在食尸者队伍中的理由。这要扎根如何干休?
在努力思考的同时,扎根开始说废话,先是一套谦虚之词,什么见识浅雹准备不足,如有什么不周,大家勿怪……总之就是一个概念,先为自己铺好下台台阶。
不得不说,扎根不愧为演技出色,他的话配合其声调、肢体动作以及恰到好处的神情,给大家留下了极佳的印象,都觉得:你看看人家,不仅实力高强,瞧这德行,好!很好!非常好!哪像某些人……
迪夫在一旁,心中想起了尼奥昨夜回来详聊时跟他说过的这样一番话:“成功,必然有其成功的道理。这个扎根我怀疑他有问题,但我必须提醒你,在他身上,有你和我都不具备,或者说,远不及的特长。重视这一点,我们会受益匪浅……”
有心之下,迪夫果然看出了不少门道,像这演讲的声调拿捏,语速掌控,词句组织,肢体配合……“嗯,一个好演员,一个强大的演讲者。这个课程得学学,对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上位者,很有帮助。”野心勃勃的迪夫心中暗自决定,来日将这个扎根定罪,就罚他将他的所学,全部都吐出来!
扎根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投入于他的演讲之中。他是那种一旦涉及‘表演’就会很快全情投入的人,也因为这份真心的投入,他的演绎、演讲极具感染力和煽动力。只不过这一次,他讲的是废话,洋洋洒洒说了十多分钟,除了让众人深刻的认识到他是个难得的品行优秀、头脑聪慧的人,对事件本身什么实际效果都没有。这就是演讲的一种至高水平的体现,只说废话。
迪夫自然不肯让扎根在这里赚人气,向埃布特使个眼色,埃布特便开始了早有准备的提问,提问的内容绝对是时下人们最关心的,也最能切中要害,同时还很有鲜明阵营特色的问题,而且每一问中都有陷阱,形成连环套,是尼奥、迪夫和埃布特三人花了半晚上、很费了些脑子才想出来的,以扎根的那点小急智,根本不足以破解这样的连环套。
简单的说,扎根被狠狠的算计了一把,自从他走上这临时讲台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在埃布特提到第5个问题时,虽然下面的人对埃布特的刻薄和尖锐已有不满,但另一方面,对扎根也开始产生了一些非正面的想法,无他,感觉到了圆滑、油滑。
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扎根很注重观众们的反应,他知道他必须要抉择了,否则他的形象必然会遭到严重破坏,不论是在食尸者心目中,还是在圣洁派的人眼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废话缓冲,扎根也算是几分分析清了局势,他选择全面倒向圣洁派,这样一来,虽然政见不和,但即使食尸者们也无法质疑他的品德。然后……
“这是你们逼我的……”扎根已经打定了注意,从幕后来至前台,那么他就要能量全释放,搞个天翻地覆!
扎根终于当众表明了他的立场,圣洁派中人自然是一片欢呼,食尸者们则士气大降,扎根引经据典的说辞实在是杀伤力强大。
然而,就在扎根要进一步挥舞他的言论利器的时候,迪夫亲自喊了停。
扎根这个时候自然是相当不爽,甚至可以说是勃然大怒,打断他的表演,是他最痛恨的事,更何况现在已经挑明了阵营,就如同利剑出鞘,他自然不会再留什么情面给对方阵营,哪怕是迪夫。
叫嚣言论自由,鼓动圣洁派争取言论权力……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扎根便从平静的湖泊变成了爆发的火山,简直比那些弗瑞革命者中的激进派成员还要激愤。圣洁派的人也还罢了,他们大都已经陷入由扎根发动的激情之潮中,食尸者们的一些人却是惊讶于扎根的这种变化,他们敏感的意识到,这个英雄可是一点都不简单,平日里看起来与人无害,不过是善于遮掩獠牙。
“皮尔欧瑟先生,这里没有人禁止你发言,也没有任何人束缚你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言论。我之所以要打断你,是因为这里并非你一个人的言论发表地,也不是你的独家演讲会。而且,我要说的是,黑暗侵袭事件之后,我也愿意做一名虔诚的光辉教徒,我也愿意重神主光芒的照耀之下,而且绝不止是说说。”
“这里确实不是我的独家演讲会,但允许将论点完全表达出来,这是最起码的尊敬和礼貌……什么?”开始时,扎根是神情激愤的与迪夫针锋相对,但当迪夫说到后来,他思维断线了,他怀疑他听错了,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迪夫所说的话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我也是圣洁派!
“没错!你没有听错,皮尔欧瑟先生!还有大家。”迪夫面向台下的众人,大声的又重复道:“我愿意做一名虔诚的光辉教徒,我也愿意重神主光芒的照耀之下,而且绝不止是说说。”
下面鸦雀无声,实在是太意外了!
从极度惊诧中恢复之后,扎根迅速思考:“这算是什么?父子闹别扭打擂台?”
迪夫是不会再给扎根分析和思考时间的,他大声对民众道:“黑暗侵袭事件,刻骨铭心!像大家一样,我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不得不离开故土,离开承载了无数美好记忆的家园,任之沦落。如果要问这件事给我最大的感触是什么,我在这里很肯定的告诉大家:人不能没有信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不能没有信仰。”
“我愿意重归于神主的光芒之下,不仅仅是为了寻求生命的庇护!更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寄托和指引。”
“《神典圣经》第二版第三章第四节……”
“《神典圣经》第十二版第三章第四节……”
“我相信就算最无知的人,也都知道,没有谁有资格篡改《神典圣经》,因为它就是神意的真实传达。可大家都听出了这两段内容的不同之处。为什么会出现不同?因为神是要借之让世人明了,什么是主干,什么是枝叶;什么是核心,什么是细节;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坚持,什么是与时俱进的变化。”
“没错,《神典圣经》中是有说智慧生命皆与人无异,享有与人相同的基本权力。可神还说,凡吾信徒,自戕者不得入天国。”迪夫看着众人道:“我不指望你们都能理解我的认知,都能顺应我的想法。正向皮尔欧瑟先生一再提醒的那样,大家是自由的,言论的自由、思想的自由。我在这里只说一件事:争论因对《神典圣经》的解读而起,那么真正公正的裁决者,不是我,不是我的父亲,不是斯罗德小姐,不是皮尔欧瑟先生,也不是你们任何人,而是神主,我们的信仰,或者说,准备去相信的至高存在。”
所有人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史无前例,这绝对是史无前例。非正式信徒是没有资格请求神来做仲裁的,而且神也不会回应那些对信仰还心存犹豫者的祷告和求助。然而现在,迪夫,有着天才少年领主称号的迪夫,却这么说了,并且准备这么做,由神来仲裁!是他在发痴梦,还是他真的面子大?
这时,就听迪夫大声道:“我在这里,再次说明我对《神典圣经》相关内容的的解读:爱护自己,珍惜自己的性命,这是被赐予生命的智慧生物所要承担的最基本责任。基于这个原则,吃****尸体是神要世人所要明白的‘变’的体现。不懂活学活用,死板教条的,才是对神意的真正歪曲!”
轰!众皆哗然,最激愤的就是圣洁派的人,其中还包括圣洁派的主要领头者之一,诺林德牧师。甚至有人称迪夫这是在亵渎神典,亵渎神明。
任圣洁派的人吵闹了一阵,迪夫才再度大声道:“你们也不用跟我争。我说过,这件事由神主来仲裁。”
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此时太显微弱,于是埃布特带着十几个护卫队队员再次齐声喊喝,人群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扎根结束了冷笑,带头问:“不知道迪夫少爷要如何证明神之仲裁?”
“是呀?是呀?怎么才能证明?”好一些狂热的圣洁派也附和质问,在这一刻,领主威严在他们心中已经丧失了个干净。
就听迪夫朗声道:“不久前我们遭受黑暗爪牙攻击,伤亡惨重。就以那些伤患为应验。圣洁派的诸位,你们觉得怎么样?”
圣洁派从上到下一片沉默。牧师诺林德牧师是他们这边的,因此他们都知道那些伤员的情况,最麻烦的还是暗邪之力对伤患的侵蚀,就像当初日杰夫的情况差不多,诺林德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那些伤员的伤势变化,牵动着这里所有人的心。如果神意在你们一边,就让所有伤员的伤势,在明日日出之前,有明显的好转,最起码由神主的光辉之力,化去最为棘手的暗邪侵蚀。你们有没有这个胆气,敢不敢一试?”
圣洁派的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没人应答。时间过去也不短了,要有办法才干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圣洁派中有人嘀咕:“伤员们的伤情作为赌注,这也太冷血了!”由于一片安静,因此这人的话绝大多数人都听清了。
“来人,给我把他押起来!”迪夫指着那人大声道:“正因为伤员们的伤情令所有人牵肠挂肚,我们才不惜用挚诚恳请神主破例,眷顾这世间的生灵。你现在这样说是何居心?你有更好、更妥善的解决办法?如果有,我带所有人向你叩头道谢,条件随你开。如果没有,你这样说居心何在?”
“我……”这人无话可说,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守卫队队员押绑时,只能用眼睛向扎根求助。
“草!看你妹呀!不知道人家早有准备,还往枪口上撞,是你******脑袋把门挤了吧?”扎根心中暗骂,脸上则是完全不认识此人的神态。
“我再问一遍,圣洁派的人,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魄,敢不敢一试?”
迪夫这第二问,气势就明显盛了很多。一帮食尸者们也都挺腰昂头撇起了嘴。所有人都知道,圣洁派不敢,迪夫将会当众宣布敢于一试,因为这话头是他挑起,他要让所有人信服,得能放能收。但必须说,这是一次豪赌,拉来一名教廷的红衣主教,都未必敢尝试的豪赌。
扎根这时候站出来道:“迪夫少爷,这么说,您是要祈愿尝试了?”
迪夫道:“没错,我将诚心恳请神主,如果我的神典解读是正确的,那么到了明天,我们的所有伤员,伤势将有明显的好转。”
嘶……
尽管大家都有心里准备,但听到迪夫亲口说出,还是禁不住惊叹。这就是将自己往绝路上逼迫啊!
面对迪夫的坚决和硬气,扎根这时也只能顶风硬上,针锋相对。“那么迪夫少爷,如果您失败了。怎么办?”
迪夫从怀中抽出一个卷轴,唰的一声打开。“这里有我的父亲和斯罗德小姐的署名,神典正解之争,由我全权负责,我在这里拥有至高权力。我宣布,如果失败了,东迁队将完全有圣洁派领导,我们将无条件支持圣洁派提出的所有要求,包括动用一切力量约束食尸者配合执行各项命令。”
嘶……
又是一片吸冷气的声音。这赌注真的是有些大了,说难听点就是放弃所有特权,倾家荡产也无怨。
就听迪夫反问道:“皮尔欧瑟先生,既然您这样问了,我想反过来问一句。如果我是正确的,我赢了。你们要如何?”
“呃……我们当然是想您许诺的一样,无条件支持所有决议和命令。”扎根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这回答真的是很圆滑,很有些小聪明。但这是在迪夫所发动的一波又一波强有力的攻势下导致他的真性情所产生的答案。一个人民英雄,宽和厚重、品德优秀的人,怎能在这样的时刻如此耍赖?
果然,首先食尸者们中就出现了嘘声。这样的回答,只从气魄角度讲,都太过差劲了,简直就是赢起输不起的无胆鼠辈的典型态度。
就连圣洁派中的好些人,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扎根,这就是他们崇拜的英雄?
迪夫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当众道:“好,我之心愿,当初在图雷斯就说过,今天再说以一遍:与大家一道,迁徙阿西亚,来日,携手重建家园。只要能如此,我愿意竭尽全力!”
掌声稀稀拉拉的响起,渐渐嘹亮、统一,如雷动,经久不息。
迪夫抬起手示意大家停止,然后洪声道:“掌声,留在明日神主的眷顾抵临之时。那将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成功,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成功!我们披荆斩棘、我们百折不挠,我们在苦难中重拾信仰,心向光明,努力生存,这些就是我们重归神主怀抱的诚挚献礼!”
‘艾美拉大陆统一历773年,寒霜之年,雪之月,迪夫·曼莫瑞斯为光辉教会的正史书写了新的篇章,这段话也被后世广为传送,和那些前仆后继、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一样,它是信仰者对神主的荣耀,是神主的光芒行于大地的体现,是凝聚成光辉之魂的点滴,是教义正统传承的见证,是激励无数后来者奋进的闪光。值得一提的是,他那时只是忠于自己的信仰和理念,努力做好每一件自认为应当去做的事。这一点,也和那些先烈、英雄们的经历很相似……’——摘自《光辉教会英雄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