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今日处境,他不会爱她,宁可一辈子与她陌路也绝不会贪恋一时温存,可是……命运啊,天下间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却狠着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他无比笃定不论出了什么事,若他与她在一起,她定会拼着与她父皇母后决裂的危险,傻瓜似的选择站在韩晔身边。他素来都知晓她是个倔强的姑娘,要保护的人拼了命也要保护到底,但是,他舍不得,舍不得看她左右为难,舍不得置她于一无所有的境地……
人世繁华,她此刻的身份尊贵显赫,要多少无忧无虑都能得到,不过是丢了韩晔而已,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丑陋至及的韩晔而已,丫丫何苦就是放不下?
可命运真是捉弄人,一刻都不肯放过他,她离开了韩晔,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还是闹得风生水起伤痕累累……
就在方才,她问出那般绝望的问题来,他看到了她眸中的泪,鹿台山上的四年,她从不曾真心哭过,多数是假意博他怜惜,现在还肯在他面前哭,不过是要他最后的答复。
他的话明明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他想说,丫丫,我们走吧,抛下现世的所有恩怨,去哪里都可以!你若是那最大的笑话,我便用一生一世来陪你!你大可以放声大哭,你想怎样都可以,韩晔再也不会明知你爱他却还执意推开你!
可是,他却又用尽所有的理智将这些话硬生生压了下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逃不出王政的手掌心;恩怨未消,仇恨尚在,他忍辱负重这些年,双手沾满了血腥,怎能说洗就洗得干净了?
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多的是她不知道的韩晔。若是她知道了,也必定不会爱着那样肮脏残忍的韩晔。
推开她,放开手,转过身,漠视所有,亲眼看着她绝望、哭泣、摔碎,从此,她再也不会对韩晔这个人抱哪怕一丁点的期望了吧?
这样,就好。
心口的痛怎么都缓不了,用世上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死不了,只是痛。
许久,韩晔终于松开了收紧的拳头,缓缓坐直了身子,腰背无比端正,儿女情长都压在了最深的心底,用力一挥鞭,以绝不回头的姿态前行。
韩文韩武二人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三人便回到了晋阳王府,刚跨入门槛,韩晔开了口,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北郡府有什么消息?”
韩文答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相信盛京很快便会收到情报,请世子放心。”
韩晔举步往书房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韩武在一旁道:“主子,司徒赫昨日一早出了城,他素来碍事的很,倒不如在半道上……”后面的话他不需要再说。
韩晔的脚步缓了缓,似在犹豫,最后还是轻摇了摇头道:“有勇无谋的匹夫,先留着吧,老狐狸生性多疑,早有心对付司徒家,司徒赫是枚好棋,战死沙场才是他最应当的归宿,死在半道上反而麻烦。”
“原来主子早有打算。”韩武笑了。
韩晔却蹙起眉心:“盛京中分不清落公主与婧公主身份的不多,今夜的刺客明显冲着婧公主而来,我与她……分开的事刺客兴许还不知晓,足见他们并非盛京中人,也断不应该是老狐狸的人。鹿台山上知晓秘密的多数已开不了口,剩下的便是林岑之之流不足为惧,唯一的漏网之鱼……”他顿了顿,“西秦荥阳白家,派人去查查,有没有一个喜欢在袖口处绣红色鹿桑花的男人。”
韩文不解:“去西秦找?若是找到了,也不好动手啊。”
韩晔一笑:“以你们的武功和心机,也动不了他。西秦皇帝病了,国事一直由丞相打理,那丞相是薄家的私生子,早惹得西秦三大豪族不满,只是碍于西秦大帝的面子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朝政也不过表面风平浪静。你们只管找到那个人,其余的事我会教你们怎么做。”
“是。”韩文与韩武对视一眼,不敢多问。
“还有,监视百里落的行踪,看看她每日都去见什么人,随时禀报。”韩晔入了书房,回头道:“木莲已不可信,告诉玄影,弃了她。”
“主子的意思是……”韩文做出了挥刀的手势。
韩晔又迟疑了一瞬:“不要杀她,由她去吧。”
说完这些,他关上了书房的门。
门外,韩文韩武对望着,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木莲可不死,他们自然知道是因为谁,明明都已经是敌人,明明那女子永远不可能再原谅他,主子却还是对她心存不忍。
上弦月挂在树梢头,墨问刚从前院回到偏院不久,身边的小厮便告诉他婧公主回来了。
墨问靠坐在藤椅上,心满意足得很,虽然方才将左相吓得不轻,但从那张惨白的脸和语无伦次的言语中,墨问知道事儿该是成了,再稍稍添几把火肯定能烧得起来。
这会儿听见小厮的话,知道傻瓜回来了,他更是高兴,心道她肯定会来找他,于是,他就在院中静静地等,看一会儿月亮,再看一会儿星星。
可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已然亥时三刻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他都觉得困了。墨问心思重,哪里就肯自己睡了,便差人抬他去前院。
木莲如今成了正经主子,夜深了不能四处走动,自然无法再挡墨问的去路,没了她的阻挡,这“有凤来仪”显得冷清了不少。才一入正门,便撞见一个丫头抱着一身血衣出来,身子还在不住地抖,吓得脸色惨白。
“出什么事了?”墨问身边的小厮伶俐,替他问道。
丫头们多是担不住事儿的,这不,一见到墨问,就立刻跪下道:“驸马爷,公主回来的时候一身血,奴婢见着不吉利,准备拿这衣服烧了去。”
墨问原本坐在竹塌上,这会儿惊得爬起来了,由小厮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内室去,层层的纱幔垂下来,丫头平儿守在外头,听见动静,回身行礼道:“驸马爷,公主正在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