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楼的居民,以中文系和体育系的教师居多。文武搭配,生活不累。那些体育系的老师,仗着身强力壮,愣是不知何时从哪里弄来一条很长的石板条,还有一方字迹模糊的石碑,都架在“院子”东头的一株老芒果树下,于是这里就成了一处露天沙龙。这些老师,年长些的,许多是“十年动乱”前旧师院或二师院的遗老,满肚子前朝掌故。每当吃饭午休间,夏夜纳凉时,芒果树荫下,习习凉风中,前朝遗老,晚辈后生,或端着饭碗,或捧着茶壶,操着永无达标希望的闽南口音莆田腔,海阔天空,云山雾罩,什么“反右”时哪位老教授有何“反党”言论啦,什么大炼钢铁时哪里垒了几座土高炉啦,什么程埔头当年搭擂台比赛积肥放卫星啦,什么大字报揭发哪位领导和哪位美女老师“蓬恰恰”啦,牛黄狗宝,陈谷子烂芝麻,在这些“地保”口中绘声绘色,如数家珍,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个沙龙偏偏就在敝舍寒窗下,声声高亢,句句入耳,有时我想备点课看点书,却都被这些奇闻轶事逗得心旌摇荡,半天老看那一行。
前面提到的李家电视,说来还是后话,本楼居民的电视生涯,还始于更早的一段“殖民”史。“十年动乱”中,师院停办,校园被“列强”瓜分,我们这幢楼一带,当时是省体工队举重队的“租界”,直到本人入住时,那些力士还未撤走,现今科学会堂前面的那方广场,当年就是供他们练功的室内训练馆;本楼对面的23号楼,是他们的宿舍。那时,电视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可他们有,还乐意和下民分享。我们那些体育系的芳邻们,仗着同行哥们的铁关系,把这台稀罕珍贵的12吋黑白匣子弄到我们楼前公映。于是每逢周末下午,夕阳尚未西下,勤快的体育健儿们便早早地把这台宝贝供在了楼前,而比之更勤快的本楼和外楼的居民们,也更早地搬出家里所有的条凳马扎靠背椅,占好了宝座。就连神气活现的孙师绍振,也总忘不了叮嘱我为他一家三口外带他漂亮的小姨子有时还兼顾老岳父丈母娘摆凳占位子。等到夜幕降临,方匣子前面早已挤满了人,前面的坐着,后面的站着,再后面的只好高高站在凳子上,百把双眼睛巴巴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只见它一阵白亮,又一阵雪花,再一阵行扭,终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没多久,更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来了:校方决定给各系配台电视!而且是20吋的,而且是彩色的,而且是经系办公室研究一致公认本人最聪明而决定派我到有关部门严格培训以掌握“开电视”这一高科技专业技术,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决定把这台全系第一且唯一的大彩电安顿在敝人寒舍,由我专门负责保管操作!这不是等于白白送我一台众人垂涎的大彩电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可是不久我就发现,“林妹妹”虽好麻烦多。家有大彩电,从此我的房间就成了公映场,每晚都是满屋子黑压压的观众,我什么事情都得放下,专职“三陪”,完了还得打扫清场。然而圣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与民同乐,三陪之乐即在其中。有一回,阿果(陈果民师)带着他那上小学的儿子来看,电视中出现了台湾市容的画面,小朋友突然大声惊叹:“哎呀,台湾怎么那么好啊?”众人忍不住一阵轻声窃笑。我想,长期被教导以“水深火热”的人们,大约和我一样,都想起安徒生那则著名的童话了。当时有一出火遍全国的话剧《于无声处》,有一次电视要转播,心仪已久的粉丝们早早地把我房间挤爆了,光是我那张1米宽的单人床上,就码足了八九条汉子。正当《于无声处》播到无声胜有声时,突然“啪”的一声巨响,随即腾起满堂惊叫——我那可怜的床板,断了!
哦,可怜的床板;哦,灰头土脸的筒子楼;哦,老芒果树下的石板沙龙……这一切虽早已从校园里永远消失,但总时常清晰地映现在我日渐年老而健忘的脑子里。
(汤化文学院1973级,副教授)十七号楼往事(四则)
◎林丽芳王景萍连美波吴卫国
怀念17号楼的日子
寒假表妹从师大回来,问她住哪儿,她痛苦万状答:“17号楼,那栋破楼啦!”我笑道:“缘分哪,想当年……”
是啊,想当年,17号楼也不新,最难熬的日子,是停水的日子。记得有一个夏天,停了一周,那可真不是味儿。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水压不足,那时,常到了半夜,5楼还没水,不知有多少回麻烦二楼的弟兄们帮忙拎水,今天想起,唯有一声:“谢谢了!”
当然也忘不了漏雨的日子。有一年的中秋节,雨夜,雨滴敲打着室内的脸盆、碗、桶、杯等,我们506室还给当时的校长陈征写了一封言辞切切的信,希望他把我们想象成他老人家离家在外的受苦受难的女儿。也不知校长收到与否,反正雨过天晴后,有人来修楼顶了。
还怀念停电的夜晚,终于可以有理由不读书了。有一夜,我们506室还摸黑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小品,好像是葛朗台和阿巴贡相遇的故事,那让我们开心不已的“演出”,从来就没走出过506室,阿莉、阿岚、徐擎、碧兰、雪玉、军宣、阿苏等姐妹们是否还记得呢?那“剧本”毕业后头几年我还保存着呢,可惜现在找不着了。就像那逝去的日子,只能在回忆中寻找。
还记得吗?17号楼2楼的男生宿舍曾有过一副对联——“长安山下不长安,相思林中难相思”,不知是谁的创意。长安山下,相思林前,我们的17号楼,我们的青春岁月……
(林丽芳)
恰同学少年——忆17号楼502室
岁月如梭,一晃就大学毕业20年了,很多的物、事、人都随时光发生着变化。虽在国外居住多年,而长安山度过的青春4年留下的许多美好记忆,仍让我时常梦中惊醒,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中不禁涟漪泛起、泪光闪闪。
林红跟严修鸿来邮件说要出版毕业20周年纪念册,建议我写点儿感想之类的。这是件大好事儿。昨日忙翻看相册,遗憾不少老照片还留在故里,同时惊喜随身还带着大学时期的珍贵相片,仔细端详着那时青春激扬的我们,眼泪就情不自禁地稀里哗啦了。往事不断重现,真不知道我手中的这支笔如何才能描述出其中的万分之一。
王毅贞,你还记得咱俩有次在师大后门的学生街,一家简易学生饭馆,就着一盘酒糟炒小田螺,喝完了两瓶啤酒吗?多爽的事儿啊!
洪若江,睡在上铺的你,还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不?喜欢你一头飘逸的秀发及温婉的模样,当然也不会忘记你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苏华,你总是认认真真、整整齐齐地记课堂笔记。你那娟秀的课堂笔记,一度成了男女生们传抄的热门考试复习资料。你有条不紊的办事态度与风格,让急性子的我多了份思考。我的耳旁至今还不时缭绕着校园里传来的甜美播音。苏华,这是你的声音!
陈燕珠,当我不愿下食堂打饭菜时,就喊一声:“燕珠,帮我带一份吧。”周末回家时,你总会问我一句,“带什么好吃的来呢?”热情、贴心的你,留给我朴朴实实的印象。
饶云飞,那时候,你就显示出不让须眉的管理才能。还记得课余咱们打扑克玩“80分”、“争上游”的游戏吗?就连这你也不甘落后。
涂秀虹,你是年级的才女,隔三差五地弄些美文,窄小的床铺上总挤着不少书籍。要么你待在床上睡懒觉,要么晚自习到熄灯了才窸窸窣窣归巢。又好客,时有客家的同乡来串门,老迟了还不走呢。
林海娟,咱的半个莆田老乡,刚入学时你的乡音普通话很让人费解哟,不过还是很乐意跟你聊天。想当年苏华与你形影不离,我就偏要“插足”,乐呵呵地充当“第三者”。
王若兰,当年的流行歌曲多先从你那卡式录音机里欣赏到的,记得你时不时地哼唱,连齐豫的高音也都上得去。还常见你伏案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忙着给家人、朋友、同学回信、写信。那时中文系1987级的信箱里要是有自己的来信,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王景萍,你其实不是什么打排球、打篮球的好料子,就仗着有点高度,居然混进系队,幸运地把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从此你的大学生活增添了许许多多的精彩……
张秀芳,娇小的你让人羡慕,大学4年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且同窗的男友陪伴着度过,只是少了你跟舍友们说笑逗乐、撒野怄气的乐趣。
502室的姐妹们及中文系1987级的所有同学,别闹中年危机,工作别太辛苦,多跟家人待在一起,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王景萍)
打羽毛球的日子
因为生存环境的复杂原因,再也打不动正式的羽毛球比赛了。
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刻,想起在中文系17号楼前的水泥地板上,曾如何像个专业队员似的比赛了4年,把无聊、失望、痛苦、孤寂打成飘飞的羽毛球,所有的能量转都换成汗水,所有的情感都凝结成黑黝的肌肤。“黑皮奶奶”——成了实习时永远忘不了的称呼,每在心中想起,竟也笑靥如花。有多少过去可让我们凝眸回望时含笑相拥呢?
静静的回味中,微笑如茶香般漫溢开来。此时,所有的同学,都如盛开的茶花,互相温馨着,组成馨香美丽的茶园。
师大4年,多像羽毛球般被动、单纯而洁白,我只好再次傻笑了。
而这样的日子,竟也成为美丽的回忆,生活是多么的神奇。
不知道还有学弟在那样的地方重复我们的过去吗?不知道有谁还能吃下6个师大肉包吗?所有未曾发出的邀约,今天能再次从容面对吗?
就让回忆里只有甜蜜吧,一一浮现的脸庞,都打上我微笑的目光了,谁也跑不了。你感觉到了吗?你真的感觉到了吗?你还没感觉到吗?
羽毛球飞过天空,飞过你的眼睛和心灵了吗?飞过你的记忆和感觉了吗?那个又黑又瘦的傻小子,此时在默默祝福你呢。
(连美波)
吃的印象
一直记得我经常很早跑到17号楼或者去卢庆平宿舍或者去涂文旭宿舍,为了什么?吃早饭。因为当时我们3个将钱和在一起使用,特别是一日三餐,我是吃饭主力军,经常把他们从被窝里揪出来,或者我先把饭买好。那段时间,这两个宿舍的兄弟肯定被我骚扰了,毕竟清早是中文系学生最好的睡眠时间。而我在第一食堂吃饭的那段时间,只感觉自己吃则特别多,一则我是早吃饭的那一类,二则与人和餐有利于我这样的食客,而且因为这样常常可以省下一笔钱。到了一定时候,3人可以聚在一起喝酒。
我有这样的感觉:师大教我如何关注吃。因为离开父母,人不得不仔细考虑自己的饮食问题。因为一旦不能吃饱,每次到第4节课,就很难专心致志听课。要不然为什么我们的师兄师姐会将师范大学戏称为“吃饭”大学?
师大的肉包给人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嚼在嘴里油都会溢出来,咽下去更是回味不已,人吃了肉包只感觉增长了不少气力。
所以读书期间,我经常是一次吃上10个肉包以满足口腹之欲,甚至有时同学之间还进行比赛——看谁吃得多,吃得快,那场面可激动人心:旁边一群同学围观,两位比赛者坐中间,桌上两盆肉包,两碗汤,一声开始,大家齐喊加油,两人狼吞虎咽展开攻势,那架势非把对方打败不可,你一个我一个,风卷残云,七八分钟左右,两盆包子成了比赛者的腹中之物。最后由仲裁者清点数量,分出高下。有时胜者还会因此请客。这可能是我们读书时的一大景观。
(吴卫国)
(林丽芳王景萍连美波吴卫国文学院1987级校友)戏说万里公寓“315”
◎许今篪
本人免贵姓许,名今篪。“篪”属于生僻字,它曾给同学、老师和相关人士带来一定麻烦,曾给班级、学校及社会带来诸多不便,至今本人内心仍怀有深深的歉意。本人性情内敛,思维迟钝,不善谈吐,不喜交往,常被外人疑似自闭症。
315是公寓宿舍的门牌号。所谓公寓其实只是一幢简陋的混凝土宿舍楼,黑暗狭窄的走廊从两排格子般的宿舍中间穿过,没有阳台,房间狭小。特别是315,十几平米的空间居然蜗居着从外地流浪到师大的6条汉子。每到春末,福州的空气逐渐炎热,有时整个城市像个闷热无比的大蒸笼,而315更像一个热气腾腾的小蒸笼。屋顶隔热效果很差,屋内空气极难流通。放学一回宿舍,大家便迫不及待将衣服褪得只剩下裤衩,挤在抽筋似的电风扇下面。微弱的风根本无法抵挡阵阵强大的热浪。即使冲了冷水浴,挂在身上的水珠,也会在5分钟之内立刻变成淋漓的汗滴,整个人一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后来才懂得这种“待遇”或许就叫“桑拿”。每当夕阳西沉,形体庞大、体格健壮、嗅觉灵敏的蚊子,便从树林里、田野间、水沟内……蜂拥而至,肆无忌惮地在每一块裸露的肌肤上空快乐盘旋。既来之,则安之,虽然境遇恶劣,但富有个性的汉子们竟能我行我素、诗意般地蚁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