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石南松开手,撅起小嘴,落寞地抖动着肩头离开。
人说,经济越是发达,人就越冷漠,这话一点也不假。怪不得当初鲁迅先生会弃医从文,毅然决然地重回国土,愤慨国人那麻木的心。
深夜,清冷的天桥上,金闪闪的车尾灯沿着蜿蜒而下的高速桥筑起一道明晃晃的人间银河,欧石南仰头,眺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伤人,伤身不如伤心凌厉,比起二战的日本鬼子,现时,人们对金钱的贪婪,对权势的痴恋,对同是炎黄子孙的国人的冷漠,不是更加让人痛心疾首。
默默地垂下头,欧石南转过身,心无波澜地下着一节又一节的阶梯,目光茫然地在天桥下躺着横七竖八的乞丐的行人道上搜寻着自己的一方容身之地。
“呵呵,你好?”一个猥琐地乞丐脏兮兮地朝欧石南伸出友谊之手,欧石南背脊寒寒,瑟缩地往人行道的另一头走去,端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单薄的身躯,局促不安地望着天桥外的一丝光芒,恐惧更深一层,苦笑,不知道明日太阳升起时,她会不会如鲁迅先生说的,“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
早晨,上班的高峰期,D城的大道上,如蚁群的上班族蜂拥地在公车站争先恐后地挤上一辆又一辆不堪负重的公交车,挪动着银灰色的奥迪A8的曹圣渊,烦躁地按着喇叭,目光凌厉而幽怨地凝视着道路最中央畅通无阻的BRT公车道。
一个半小时后,机车终于可以逃开塞车的主干道,缓缓地驶进位于医院不远的大桥,抬眼往前一瞄,一堆人拥挤在桥边,躇足在栏杆下,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桥架的顶端。
曹圣渊无奈地瞥了一眼已经被警察围起来的通道,咬牙切齿地直瞪向桥顶的那个准备跳桥的人,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桥顶,冷风簌簌地刮过欧石南苍白的小脸,双脚若无其事地在桥上甩动,思绪在水面上漂浮着,听说溺水死的人全身会肿胀起来,然后七孔流血,比从楼下摔下来还要难看一百倍,更恐怖的,要是时间长了,身上还会发出腐蚀的臭味,手手脚脚可能会被江海里的生物啃食得面目全非,想着,身子不禁抖了下,余光恰巧瞥见从一端爬上来的男子。
“曹医生,你上来看风景吗?”
已经爬得气喘喘地曹圣渊脸一沉,这个女人还真是有闲心,若不是为了不想耽误今天早上的手术,又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打死他也不会上来管这一趟事。
“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下去,免得阻碍交通。”曹圣渊口气不悦地吼道。
欧石南不理会他,别过头,紧盯着宁静的水面。记得家乡有一条江,每到盛夏总会有许多的人到那儿游泳,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热辣辣的三伏天,冰凉的江水无疑是人们解暑的最佳良策,而良策永远都要伴随着生命的代价。她总是不明白那条江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每一年总有那么多的敢死队往里面跳,难道一时的感官享受比生命还来得重要?欧石南无奈地轻笑,一句可悲的古话袭上心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曹医生,如果有机会让你遇到一个绝世美女,不过欢爱一次就必须以生命做代价,你会愿意吗?”
曹圣渊惊讶窘迫地盯着她严肃地表情,这丫从昨天就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还更过分,摇头,直白地回了一句,“我只对我爱的女人有性趣。”
欧石南眨巴了一下眸子,纯真地扫视了他,毫不羞涩地说道,“那你要是一直都没有遇到自己爱的女人,岂不是憋得很难受?”
曹圣渊哑言,俊脸涨红,无比后悔今天冲动爬上来当好人的举动,愤恨地转过身,大声地恶吼,“欧石南,你要是不想死就立即爬下去,免得破坏江边的风景;若不是就直接跳下去,免得丢人现眼,浪费人力物力。”
望着平静无波的江面,欧石南抽蓄地怒了努嘴角,小时候,有一次跟着奶奶到山谷里找朋友时,经过一条清澈的小溪,一些路过的妇人从溪边捡了一块小石头扔到水里之后才俯下身子捧起一口口水喝。她不明白那些人干嘛要把水污染了才喝,那不是很不卫生?奶奶笑着点了她的头,说了一句很虚幻的话,“他们是在赶走溪里的水鬼。”那时,她第一次接触了“水鬼”这个词,懵懵懂懂,直到有一年舅妈的侄子跟着自己的父亲在江里游泳溺水而死又找不到尸体时,妈妈囔囔间提到这个词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据闻,那些水鬼就是溺死在江海里的孤魂,要想早超生就必须拉一个人来当他们的替死鬼,所以每每有人在江海中溺死前,总会拼命地向岸边的人伸出手,脚又像是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拉扯着,最终挣扎无效,解救了水中的孤魂,葬送了自己来不及享受的未来。
欧石南抖了抖身子,模糊中,眼前的江面似乎有一只水鬼在向她招手,呼唤着她的救赎,心口一提,恐惧地转过身,正对着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曹圣渊。
“曹医生,你说溺死的人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很难受?”
曹圣渊失色地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盯着她,欧石南讪讪地咧嘴傻笑,曹医生果然是吓不得,努嘴,若无其事地迎着清风,眺望着远处的海域。爬上这里的那一刻,她脑海中想到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痛苦的解脱,大概自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错觉,不然,在死神的面前哪有那么多不怕死的勇士。
“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生命的长短,但,美好与否是自己来掌握的。”宁静的江面,曹圣渊的话如天边传过来的福音,滋长着欧石南那渐起的勇气。
不情不愿地从桥顶爬下来后,曹圣渊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的奥迪A8那里,急匆匆地开着车飞驰而去。欧石南寒心地听着周围传过来的细细碎碎的评论,选择跳桥真的不是她想的,而且她是真的有那个寻死的心,跟以往那些爬上桥顶闹示威,讨公道的人不一样,若不是曹圣渊的那一句话,今天的跳桥就会是一场真真正正的自杀。不过,是以至此,她解释又有何用,没有人会相信,就像没有人会相信跟她站在一起不会被感染到病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