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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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法兰西禁卫军里(7)

“您不这样认为吗,小姐?”庭长先生试图把自己打扮得跟他想扮演的角色相协调。虽然年过四十,虽然他的紫膛皮色、令人厌恶的面孔,像所有吃司法饭的人的尊容一样干瘪,他却仍然穿戴得像个小伙子,玩弄着藤杖,在德·弗洛瓦丰小姐家从不吸烟,来的时候经常戴着白领带,穿一件前胸打宽裥的衬衣,使他的神气好像跟一般蠢头蠢脑的家伙是同门兄弟。他和漂亮的女主人说话的口气非常亲切:“我们亲爱的欧也妮!”总之,除了客人比过去多,除了摸彩换成打惠斯特牌,除了没有葛朗台夫妇二位的尊容,客厅里的场面和我们故事开始时,没什么差别。猎犬们总是喜欢追逐欧也妮和她的万贯家财;只不过今天的猎狗更多了,叫得也更凶了,而且是齐心协力地围住猎物。假如休昂突然从印度回来,他一定会发现同样的人物和同样的利害冲突。德·戈朗森太太认为欧也妮的贤德人品和善良都是最完美的,她一直与柯利逊叔侄作对。但是,和以往一样,欧也妮依旧是这个场面的主角,也跟以往相同,休昂在这里仍然高于一切。不过,还是有些改变。从前庭长只在欧也妮过生日与命名日才送她鲜花,现在已成了家常便饭。每天晚上,他都会给有钱的女主人一大束华丽的鲜花,冈努沃耶太太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把它插进花瓶,可是一等到客人离开就给扔在院子角落里。

初春时,德·戈朗森太太有意想搅乱柯利逊叔侄的美梦,跟欧也妮提起德·弗洛瓦丰侯爵,说要是欧也妮愿意通过婚约把侯爵的地产归还他的话,他就可以重振家业。德·戈朗森太太把贵族门第、侯爵夫人的头衔吹上了天,而且,因为把欧也妮轻蔑的一笑当成赞同的表示,她大肆宣扬,说柯利逊先生的婚事不见得像他想象的那么有把握。“虽然弗洛瓦丰先生50岁了,”她说,“可是看上去不比柯利逊先生老气;没错,他妻子死了,留下一堆孩子,但他毕竟是侯爵,迟早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现在这个年月,还能找到这么高档的亲事吗?我的确知道,葛朗台老爹生前把他的全部产业都归并到弗洛瓦丰,就有把自己的家族嫁接到弗洛瓦丰家谱上去的打算。这话他常对我说,他真是狡猾,这老头儿。”

“为什么,苔那,”欧也妮一天晚上临睡时说,“他七年来连一封信都不写给我?……”

正当这些事情在梭密发生时,休昂在印度发了财。先是他带去的那批货卖得很成功,他很快就赚到了6000美元。他一过赤道就丢弃了许多偏见;他发现,在热带地区和欧洲一样,致富的捷径是贩卖人口。所以他到非洲海岸,做贩卖黑人的勾当,同时贩运最有利可图的商品,去追求利益的各类市场做交易。他把全力以赴做生意,忙得没一点闲暇时间,唯一的念头是发笔大财,回到巴黎去炫耀,同时攫取一个比落魄前更辉煌的地位。在人堆里混久了,世面见得多了,又见识了不同的习俗,他的思想逐渐发生了变化,成了疑心重重的人。看到同一件事在这个地方被说成犯罪,在那个地方又被视为美德,所以他对是非曲直再没有固守的概念。不停地追逐利润,他的心变冷了、收缩了、干瘪了。葛朗台家的血统没有在他身上失传,休昂变得残酷无情,贪婪成性。他贩卖中国人、黑人、燕窝、儿童、吹鼓手;他大放高利贷;惯于偷漏关税,目中无人。他到圣托马斯廉价买进海盗的赃物,转运到缺货的地方去出售。

刚出门时,欧也妮高贵纯洁的形象,就像西班牙水手供在船上的圣母像一样,陪伴他奔波在世道上;他曾经把生意上最初的成功,归功于这位圣洁姑娘的恳切祈祷与祝福;后来黑种女人、黑白混血女人、白种女人、爪哇女人、埃及舞女,他与各种肤色的女人花天酒地地鬼混,在很多国家有过放纵的艳遇之后,对于堂姐、梭密、旧屋、小凳以及在楼梯下过道里的亲吻的回忆,都忘得干干净净。他仅记得破墙围着的花园,因为那是他冒险生涯开始的地方,可他否认这是他的家:伯父只是一条骗取他首饰的老狗;堂姐在他心中毫无地位,她只是生意上借给他6000法郎的一位债主。这种行径和这些思想就是休昂·葛朗台杳无音信的缘由。

在印度、在圣托马斯、在非洲沿海、在里斯本、在美国,这位投机商为了不损坏名声,取了一个假姓名,叫卡尔·西弗尔。这样,他就能毫无风险地到处游荡了,不知疲倦、胆大妄为、贪得无厌,决心不择手段地发财,好尽快结束可耻生涯,在后半生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这种想法使他很快发了大财。

1827年,他搭乘一家保王党商社的豪华的双桅帆船“玛丽·卡罗琳号”回到波尔多。他有三大桶箍得严严实实的金末子,价值190万法郎。他打算到巴黎换成金币,再赚七八厘的利息。同船有位慈祥的老人,是查理十世陛下的内廷侍从,德·奥布里翁先生。他当年鬼使神差地娶了一位交际花,而他的产业在安的列斯群岛上。为了填补太太的挥霍,他去那儿变卖产业,德·奥布里翁夫妇的祖上是旧世家德·奥布里翁·德比什,这一世家的最后一位都尉早在1789年前就死了。现在德·奥布里翁先生一年只有20000法郎左右的收入,还有一个奇丑无比而没有陪嫁的女儿。因为他们的财产只够他们在巴黎的生活,因此做母亲的想不给陪嫁。社交界的人都认为,任凭女人有再强大的本事,这种打算的成功机率令人堪忧的。连德·奥布里翁太太本人看到女儿也不抱任何希望,无论是谁,就是想当贵族迷了心窍的人,恐怕也不肯背上这个难堪的包袱。

这位小姐与她名字同音异义的昆虫一样,长得又瘦又细,像只蜻蜓。她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有一张高傲的嘴,上面挂着一条太长的鼻子,鼻尖却很肥大,平时鼻子蜡黄,却变得通红,这种类似植物变色的现象,呈现在一张苍白又无聊的面孔的中央,显得令人生厌。总之,她的模样……一个三十八九岁的母亲,要是风韵犹存并且还有点奢望的话,倒求之不得有这样一个女儿在身边守着。可是,为了补救那些不利条件,德·奥布里翁夫人把女儿调教得态度非常文雅,经常把鼻子维持得相当的合理,教她学会打扮大方,做出那些多愁善感的眼神,叫男人看了动心,真以为终于遇见了找遍天涯海角的仙女;她还给女儿示范脚上功夫,教她在鼻子放肆地红起来的时候,及时地把脚伸出来,让人家欣赏它们的纤小玲珑;总之,她把女儿调教得着实不错。用宽大的袖子,骗人的胸垫,四面鼓起、垫衬得十分仔细的长裙和束得非常极紧的腰身,她居然弄出了一些很耐人寻味的女性特征,真该把这些产品陈列在博物馆里供母亲们参考。休昂很巴结德·奥布里翁太太,她也正想交结他。有人竟然扬言,说美丽的奥布里翁太太在船上的时期,凡是可以用来钓上这有钱女婿的手段,件件都使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