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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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在法兰西禁卫军里(8)

1827年6月在波尔多下船后,德·奥布里翁夫妇和女儿与休昂在同一家旅馆寄宿,又结伴同住巴黎。德·奥布里翁的宅邸已被抵押,休昂要想办法赎回来。岳母已放出话把楼下的一层让给女儿女婿居住。她可不像德·奥布里翁先生对门户那么有成见,她已经对休昂·葛朗台许诺,向查理十世请一道上谕,钦准他改姓德·奥布里翁,并享用侯爵家的爵徽,并且假如在奥布里翁弄到一块价值36000法郎的世袭领地,休昂就理所当然承袭德·比什都尉与德·奥布里翁侯爵的双重头衔。两家财产合并在一起,彼此相处融洽,再加上宫廷闲差的俸禄,德·奥布里翁府一年也可以有十几万法郎的收入。

“一个人有了十万法郎的收入,有了头衔,有了门第,出入宫廷,我会为你搞到一个内廷行走的差事,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她对休昂说,“你想当行政法院审查官,当省长,当大使馆秘书,当大使,随你选。查理十世对德·奥布里翁特别恩宠,他们从小就相识。”

这女人使休昂陶醉野心之中,弄得他飘飘然。她手段巧妙,当做体己话似的,告诉他将来有如何如何的希望,所以他在船上便开始憧憬自己的未来。他以为父亲的事情早已由伯父处理好了,感到自己可以平步青云地闯进人人都想涉足的圣日耳曼区,在玛蒂尔德小姐的蓝鼻子的提携下,好似当年德吕一家摇身一变成为布雷泽侯爵一样,他也将以德·奥布里翁伯爵的身份衣锦还乡。他出国时,王朝复辟还是摇摇欲坠的局面,现在却繁荣昌盛,把他看得眼花缭乱,贵族思想很快笼罩了他,他在船上开始的兴奋一直维持到巴黎。他下一决心,为了把他自私的岳母已让他看到一些眉目的高官厚禄争取到手,他执意不择手段。在这个光明的远景中,他的堂姐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小点而已。

他重新见到了安奈特。以交际花的盘算,安奈特极力唆使她的旧情人应承这门亲事,而且答应支持他的一切野心活动。安奈特很高兴让休昂娶一个既丑又招人厌的小姐,在印度闯荡的这几年,休昂已锻炼得更具魅力。他的皮肤晒黑了,举止变得坚决豪放,像那些惯于决断、控制和成功的人一样。看到自己可能在巴黎当个角色,休昂觉得在巴黎活得更加自在了。

德·戈朗森得知他已回国,并且马上成亲,还发了财,于是来看他,打算告诉他再付30万法郎就能还清他父亲的债务。他见休昂正在和珠宝商会谈,先前休昂向珠宝商定做了一批首饰,作为给德·奥布里翁小姐的聘礼,珠宝商于是为他拿来首饰的图样。虽然休昂从印度带回富丽堂皇的钻石,但那些珠宝的打磨镶嵌所需的手工,新婚夫妇要置备的银器和金银珠宝的大小件首饰,还得花费20多万法郎。休昂接待了德·戈朗森,他已经不记得他了,态度的傲慢,活像他是一位时髦青年。曾经他在印度和别人决斗过几次,打死过四名对手。德·戈朗森已来过三次,休昂冷冰冰地听他说话,然后,他并没有完全弄清事情的原委,便回答说:“我父亲的事不是我的事。多蒙您关照,我不胜感激,只是无法领情。我辛辛苦苦地挣来的200多万,不是准备送给我父亲的债主们的。”

“假如几天之内有人宣告你父亲破产呢?”

“先生,几天之内,我就是德·奥布里翁伯爵。您听好了,这件事将与我毫不相干。而且,您比我更清楚,一个有10万法郎年收入的人,他的父亲绝对没有过破产的事。”说着,他客气地把德·戈朗森爵爷推到门口。

那一年的八月初,欧也妮坐在那张曾经与堂弟山盟海誓的小凳上,天晴的日子,她就在这里用早点。那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可怜的姑娘总是把自己的爱情史上的大小往事,和接着发生种种灾祸一件件在回忆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温。

太阳照着那面全是裂缝、几乎要倒塌的美丽的院墙。虽然冈努沃耶经常提醒他的女人,这墙早晚一会压着什么人的,可是任性的女主人一直不让人碰它一碰。这时邮差敲门,递给冈努沃耶太太一封信。她赶紧给主人送来,说:“是你日夜盼望的那封信吗?”

这话在院子和花园间的墙壁中振荡,更强烈地回响在欧也妮的心中。

“巴黎!……是他。他回来了。”

欧也妮脸色苍白,拿着信愣了一会儿。她心跳得太厉害,简直无法拆开信来读。高大的苔那站在那么,两手叉腰,快乐在她暗黄脸的沟槽中像一股烟似的冒了出来。

“看信哪,小姐……”

“啊!苔那,他是从梭密走的,为什么回到巴黎呢?”

“看了信,你就知道了。”

欧也妮颤抖着拆开信,里面掉出一张汇票,是在梭密的德·戈朗森太太与科雷合办的银号里兑款的。苔那捡了起来。

亲爱的堂姐……

“不叫我欧也妮了。”她想,一阵揪心。

您……

“用这种客套的称呼了!”

她合抱着双臂,不敢再往下看,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死了?”苔那问。

“那就不会写这封信了。”欧也妮说。

她读的全信如下:

亲爱的堂姐:您要是知道我事业取得了成功,相信您一定会高兴的。您给了我吉利,我居然发财了。我听从了伯父的劝告。他和伯母的死亡,我是刚从德·戈朗森先生那里得知的。父母去世是回归自然规律,我们理当继承他们。我希望您现在已经节哀顺变。我觉得任何事都抵抗不住时间。

是的,亲爱的堂姐,对我来说,不幸与梦幻都已经过去。有什么办法呢!在外谋生,我把人生都思考过了。远行时我还是孩子,归来时我已长成大人。今天我想了许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您是自由的,堂姐,我也是自由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因难能阻挡我们实现当初小小的期望;可是我生性太坦诚,不能向您隐瞒我现在的处境。我没有忘记我不属于我自己。

我在漫长的旅途中总是想起那条木板小凳……

欧也妮好像身子下面碰到了燃烧的火炭,猛地站起来,坐到院子里的石阶上面去。

……那条木板小凳,我们坐着发誓,要永远相爱,我也想起那过道,那灰色的客厅,阁楼上我的卧室,还想起那天夜里,您的好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您的资助使我的发展更为顺利。我承认,这些回忆增强了我的勇气,我常常在想,在我们约定的那个时间,您一定在想念我,正如我想念你一样。您在九点钟看天上的浮云吗?看了,是不是?所以,我不想背叛我看来是神圣的友谊。

不,我不应该欺骗您。现在,有一门亲事完全符合我对结婚的观念。在婚姻中,爱情只是空想。今天,经验告诉了我,结婚必须服从一切社会的规律并适应一切世俗所主张的习惯。而你我之间第一存在年龄的差别,将来对您可能比对我更有影响,更不说您的生活习俗、教养以及习惯跟巴黎的生活格格不入,也跟我今后的抱负显然完全不合拍。我的计划是维持一个场面阔绰的家,招待众多的客人,可我记得您喜欢恬静的生活。不,下面我要说得更坦白些,请您对我的处境做出仲裁;您也应该知道这些,您有权利作出判断。现在我一年有80000法郎的收入,这笔财产使我能够跟德·奥布里翁侯爵家联姻;要是与他们家的19岁的独生女儿结婚,她可以给我带来姓氏、爵衔、内廷侍从的差使及声名显赫的地位。老实说,堂姐,我根本不爱德·奥布里翁小姐,可是和她成亲之后,我可以替孩子预留一个地位,将来的好处无可估量:现在王权思想一天比一天备受青睐。几年后,等我儿子成了德·奥布里翁侯爵,继承了年收入40000法郎的产业,他就能在政府里得到满意的官职。我们应该对子女负责。堂姐,您看,我多么坦诚地向您陈述我的心情、我的希望以及我的财产状况。七年的离别,您也许已忘却我们当年的幼稚行为。

可是我却没有忘记您的宽容,也没有忘记我的诺言,我什么都记得,甚至连最不经意说出的话我都没有忘记,换一个不像我这么认真,不像我这么保持童心而正直的青年,恐怕早就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之所以告诉您我如今只想为了财产而结婚,是为了将我自己完全置于您的支配之下,听候您的判决,由您来为我的命运作主。但是我对少年时我们相爱的往事从没有忘怀,如果要我放弃尘世的野心,我心甘情愿地满足于那种朴素纯真的幸福,您已让我领略过那种幸福的情景,实在是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