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才子佳人多不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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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恋爱篇 此恨绵绵无绝期:民国婚恋(28)

不过,对胡兰成来说,情人是多多益善的。在对张爱玲“一见钟情”之后,他和苏青仍然藕断丝连。

陶亢德曾善意提醒苏青,胡兰成这个人不可靠。在一次深夜交谈时,陶亢德说:“胡兰成是一个关系复杂的人,他的政治手段是翻云覆雨,如今弄得无处容身,只好大谈他的艺术革命理论了。”苏青痴心地问:“他的学问还不错吧?”陶亢德鄙夷地笑道:“他算什么有学问?只知道一些江湖诀,信口开河,骗骗你们女人罢了。”

有一次,陶亢德喝醉了,苏青起身给他倒水,陶亢德趁着酒意抓住苏青的手,再次提醒她:“胡兰成不是好人,你得当心他,不要上当了。”

然而,由于陶亢德辜负了苏青殷切的期待,他的温存话语也就无法阻止苏青对胡兰成的幻想。有段时间,胡兰成天天去找苏青闲谈。在苏青眼里,胡兰成虽不修边幅,但聪明博学睿智,他激情洋溢的话语让她喜悦、兴奋,不能自已。渐渐,苏青开始死心塌地喜欢上这个纵横捭阖的“宣传家”了。显然,苏青把对陶亢德的好感一点一点移到胡兰成身上。

一个飘满花香的春之夜,也许花香唤醒了苏青体内压抑多时的欲念,也许那晚胡兰成的慷慨陈词特别富有魅力,苏青竟不由自主委身于胡兰成。

然而,“美丽的梦是一刹那的”,当慵懒的苏青正沉浸在回味的甜蜜中时,胡兰成的一句话让她感到蚀骨的冰凉。胡兰成问苏青:“你没什么病吧?”苏青恼怒地回击道:“我恨你。我恨不得能有什么病传染给你。”胡兰成则恬不知耻地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要以为你朋友都是有地位的,其实愈是有地位的人愈有患此等病的可能。这是一种君子病。君子讳疾忌医,所以难以断根。”苏青不甘受辱,就反唇相讥:“你也不是君子,想来你也有这种病吧。”说完,苏青别过脸,不再理他。

为打破尴尬,胡兰成没话找话地说:“怎么啦?你竟兴味索然了,莫非失去了青春的活力?”苏青话中带刺地回击:“是老了,不中用了。”

接着,两人又谈起男女结合的条件,胡兰成谈起这个话题真是左右逢源头头是道,他说:“男女结合,顶要紧的是知己之感;假如我同你,至少我是很了解你的。”苏青心里不悦,就和他争起来:“那也不尽然吧。你说我的文章好,我自然会有知己之感;假如你痛骂我的文章是狗屁不通,我也肯对你起知己之感吗?”胡兰成涎着脸皮道:“那是女人喜爱男人家的奉承,我们男子则往往有自知之明的。”苏青冷笑道:“自知之明也许有,可是便不想使人知道。假如女人肯多数说一些男人的并不很短处,或许相反地都是他的长处,那么男人会得意地承受她的,这是聪明女人的撒娇法。然而我却……”胡兰成抢过话头说:“你不像一个女人。”苏青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就狠狠讥刺他说:“我是一个女人,也情愿做一个女人。但在你面前不想做女人,因为你不像个男人。”

这句话说到了胡兰成的痛处,噎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走前,胡兰成似乎有些良心发现。他带有几分歉意问苏青:“你恨我吗?”见苏青不理睬自己,他又问:“恨我什么?”苏青道:“你不负责任。”胡兰成说“我要负什么责任,同你结婚吗?”苏青气咻咻地说:“谁稀罕同你结婚。”胡兰成又开始推销他的损人利己的哲学观:“这样顶好。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要同你结婚过。你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谁向你求婚表明他不了解你,你千万别答应他,否则你们的前途是很危险的。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又何必要结婚呢?”苏青愈加恼火,问他:“不想和我结婚,干吗同我……”胡兰成笑道:“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吗?”苏青怒不可遏,忍无可忍,干脆直捣他的要害之处:“我是不满意你。在我认识的男人中,你最不中用。滚开,我劝你回去,吃点壮阳药再去找女人吧。”胡兰成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灰溜溜地跑了。

苏青似乎胜利了,然而,这是一种“同归于尽”式的胜利。她在刺伤胡兰成的同时,也狠狠伤害了自己。

陈公博的“一碟青菜”

苏青的《论离婚》,堪称绝妙之作。基于亲身经历和切身体会,作者此文颇多入木三分的妙论。

一般人认为,夫妻只有志趣相投,方能白头偕老,苏青对此不敢苟同,说:“什么要意见相合哩,志趣相同哩,全是欺人欺己的废话。夫妻第一要讲相配,相配便可为偶,合呀!同呀!都没有用的。什么叫做相配?那好比底之于盖,钮之于孔!配起来可以合成一件东西。两双底,两个钮,或两只盖,两个孔在一起,便只好做朋友,不能算是夫妻。古人阴阳代表夫妇之性别,以刚柔说明夫妇之性格,以内外分别夫妇之职责,颇懂得相配相合之道。今人则从平等的‘平’字上头着想,因此夫妻就像两条平行线似的永不会碰头;再加上一个同志的‘同’字,同则相斥,更非做到离婚的地步不可了。谚云:柔能克刚。你的脾气躁,我不来理你,由你跳足直嚷一阵,一会子便自好了。好了之后再慢慢数说,不怕你不向我低头认罪。家庭里头本来不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便是东风压倒了西风,绝对平等是做不到的。”

“至于同呢?那是更加同不得的。同做律师,便要大家争夺生意,相妒;同为文人,便要互相评论好歹,相轻。况且世界上真有学问,真有本领的人也少得很,对方与你同志,同道,同学,同事,同得多了,西洋镜便容易给她拆穿。齐人妻妾在不知她们的丈夫在外头干什么的时候,见他吃得醉醺醺地回来心里一定也很敬重,奉烟奉茶特别殷勤,及至知道了他的酒食的来源以后,便要瞧不起他,詈他唾他了,这样说来夫妻可是好相互了解的吗?”

没有一双慧眼,哪能如此洞烛幽微;没有一支妙笔,哪能写得这样明快而犀利。

苏青这篇妙文引起了陈公博的注意。

当时苏青离婚不久,生活无着,急于找工作。《古今》老板朱朴就对她说:“既然陈公博欣赏你文章,你不如写篇文章奉承他,这对你找工作应该有利。”于是苏青在一篇名为《〈古今〉的印象》中穿插了一段话,赞美陈公博:

“但是,我顶爱读的还是陈公博氏的两篇文章,一篇是《上海的市长》,一篇是《了解》。陈氏是现在的上海市长,像我们这样普通小百姓,平日是绝对没有机会可以碰到他的。不过我却见过他的照片,在辣斐德路某照相馆中,他的十六寸放大的半身照片在紫红绸堆上面静静地叹息着。他的鼻子很大,面容很庄严,使我见了起敬畏之心,而缺乏亲切之感。他是上海的市长,我心中想,我们之间原是有很厚的隔膜。

及至开始读他第一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性情改变了不少。他把上海的市长比作Number One Boy,这个譬喻便是幽默而且确切。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心中想,隔膜薄了好些。……于是我不必等到读他的《了解》,自以为已经相当了解他了。当我再走过辣斐德路某照相馆,看见他的半身放大照片的时候,我觉得他庄严面容之中似乎隐含着诚恳的笑意,高高的、大大的、直直的鼻子象征着他的公正与宽厚。”

这篇文章就是苏青用文字的方式向陈公博抛了个媚眼,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于是陈公博邀请苏青共进晚餐也就像顺水推舟那么自然了。席间,陈公博把苏青视为红颜知己,大吐内心的苦水,说自己是个文人,误入政坛,宦海沉浮,身不由己。他还语气亲切地询问了苏青的身世和婚姻状况。因为苏青有意找工作,陈公博则提醒她,不要从政,因为社会太卑鄙龌龊了,一个清白的女子犯不着同流合污。不过,苏青找工作是迫于生计,陈公博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后来给苏青写了封亲笔信,想请她做自己的私人秘书:

“和仪(苏青原名)先生:

昨晤周夫人(周佛海妻子),知先生急于谋一工作,同时我也知道中日文化协会有问题,非一朝一夕之事。

我想请你做市府的专员,但专员是没有事做,也太无聊。派到各科办事,各科习惯对于无专负责的专员,时时都歧视。所以我想你以专员名义,替我办办私人稿件,或者替我整理文件。做这种工作,不居什么名义也行。但有一件事——不是条件——请你注意,最要紧能秘密,因为政治上的奇怪事太多,有些是可以立刻办的,有些事是明知而不能办的,有些事是等时机才可以办的,因此秘密是政府内为要的问题。请你考虑,如可以干,请答复我,不愿干就做专员而派至各科或各处室办事罢。

至于薪俸一千元大概可以办到。

此请

祝安

陈公博启”

苏青没答应做陈公博的私人秘书,因为陈公博已有了一个私人秘书莫国康,两人关系暧昧,人所尽知。一山不容二虎,苏青知道,倘若自己进入莫国康的领地,必然会被对方所嫉恨。为了谋生,她决定做专员,在伪市府秘书处任职。

毕竟是作家,眼睛毒,苏青没做几天“官”,就洞悉官场的陋习,公文的弊端,便在文章里加以剖析:

“做官究竟开心不开心?我不知道。不过照目下这许多人都想谋着做这点看来,应该总是很有味儿的吧。但这味儿究意在什么地方?我可又不知道了。照我看来,愈是做大官的人,便愈应该感到寂寞。早晨他的汽车到了,肃静回避,宽阔的道上除了几个武装卫兵之外,什么人影儿也不见,情景该是怪凄凉的。进了办公室,又是孤零零的坐下,与他作伴的只有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一张张,一本本,都得批阅下去。有时候看公文看得眼也花了,签字签得手也酸了,没有人给他一点安慰,也没有人进来听他一声诉苦。他的客人虽然很多,但决没有一个客人是他的朋友——即使从前是朋友,现在也就不成其为朋友了——能够了解他的内心的寂寞的。”

苏青认为,即使在办公以外的时间,当官的也没有朋友:“我以为凡是一个做大官的人,即使出了办公室,还是没有真朋友的。真正的朋友应该彼此志趣相投,丝毫不存利用的心理,现在两人的阶级不同了,欲自忘其阶级也很难,因此一个上司若想同下属讲友谊,便很容易给下属利用。”

在苏青看来,当官的不独没有朋友,连爱人也没有:“一个真正想讲爱情的女子决不会把做官的人看作对象,他的事情这样忙,行动这样不自由,都是恋爱过程中的致命伤。春天里胡蝶儿蹁跹了,他在忙着接见宾客;秋夜月光如水般泄下来,他已疲倦得沉沉入睡了,你还能同他讲些什么呢?况且一个人等因奉此看得多了,写情书就不免难于下笔;同局长处长们天天会谈,敷衍的笑容也就惯挂在嘴角上,这时候要表现他真正的心与爱情,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吧。所以我相信世界上决没有多少女子会真的爱上一个做大官的人,说是爱,爱的定是他的金钱与权势。除了金钱与权势之外,她若真的会爱上他,那么她定是世界上最痴心的人,因为她将因此而牺牲自己的全部青春与快乐。”

对于公文的弊端,苏青的看法如下:“公文对于政治上的弊害,第一便是养成笼统观念。上面所用的‘尚’字‘拟’字,都是官样文章,其实像这样详尽的报告书——就其本身而言——当然应该说是甚详而准其备案的,又何必含糊其辞曰‘尚’?又何必不负责任的‘如拟’一下?

至于第二个弊害,便是养成阶级的尊卑观念了。一件甚么大的事,本来只要向上司问一声就可算的,偏要一呈一批,东核稿,西盖印,忙得不亦乐乎。如此一来,官之尊严虽因而维持,但事情之办不好与办不速,也往往由此而起。”

这样一针见血讥刺官场官员的文章,陈公博读了,当然不是滋味。于是在他的劝说下,苏青只做了两三个月的“专员”就“辞职”了。不过薪水照拿,可见陈公博对她的关照。

苏青离婚后,寄居在朋友家,陈公博给她四万元,解决住处。后来苏青办《天地》杂志,陈公博又赞助五万元。没有陈公博的慷慨,苏青不仅事业毫无发展,就连生活也会陷入绝境。

苏青接受陈公博的爱,更多的,是出于生活的无奈。

王林渡的“山珍海味”

抗战胜利后,陈公博被处决,陶亢德被捕。这时候的苏青,处境也变得尴尬起来。由于她在沦陷区的文坛大红大紫,由于她和一些文化汉奸的亲密关系,她也受到了审讯,虽免于处罚,但却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坐卧不宁。

这个时候,她需要新的靠山,而在感情方面的,她也需要新的寄托。于是,一个名叫王林渡的军人闯入她的生活。此人时任汤恩伯的秘书,上校军衔。

王林渡虽是军人,但却善于也喜欢舞文弄墨,早在1929年就出版了长篇小说《迷惘》。虽然他长得短小精悍,但有学问,懂创作。他和苏青几乎是一见倾心。

王林渡旧学根底深,律诗做得也好。初次见面,他凭记忆抄了两首旧诗向苏青“讨教”。其中有一句“人自比花容易老,月终如梦不常圆”,一下让苏青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弦乱颤,感动莫名。那一瞬间,她仿佛遇见了寻觅多年的知音。

在一个细雨飘零的黄昏,苏青又收到王林渡寄来的两首旧诗。

其一

落尽梅花断雁迟,孤灯背坐雨丝丝。

三千绮梦春常在,十二宫嫱事未知。

世故登龙应有术,文章憎命岂无悲。

且将贝叶传心叶,不种夭桃种荔枝。

其二

远山近水柳含烟,春老莺啼落榆钱。

万里长风归牖下,二分明月照窗前。

髫装银凤飞还在,步作金莲去未残。

梦里花枝多绰约,小姑居处有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