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年落雪
第二天仍是风雪交加。人们在咒骂这突如其来的而且来的过早的纷扬的雪花的同时，不得不拿出厚厚的羽绒服穿上。一时之间，漫天飞雪的校园里，铺天盖地的白雪上，移动着一团团胖胖的人影。有好几次我趁着教授不注意，抹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看人们笨拙的走在纷扬的雪花中。他们就像会走的雪人，穿着漂亮的衣服，胖胖的一挪一挪的好可爱。
下课期间同学们纷纷跑出去玩雪。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我坐在温暖如春的教室里，手中揉着曲垣那条柔软的湖蓝色围巾，决定爽约不去等他了。有一个人我更想陪，她就是杨春。许诺曾点亮他生命的最后三天让我开心。我为什么不能放弃手头的一切去陪她？这次分别，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再见面。人是地行仙。什么承诺也抗拒不了现实，何况，还有随时会来的死亡的威胁？
“外面没有你，就知道你在这里。”杨春走过来，习惯性的摆摆坐垫，坐在我身边。脸上一派轻松，没有丝毫要离开要分别的迹象。
看她湿淋淋的样子就知道她去玩雪了。我把曲垣的围巾缠到她的手上，就像许诺曾经给我缠上他的围巾一样。
“因为有了防冻霜就跑出去玩雪？唉——人就是这样的，有了靠山就很容易肆无忌惮。”我笑着挤出一句。
“就算没有，我也会出去玩雪。我还以为今年在这里玩不到雪了呢。看来老天爷在帮我，所以提早下雪，让我心想事成。”她似乎漫不经心的说接口。
看看时间快到了。我做了一个出去的动作。杨春心领神会的点头允诺，回座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起逃课。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只有雪还在簌簌的下着。我和杨春并排坐在小花园的一段木头上。这里的景致不算最好，只有稀稀拉拉几棵刚没膝盖的绿色的小松树，头上顶着厚厚一蓬雪静默着，像一朵朵的蘑菇。比起其他地方，这里实在空旷的很。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幸成为踏进这片净土的第一人。
不远处的雪地上有情侣留下的一对对雪人戴着彩纸做成的围巾，帽子，黑黑的眼睛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惊奇。
饱含水分的雪花掉下来就化成水打湿了衣服。这也是一种眼泪吗？是老天知道连杨春和孙乾也要走，所以为我的孤单而哭泣吗？从孙乾告诉我他们都要走的那一刻，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固若金汤的后防就塌了一大片。我要亲手把杨春和孙乾埋在我的心底。许诺在南极，他们在北极。
“许诺给你的第二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雪吗？”杨春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问。雪花顷刻间化成了一汪清水，在她的掌心滚来滚去。
“是啊，也是这么大的雪。那时候，春天就快要过去了。许多新长出的植物被那场大雪冻死了。许诺，也在那场大雪的第二天，离开了我。”我回答。
那天也下着好大好大的雪。我和许诺并排站在纷扬的雪花里，看着浑浊不清的前方。我想捏一个雪团，连续几次都没有捏成。许诺见状笑笑拍拍我的头骂我笨蛋，然后脱下手套蹲在地上，三下两下就捏成一个，扔进我怀里。
“许诺，手冷不冷啊？”我看着许诺苍白的手心疼的问，却不敢让他看出来。
“不冷。傻瓜，不摘手套怎么捏雪球啊。你以前都没有捏过吗？”许诺说着，又开始捏另一个。
“不要再捏了。我要一个就够了。许诺，你看这个雪球，像不像一个粽子啊？我现在很真想吃一个江米粽子呢！”
“你想吃粽子？我马上就去买。”许诺说着就要走。
“买个很大很大的，超大的。”
“买个骆驼那么大的好不好？”
“好啊。可只吃粽子太不浪漫了。”
“这样啊，我们雇个乐队怎么样？”
“可我还是觉得单调。”
“我可以唱歌给你听。你可以跳舞给自己看。”
“如果上帝不让你回来呢？”
“不会啊。我和上帝说好了陪你的。他要是反悔，我就把他的王冠抢来给你。”
“什么啊，上帝也会戴王冠？”
“傻瓜，我是说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被过脸去，泪水汹涌的流下来。我知道，许诺是没有办法实现他的诺言的。他不知道，在我接他出院时那一小段的离开，并不是上厕所，而是看医生。医生告诉我，许诺放弃了在病床上躺一个月然后静静死去的机会，选择了服用药物来激发他生命的最后一点能量来陪我五天。我不理解，许诺，究竟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许诺从背后轻轻的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发里。
“我好感动啊！都要流眼泪了。许诺，你以后也会对我这么好吗？”
“会。我以后会对你更好。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会用我的生命来爱你，守护你，让你开心。”许诺哑哑的说。我感觉什么东西落在我头发里，热热的湿湿的。
“江颜，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不对。如果你做错了事，我一定会揪住你的耳朵说‘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不知道做错事我会伤心吗？今天晚上不准吃饭，去面壁思过！’”。
许诺闷闷的笑着，把我包进他的大衣里。
“你这么泼辣，除了我，谁还可以忍受你啊。不过，这样的你，很令人着迷。如果别的男人都幸和我一样有机会用心看你，我一定会有很多情敌的。”
“你会吃醋吗？”
“傻瓜，当然会啊！你是我的宝贝嘛，别人怎么可以有觊觎之心。我会和他们决斗，我还要把全世界都赢回来放在你的手心里。但是——我怕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所以我只能给你一句话。”
“什么话？”我问。眼泪又不争气的坠下来。我想听，又不敢听。
“那句话是：要勇敢，要忘记，要宽容。只要江颜是勇敢的，那么什么也不能让她屈服，退缩；只要江颜学会忘记，她就不会被过去捆绑，愉快的接受新生活；只要江颜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她就能够原谅我的自私，能够笑着对别人说起我。”
我仰头看着漫天的飞雪，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江颜，吃口雪啊。吃口雪就不要哭了。”杨春递给我一个大雪球。又说：“看，看它像不像一团棉花糖。小时候因为老吃雪，常常被妈妈打屁股呢！”
我接过杨春的雪球咬了一口。一种涩涩的凉立即充满口腔。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对许诺的回忆也一并咽了下去。现在，杨春才比较重要。我不想以后又独自坐着流泪，后悔没有好好把握和她在一起的美好又短暂的时光。
“天啊，你当真咬了？还咽下去了！”杨春在一边叫道，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
“什么啊，雪不是水变的吗？吃一口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也吃过吗？”
“你傻啊。我说你就信？我骗你的。你忘了，我是南方人，从小到大，总共也没有见过几场雪。”杨春边说边笑，把雪球从我手中抢过来，扔的老远。
“杨春，我爱你。”我突兀的说。
杨春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吃东西突然被东西哽住了，许久才说：“我也爱你。”
我和杨春用力拥抱在一起，我大声的痛哭，杨春则安慰的拍着我的背。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走了？”我边哭边问。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很长时间，不想在你快快乐乐时让你难受。我想让你难过的时间少一点。”杨春愧疚的说。然后又担忧的看着我：“我们只有半天的时间了。剩下的六天，我得回去陪父母，顺便办一些杂事。时间这么少，你会不会觉得太少？”
“会啊。但我还是会要它的。只要是我真心真意的拥有它爱它，我就不会在以后后悔。我也不想在以后后悔。”
“哪怕只有一分钟？”
“哪怕只有一分钟！，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想念。因为只为怕在一起时间少就放弃，以后会更后悔。杨春，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爱孙乾，孙乾也爱你对吗？”
杨春没有回答，脸颊通红。说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怕冷。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围巾。
“杨春，”我拉住她的手说：“你和孙乾都太骄傲了。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难道你们不需要爱吗？杨春，你一定要好好的把握。问一问你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大胆的放手去抓。世界这么大，我们太过弱小，抵挡不住多大的变迁，所以一定要牢牢抓住我们可以拥有的，我们想要的，这样才不会有遗憾。虽然我和许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我不后悔。我很感激上苍让我遇见他。你呢？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孙乾，放弃你自己的感情吗？”
杨春的泪缓缓流下来，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可是，你知道吗？我们怕以后没有办法在一起。我要去荷兰，而他，要留在中国。其间的距离，足以消磨掉最真挚的爱。”
“难道十几个小时飞机的路程，比生离死别还难跨越，还折磨人吗？”我说，这次，换我替她擦眼泪。
傍晚的时候，杨春出去找孙乾。我一直站在窗前等他们。大概到夜里十点钟，他们才一前一后的回来。是情侣，怎么也得手牵手啊。看看他们两个站的像两条平行线，我就牙痒痒，恨不得其中一人突然摔个大马趴。至少他们会有一个相互搀扶的机会。
到宿舍楼下时，他们还在激烈的讨论什么。一会，气氛又冷了下去。杨春不停的用脚刨着雪。橘黄的路灯下，他们投下长长的黑影。在铺天盖地的雪中，美的近乎于诡异。最后，杨春似乎说了句什么，扭头就走，却被孙乾拉住强行抱在怀里。我赶紧拉住窗帘，不好意思看他们即将做出的限制级的动作。（虽然，可能性很小。）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送杨春，雪已经停了。孙乾的一大束红玫瑰格外引人注目。杨春脸红的接过时，孙乾趁机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哇塞！我都有点嫉妒了。许诺连一朵喇叭花也没给过我。他只会动嘴，说一些好听话而已，那有玫瑰来的实际。他说的最好听的话也不过是：我把满天的星星都送给你，放在你的眼睛里。让你时刻都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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