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在众人簇拥之下登上鸾车,丝竹鼓乐齐鸣,恭王府的迎亲队就浩浩荡荡排满了整条街。
回到恭王府,新人拜过天地后已是正午光阴。王府花厅里正预备着丰盛的家宴。
虽说是家宴,实际却只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桃夭系安国公主,安国覆灭后,桃夭的爹娘兄长都已不在人世,只留一个妹妹尚不足豆蔻。故而桃夭出嫁,并未有几人相送。而枫与我亦是再无亲人,唯一的弟弟却也杳无音信。
“玄都,由你来诵读家训。”枫递给我一捆竹简。
不是真的要我读吧?看着竹片上那一个个笔画繁复的篆字,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大哥……我……”我为难的对枫挤眼睛。他是知道我不识字的啊!
枫一袭火红色直裾深衣,端坐堂上。旁边站着娇艳袅娜的新娘桃夭。滢心知我难堪,也忙着对枫打眼色,不料反被桃夭狠狠瞪了一眼。
“大哥,我今日头晕的很,不如请赞礼官代为诵读吧!”
眼见枫对我的暗号熟视无睹,也只有壮着胆子撒谎脱困了。
“家训,家族之训诫。理当由本族人诵读,若托于外人就无训诫之效。既然青鸾公主身体不适,本王就请新妇代之。今虽为新妇,但日后即为主母,本族家训理应铭记于心。”
枫笑意盈盈,扬手指向桃夭:“那么,你来诵读好了!”
桃夭吃惊不小,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我趁机将竹简撂在她怀里,撤步逃了老远。
枫隔着众人对我暗笑,我脸上一红,缩了脖子藏在滢心身后。
“怎就把公主吓成这个样儿了?”滢心附耳轻笑,“王爷说桃夭公主心性跋扈,要立个规矩管束。那一大卷子竹简,是王爷昨儿夜里临时写的!”
“哈?”我差点摔倒,想不到这个堂而皇之的家训是枫自个儿创造的。
大堂中央,桃夭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竹简,秀眉微蹙。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
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
桃夭的声音高昂、流利,丝毫没有阻滞。念毕,她收起竹简,对枫款款一礼。
“吾妻念的好哇!”枫抚掌而笑,目光穿过桃夭又向我看过来。
“兄不友则弟不恭。本王虽没有兄弟,却是有个掌上明珠般的妹妹,望贤妻日后与她姑嫂和乐。”
枫锐利的眼光扫向桃夭,声音不甚威严却是掷地有声,不容轻视。
众人皆俯首称是。桃夭的脸色白了一白,但也没胆子反驳,低头不再言语。
滢心暗地里掐我一把,嘻嘻直乐。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她一个干涩的笑容。
枫就像母鸡护雏般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生怕我受到丁点的委屈。他写家训,无疑是要警告桃夭,警告她不要欺负我,否则就要她好看!”
花厅里的家宴很快结束。日暮时分,恭王与王妃桃夭又马不停蹄的赶往皇宫。
九室斑斓殿火红的气氛丝毫不输给太子大婚那一次的布置。王室成员齐集一堂,花枝招展的公主宗姬和年少英俊的皇子席间,仍是全场夺人眼目的焦点。
我不再与皇子同席,只独自坐于公主席间,与太子弘和景王兰遥遥对望。
弘见到我后只是含笑点头致意,并无什么激烈的表示。反而是他身边陪坐的太子妃阿芳,眼睛瞪得溜圆,恨不能将我看化了。
我无奈的对她撇嘴,她不理。我举手作揖求饶,她呲牙咧嘴。我低下头不看她,哪知她掷来一块豆糕,打的我直想骂娘。
“喂!”我站起身,冲她喊道:“太子妃娘娘既然有话说,就请移驾过来坐吧!”
阿芳咧嘴一笑,呡了一口粟酒。提起裙裾就跨出席间,向我走过来。
“爱妃!”太子弘伸手却抓了个空。旁边的景王兰抱着胳膊,向我投来玩味的一瞥。
我瞪了兰一眼,转头问阿芳:“你上次说的除夕是什么意思?”
“除夕那天,宫中宴饮达旦,守卫也较松懈。你我就可以找机会出宫,然后回家!”
“嗯,你决定好了。”我饮着酒樽里的美酒,心中五味杂陈。
阿芳看出了我的犹豫,低声斥道:“你别傻了!他如今都已娶妻,你留下也只有碍眼。我们必须回去,而且要尽快。否则时间一长,我们在那个时代的躯体死亡,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默然点头,轻轻揽过阿芳的手臂抱在怀里。她轻轻一叹,在桌案下握住了我的手。
恭王已经开始敬酒了,琥珀酒樽擒在手里,所过之处皆是巴结溢美之辞。
枫的脸已被熏的微红,但那一双永远犀利冷静如猎鹰的眼眸却未染丝毫醉意。
他举着酒樽向我走来,脚步虚浮,袍袖轻扬,眉目如氲。
枫为我斟满一樽酒,口中念念有词: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言罢周围一片哗然。我手执酒杯停在唇边,无措的看向他漆黑无际的瞳眸。
正当两人含酒对望之时,桃夭一路摇曳过来,劈手就夺过了枫的酒樽。
“夫君你醉了,随妻去那边歇会儿吧!”桃夭搀扶着踉跄的枫,不忘顺便斜我一眼。
我举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呛咳不已。
“玄都,不要勉强!”枫回头深深看我一眼,又看向依然俏丽自如的妻子桃夭。
“玄都她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你身为王妃,自当收敛心性,谦恭待人。往日之事本王不予追究,今日起你若欺她,我便罚你!”
枫推掉桃夭的手,踉跄而去。火红的背影映在众人眼中,皆是如血般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