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婚宴结束回到王府,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抗拒感。王府中的一切似乎只因为突然多了一个恭王妃,而变得别扭和陌生。
枫回到府中已经是酩酊大醉,桃夭独自搀扶他走进恒玥苑,却不肯让我帮忙。
她现在是正牌的王妃,枫的妻子了,怎会容我靠近他呢?
我呆站在恒玥苑外,望着龙凤烛的火光在窗棂间跳跃,见桃夭纤长的剪影和枫的影子交错又重叠。洞房花烛,鸾凤和鸣。于我,只是雪夜窗根下清冷的寂寞。
恭王大婚刚刚落下帷幕,宁皇的圣旨就传进了恭王府。
正如所料,宁皇下旨命恭王即刻离京,前往属地安国。
“陛下还真是急性子!”枫喝着雪水沏泡的梅花茶,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依为妻看,并非是陛下心急,而是周围的人着急罢了!”
桃夭自从做了枫的正妃,原本尚可称为天真稚气的脸庞明显成熟妖冶了许多。纯白的雪狐裘袍,配上一头金灿灿的头饰明珠,华贵艳丽非凡。
“哼,我看他们是怕了才对!你说呢,玄都?”枫向我看过来。
我正低头忙着捣碎梅花瓣,乍听到枫叫我,捣锤一偏差点碾了手指。
“不管如何,大哥还是要多加小心。”
碍着有桃夭在,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含糊其词。其实,我真正想说的话是:你这小子不要得意忘形了,皇帝不是吃素的!
说罢对枫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捣梅花。只要我装作温顺一些,桃夭也不会兴风作浪。
枫没再说话,低头专心致志的品茶。桃夭奇怪的看了我俩一眼,嚷道:
“这天寒地冻的,爷你倒是说句话,咱们走还是不走?”
“走!当然要走了,不走就是抗旨!”
枫站起身,向我挥手道:“跟大哥去后院堆雪人,总闷着也没趣儿!”
“喏!”我乐不颠的追上他,撂下桃夭一个人站在堂前瞪眼。
这个时代的冬季似乎特别漫长,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不要说堆雪人,就是堆个金字塔出来也绰绰有余。
有一次我教滢心堆雪人,正巧被枫看见。这个生于旧社会长于旧社会的男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差点就把我当做捏土造人的女娲了。
“今天由我来做头,本王就不信滚不成圆的!”枫撸起袖子,蹲在地上铲雪。
我哈哈大笑,只要想起恭王第一次堆雪人的情景,半夜都能笑醒。
恭王第一次的杰作,是一个长着枣核形脑袋的怪物雪人。
“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你笑的这般欢喜。”枫推着一团逐渐扩大的雪球,绕着我转圈。
细碎的雪花不断飘下来,点点沾湿了眼睫。
“枫……”我的嗓音忽然沙哑,“真的,要走吗?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很久,也许很快。”他直起腰来喘气,眉毛上发鬓间都是亮闪闪的雪粒子。
我撅嘴:“呆子!说了等于没说!”
“呵呵呵!”他爽声大笑,叉腰叫道:“小妮子!敢训斥你大哥了吗?”
我扬了一个雪团在他脸上,气道:“训斥又怎样?以后你想听我骂都听不到了呢!”
他收敛了笑容,走近我,抬手为我掸去发间的落雪。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玄都,你要等我!不论是一年还是十年,你要等着我,等着我回来给你一个天下!”
我伸手按住他的唇,嗔道:“莫说狂话,千万小心,保重自己!”
“为夫答应你!”枫冲我眨眨眼,薄如刀片的嘴唇咧开一道可疑的弧线。
“啊——”我一声惨叫,后襟已被融化的雪水湿透。
“你竟然往我脖子里塞雪球!说!是谁教你的?”
恭王枫不敢违抗皇命,于当天午后收拾行囊动身离京。
雪后的空气格外凌冽,街市人稀。马车因为套了护套,因而走的比平常缓慢。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落后时空,即使是坐着马车,要到达千里以外的安国也需将近一月的时间。
桃夭本就是安国人,如今要回娘家了,自然格外高兴。枫虽不情愿离开,但形势所迫只能暂时委屈,卧薪尝胆再图后事。心情最复杂纠结的非我莫属,一方面舍不得枫离开,担心桃夭趁机劫获枫的真心。枫虽然是个颇为冷酷的男人,但桃夭艳丽异常,又果敢聪颖,这样完美的女子想获得男子垂青并非难事。何况,她已是正妻。
另一方面担心枫此去千里,祸福未卜。十年几十年我都不怕,怕的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玄都,想什么呢?”枫的声音传进耳里,惊的我一哆嗦。
“小妹在想心上人呢,你这个大哥明知故问啊!”桃夭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
“嗬,是么?你倒是说说她的心上人是谁?”枫剑眉微蹙。
桃夭娇媚一笑,葱段般的细指杵着额头:“是景王殿下啊!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你做大哥的怎么忒的鲁钝!”
枫眸光一凛,眼角瞟向我:“怎么,宫中消息传的这么快啊?本王却不知。”
我拧着脖子向他瞪眼。桃夭听后笑的更欢:“听这口气,爷你在装糊涂啊!”
“咳咳咳……”我捂着嘴咳嗽,意图打断这个无聊的话题。
枫瞥我一眼,笑道:“本王不是瞎子聋子,自然知晓。只是本王与玄都兄妹情厚,不到万不得已,实在舍不得嫁她出去。呵呵,吾妻不是在吃醋吧?”
桃夭脸一白,尴尬笑道:“怎么会,夫君你说过要姑嫂和乐,为妻谨记在心。”
“如此甚好!”枫点头微笑,笑容若傲雪的红梅,虽美却是透着一股子寒意。
小雪骤停,阳光从云层里露出些微清光。晶莹的雪粒子闪在树梢上、田埂间,清新的湿气就迎面扑来。
马车在一处长亭前停下。翘角的亭顶积了厚厚的雪,猛一看,像极了一顶圆圆的蘑菇。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哥答应你,明年开春你的及笄礼,我一定请旨回京!”
枫携着我的手,宽厚的手掌竟有些微的汗水。
“嗯!”我使劲点头,努力克制着眼眶泛起的泪意,“你回来记得要带礼物哦!”
他温柔一笑,瞳眸里有点点银光。
桃夭在远处冲着枫招手,我狠狠将他一推,转身躲进了长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喉咙里的歌声凄楚哽咽,那载着心上人儿的马车却已消失在茫茫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