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柔嫩的手搭上他的肩头,他转身,却是萧欣。
“哥,回萧家吧,她已经不在了,父亲不会再怪你了。”萧欣说,骄傲的脸上,是少有的怜悯。
是啊,她在怜悯自己。萧遥苦笑,什么时候,他轮到别人怜悯了?
一场蝶梦,一场蚁梦。
多么老套的故事,风华正茂,双九年华的少年遇到一个轻灵美丽的女孩,一见倾心,再见定终生,为了她,舍爵位,弃家族,为她走江湖,共清贫,只愿今生相伴。
那时,他是堂堂萧府世子,她不过是一个普通舞女。
就这样,从世子之位,沦为被人嗤笑的好色之徒,可是他不悔,每日清晨,半倚床榻,借着晨曦,为她描眉,便是足以抵御所有非议,所有失去。
只是,他不知,三年相守,其实始终,识不清枕边人。
直到萧府传信来,他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父亲政敌的一个棋子。
对于他的质问,她不反驳,亦未恳求,只是淡淡的起身,淡淡的说:“至少,我有一件事情未曾骗过你。”
萌萌走后,萧府受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
接二连三的被查处非法勾当,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可证据却是确之凿凿。
有的书信,全然是萧遥的笔迹,萧遥记得,萌萌模仿笔迹的能力很强,特别是他的。
梁国赫赫有名的萧家一朝中落,狠厉的,不留余地。
当最后罪责落实,萧府本要满门抄斩,父亲气急攻心,临死前,他踹了萧遥一脚,狠声说:“不肖子。”却终究没能骂下去,停了半日,终于叹息着交代了一句:“照顾妹妹。”
梁王在狱中秘密召唤了他们,那个威严深沉的男人,裹在明黄色的袍子里说:“为朕做事,朕饶你们一命。”
萧遥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见她。”
再见萌萌,她哭着说了一个更加老套的故事。
什么养育之恩,什么知遇之情,什么身不由己,最后,她说,“遥,我真的爱你,不曾相欺。”
他只是闭目,不去看她。泪已经干涸,心在钝痛。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静坐了一夜。他终于决定原谅她,可是刚从房间走出来,便看到慌慌张张的家人,小跑着跪在他的前面,“萌萌姑娘悬梁自尽了。”
他在她的棺木前吐出了一口猩红炙热的心头血,却没有哭泣。
从此,没有萧府世子,没有为了爱人一笑,拼却千金的少年,梁国显赫的萧府再也不存,只剩下一个为梁王差使的工具。
他与妹妹,用自己作为交换萧家全族人性命的条件,成为梁王的鹰犬。
心中,已没有了傲气,只是疲乏倦怠,只是麻木的遵循父亲的遗言,照顾妹妹。
世人都知他为亡妻守节,从此流连花丛,假意酣笑,却再不谈嫁娶。
守节,未必。只是累了,不想麻烦而已。
无论多美的爱情,多美的故事,醒来,都不过是一场梦吧,梦越华丽,醒后的失落,也就越深。
但愿长梦不复醒,世人无忧。
谁说的话,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无忧,是一个太遥远的话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伤害,既然有伤害,又怎么会无忧?
眼角,因为强装了那么久的笑,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流泪。
可是此时,当泊泊的清泉从角落里滑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流泪了。
多可笑,为什么还会流泪?明明已经什么都无所谓,明明心中,早已没了悲伤。
萧遥一边自嘲的笑,一边还是忍不住的流泪。
恍惚间,有人在叹息,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他不耐烦的摇摇头,想继续沉睡,长梦,不复醒,不复醒……
然而那陌生而纯粹的声音,依然不屈不饶的传到他的耳边,一声一声,总不停歇。
萧遥抬起手,不经意的抚到自己的脸庞上,一阵温热。
早已泪流满脸了吗?多么丢脸。
草地上,上官兰兰一边无奈的看着趟在地上边哭边笑的萧遥,一边将采下的草药凑到他的鼻子下。
“萧遥!”她又唤了一声,“起来准备晚餐啦!”
真是麻烦,她刚才不是说过,这草是迷魂草,能让人产生幻觉吗?
皇宫御书房里的医术可是包罗万象,她好歹也临时抱过几天佛脚,这迷魂草虽然很偏门,可是她记忆力太强,所以记得住。
她没有如萧遥那般中招,是因为她的心思没有萧遥那样重,本是心如白纸,又何来迷魂之说?
见萧遥晕倒,她已经开始大叫不妙了,好在世间万物本是相生相克,迷魂早的附近,自然就长着它的解药回魂草。
上官兰兰好容易找来了解药,那人却莫名的哭了起来。
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将回魂草放在他的鼻下,却久久为见其效。
按医理说,应该没错啊,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上官兰兰百思不得其解,撑起手肘,一屁股坐在萧遥身边呆呆的看着他。
晶莹的泪水顺着他清晰阳刚的轮廓缓缓滑下。
她终于好奇,伸出一只手指,如小鹿一般,探向他的眼角。
热热的,粘粘的。上官兰兰又缩回手,放在鼻子下嗅嗅,而且还咸咸的。
为什么要流泪呢?
她难道开动她懒得不能动的脑筋,开始仔仔细细的思考这个问题。
她也哭过一次,那时候,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要失去耀奇了。
原来如此,你一定也是失去了一个你很用心很用心的人吧。
上官兰兰怜惜的看着他,突然不急着将他叫醒了。
手无措的抚干越来越多的泪水,上官兰兰轻声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心痛了。”
这本是她的原则,当一切事情已经无法避免,无法改变时候,何不一睡方休?
何必庸人自扰。
可就在这时,萧遥却醒了,微卷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来,是一双兀自恍惚哀伤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