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怨恨的理由
“苏老爷……”苏文笙的话,不禁让龙飞轩眉宇紧蹙,举步走到苏苡欣一侧,害怕她抗不住父亲的过激言语而晕厥,“苏小姐就若是您的女儿,您说话也该有最起码的尊重罢。”
如果阮七决的性子如眼前的龙飞轩一般和善,如此的护着欣儿,或许此时自己内心的愧疚会淡些,不会浓冽到无地自容,“你还知道她是我女儿,既是如此,我教训她有何不对,女子在家从父,从嫁从夫,她既是父犹在,夫未亡,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干涉罢。”
龙飞轩无言以对,苏老爷的话难听,却句句在理,缄口斜眸,看着苏苡欣擒了满眸的水雾,泛滥在眼角的泪珠早已摇摇欲坠。
“爹爹教训得是,苡欣知错,这就随您回府。”她必须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爹爹几旬便苍老至此?娘亲呢?可安好?
既是答应回去了,便好,苏文笙言道:“不是回府,是回淅然山庄你的夫家,妇人之身留连在外,成何体统,马车为父已是备好,还不快随我回去向阮庄主赔罪。”语声刚落,苏文笙仿佛迫不及待似的立即走了出去,他害怕自己看着欣儿凄然的眼神会狠不下心,此时已是满腹的酸涩难忍。
苏苡欣神色微滞,有湿意滑过脸颊,这些日子,泪水常相伴,她早是习已为常了,微微斜身,看着父亲束手于后,大步的跨过中庭,泪珠一颗颗砸下,垂地绽开的,是一粒一粒饱满的哀漠。
“苡欣,我随苏老爷去淅然山庄,你身子不好,在别苑等着就好了。”苏文笙的话太刺激人了,他既是有脸去淅然山庄接着要银子,这番若与苡欣回到淅然山庄,不难想像得出那种场景,那种嘴脸能说出什么让人悲恸欲绝的话来。
扯着龙飞轩欲转身的身子,很感激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样安慰自己,可苏苡欣知道,她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淅然山庄并不是个难熬的地方,让她觉得想要逃避的,只是那一颗颗她看不懂的人心,“龙大哥,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父命不可违,苡欣这就随他回淅然山庄去。”回去罢,让父亲再将自己卖一次,只是,这回的苏苡欣……还值钱么?
龙飞轩闻言,不禁蹙眉,“苡欣,你可有想你父亲至此,岂有只是想送你回淅然山庄那般简单?”
捋袖抹过脸上的泪痕,玉颜怅然一笑,“如果苡欣还值钱,就让他卖罢。”说完,从龙飞轩身边走过,携裙踏过了门槛。
龙飞轩转身,看着中庭中行走的女子,轻飘飘的步子,让他觉只要有风一吹,她便会随风而去似的,裙摆摇动的涟漪,波澜如水,看着让人不忍心碎。
小嫣踏过门槛,来到公子身边,随着公子的目光看去,少顷垂眸想了一想,说,“公子。”
龙飞轩有些莫名小嫣此时会出声,言道:“何事?”
抬起眸,正好看到苏小姐踏过了最后的门槛,说:“奴婢方才看到苏老爷……哭了。”
哭了?蓦然移眸看着小嫣,可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对苏苡欣绝情至极的父亲,会哭?“小嫣,你没看错?”
小嫣肯定的颌首,“奴婢就站在门外,看到苏老爷踏过门槛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涌出,奴婢还觉得奇怪呢,他那么凶苏小姐,怎么还哭起来了?”
龙飞轩没在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阖起了眸,少顷后言道:“去将管家叫来……”
夕阳虽已落下,却未褪尽繁华,泄落了满庭的余晖,染沉了透过花香气息的窗棂。
阮七决搁下笔,合上书册起身,站在窗棂处,束一手于后,敛下微阖的额眉,他想说心中并不期待再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可总有个地方在抗拒着这个想法,苏文笙三番两次前来淅然山庄,开口又是银钱五万两,自己虽以苏苡欣人未在庄内而拒绝了他的要求,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竟是说他去将苏苡欣找回来。
若真是找回来了,自己真的有必要再付他五万两白银么?不记得从何时起,这个曾在洛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开始变得吝啬小气,此番女儿卖过一次,怎会有把握自己会第二次付款?且苏家虽已败落,却也不至于到没有银两渡日的地步,几个月前的五万两白银,应足够他苏府一年的花销才是,那他怎么又会找上门来呢?
微微的叹口气,可笑自己竟为个不相干的人滞神存虑,这可不像是他阮七决的脾性,且苏苡欣在淅然山庄过的什么日子,苏文笙不清楚,苏苡欣还不清楚么?因着这么个贪得无厌的父亲?她真会乐意回来继续受着语淑的折磨么?
想来麻烦,或许苏文笙的一厢情愿,根本不可能将苏苡欣找回来,转身重新回到书案台边落坐,方又摊开书册执起笔,却徒然闻得书房外响起一阵急切的步履,抬眸间,便见着管家高英踏过门槛来抱,“庄主,苏老爷带着五夫人回来了。”
阮七决闻言,心中莫名一咯噔,奇怪自己紧张个什么劲,苏苡欣还真是有脸回来么?也不知她的那个父亲用了什么话激她,又搁下笔,合眸沉思了少倾。
因着主子没有发话,高英也不敢有何动作,此时苏家老爷与五夫人都在大厅里待着,府中的大小主子们听到风声后,都迫不急待的前去看五夫人的笑话了。
阮七决拱手撑着下颌,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片刻后站起身来,从略微躬身的高英面前走过。
随着主子出了书房,走了不下五步,却见前面的主子蓦然驻足,疑惑抬眸时,听着他吩咐,“去账房领五万两银票过来。”
高英微愣,立即垂眸应下,“是,庄主。”
淅然山庄的大厅,此时若过节般热闹,然而与过节之时的迥异之处,便是可朗声喧哗与窃窃私语的区别。
苏文笙早已决定将老脸霍出去了,自然不会介意各处投来的轻蔑与鄙夷目光,但是他却明白,此时身侧的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内心正承受着怎么样的难堪与煎熬,尽管她神色努力保持着波澜不惊,可眼底流露的恐慌与怅然无法掩饰她的无措与徘徊。
杨语淑由几位夫人拥着坐下,怨恨的眼神直盯着苏文笙心里发毛,他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也不想知道,此时他想要的,不过是阮七决再给他五万两银子救急。
杨语淑脸上的讽刺意味愈发的浓冽,显然看到苏家的人出丑让她心中非常愉悦,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这就是苏老爷,当年就是他抢了爹爹救命的生意,急得爹爹吐血而亡,此仇不报,她枉为杨家女儿,而苏苡欣,生来就是让她消遣的命,先前离开,本可不用回来,既是苏老爷亲自送她回来让自己发泄仇恨,就怨不得他人可怜。
二夫人陈婉柔与三夫人李洁儿附和着杨语淑的神色,所谓物以类聚,虽然她不明白杨语淑讨厌苏苡欣的原因,但既是可以讨好杨语淑,又可以看戏,帮着她欺负一下苏苡欣也不会少块肉。
而邹清清,她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苏苡欣,当日在树林猎屋里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想看看今日她,到底能拿出多大的坚强来承受接下来轻可预见的羞辱。
苏苡欣合上眼帘,各处投来的轻视眸光,只感受着就让她有离世的冲动,抿咬着唇瓣,清晰的疼痛感迅速流遍全身,她提醒自己要忍,无论如何都要忍,一会儿不管爹爹要的东西能不能拿到,她都需要一个答案。
厅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下一瞬间,厅内便是一阵鸦雀无声,苏苡欣知道有人来了,那一直以来令她发悚的气息正频频的临近,拎起所有的警惕缓缓的睁开眼睛,本能的向父亲身旁靠靠,寻找着或许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有那么一瞬间的朦胧,她看到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逐渐清晰的走向上座。
几近半旬未见,他依旧风姿冷冽凌慑,落坐在凳子上,端起侍婢奉上的杯盏,轮郭平静悠然的啜饮起来。
此时厅中鸦雀无声,皆在期待着事情会如何的发展,庄主来了,若是同意了苏老爷的要求,不难想像得出五夫人会有多么的难堪,如此无地自容的屈辱,五夫人为何还要回来,见她此时凄然怅色,一双玉眸始终低垂,然而眸中涩红的颜色正缓缓的彰显着她内心的不安与无奈。
苏文笙见阮七决好一会儿都不言语,只是将杯盏盖与杯沿摩挲出声,嘶拉的声音,仿佛正将他的心一条一条的撕裂一般,难道他是等自己开口么?五万两白银于淅然山庄只是九牛一毛,于自己则是救命的资本,然于欣儿,却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羞辱与伤害。
可事既已如此,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计划施行下去,否则,他苏家就要断子绝孙了,掩下内心的重重的犹豫,上前一步拱手,“庄主,五夫人老夫已是给你找回来了,你看你应下老夫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
五夫人?好个五夫人,为了五万两银子,爹爹确是要将自己卖过淅然山庄第二次,为了五万两银子,他给了自己恨他的理由,可自己还值五万两银子吗?冷情如阮七决,他会因为自己施舍给爹爹五万两银子吗?
阮七决略微的抬眼,余光扫到一侧的杨语淑娇美的玉颜上透着无尽的嘲弄与讽笑,这是她愿意看到的,毕竟在淅然山庄,没有一个人会比她更乐意看到苏家人的笑话。
而苏苡欣,除了苏文笙张口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痛处外,缄默无声的立在父亲身旁,神情正逐渐变得悲哀,变得漠然。
将杯盏搁在茶几上,一手靠在椅棱上,冷冷的勾起唇角,“苏老爷,至始至终都是你一人在说,一人在做,我虽拒绝了再给你五万两白银,却从未说过只要你将五夫人带回来就同意给你银子。”
苏文笙神情微滞,心有些悬了起来,现如今他苏家在洛州城早已声名狼藉,根本不会有人再借他银子救急,唯一的希望就压在这淅然山庄上了,欣儿好歹成了淅然山庄之人,就算念在欣儿曾侍候过他的份上,他也得赌上一赌,“庄主的话不错,可老夫再说将五夫人找回来时,你不是也没拒绝吗?既是没有拒绝,老夫自然能当是庄主默认,如今老夫已将五夫人带了回来了,还请庄主兑现与老夫的话才是。”
哼……,阮七决心中划过一声冷嘲,不愧是曾在商场上滚爬之人,人虽老了,反应能力却是没有丝毫的减缓,如此聪明的头脑,真是想不出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败光了苏家的所有财产,“苏老爷,五万两银子虽然在我淅然山庄来看数目不大,但既是拿得出去,就得物有所值,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再向本庄主要银子?”
一想到那夜苏苡欣靠在龙飞轩怀里,那般动情的说着要离开的话,胸中便一阵不清不楚的堵塞,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的份量有多重,于苏苡欣的羞辱自然不堪。
苏文笙神色呆滞的半瞬,心中一阵揪痛,但还是立即恢复如常,“庄主怎么能这么说,想我女儿乃是洛州第一女子,多少青年才俊上门提亲,老夫都拒之门外,现如今嫁于你淅然山庄做妾,难道你做为女婿,被偿老夫一些银两有何不可么?”
无声的厅中闻得一阵倒吸凉气之声,有人在为苏老爷的无耻言论感觉不快之时,又将目光纷纷的投向了他身侧的五夫人苏苡欣,五夫人抿着的唇叶已是滴出了血,双眸中的红丝愈发的清晰,只是徒然泛起的水雾,让这一切都看起来便得朦胧不清。
阮七决听完苏文笙的话,也没料到他竟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至如此不堪的地步,如果自己的话会无情的伤到她,那么苏文笙的话。无疑是万把利剑从她心上辗转而过,何种滋味涌上心中?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伤痛。
赫然心中一滞,阖眸起身抬手,管家高英会意的将五万两银票递到自己手中,他看到苏文笙眼神发亮,看到苏苡欣泪水滑过几近苍白的脸庞,苏文笙的模样让他厌恶,将银票朝着他递了过去,然而就在苏文笙欲动身前来拿银票之时,苏苡欣却先他一步来到自己面前。
此时厅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不明五夫人此举何意,这其中自然亦包括阮七决,苏苡欣不想在意所有人的神色是如何的?那种被人看得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亦是习已为常了,于阮七决能再拿出五万两银子买自己,心里该感激不是吗?从他手中接过银票,层出不穷的泪珠沉沉的砸在银票之上,溅起的泪花四溢,冰冷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