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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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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七墨和九惜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简睦。以及那些过往华年。

桌上的玻璃杯放回了原处,未喝完的酒没了气泡。深绿色酒瓶在一旁东歪西倒。黑暗里坐了一夜,天亮了,紧贴着肌肤的衣服已干。即使淋了一夜的冷水,衣服也还是干了,不再有初时的寒冷。

打开门时洪冉还在那里,估摸着该是门口站了一夜,九惜并没有多问,懒得猜测她的用意。飞机定在天亮后五个小时,离开时没有任何行李。

当地街头热闹,似是什么节日。成群的男人女人结伴而行,混着音乐跳着销魂舞蹈。上飞机时九惜为自己买了包烟。看不懂的文字,老板介绍说叫做"深埋。"她似懂非懂点头,想起的却是另一双手点烟的模样。离开的第一天,他的习惯她来继承。

一直刻意地保持与洪冉的距离,自顾自叼起烟头。第一口烟些许苦涩,她闭着眼,仰头将烟末吞下,感觉它透过肺自鼻内吞吐而出。

如愿,将一切深埋。

上飞机后整个人开始晕眩。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忍不住想再抽上一根。都说老烟民是天长地久堆集而成,那她属于一夜烟鬼。

旁人的眼色自然没放在眼里,后来终于引来了乘务人员。男人长相上成,眼似桃花。“小姐,请将烟掐了。”

她斜魅着眼,头还有些疼,眼中看到的是他一双邪长眼眸。一下子闪了神。“小姐?”男乘务员再次提醒。

她这才“啊”得声回过了神。抱歉得将烟熄灭。却是示意他弯下了身。略略起身,眉睫上轻轻一吻。当即四下嘘声一片。她却是一笑,俯在男人耳旁轻语一番。

男乘务员先是一楞,间而也是会心一笑。九惜便似心满意足般的闭上了眼,再不搭理别人。下机时,礼貌地对着男乘务员温雅一笑,面带感激。

空姐们一齐眉目齐飞,眼中带着笑虐。一边向乘客告别,一边偷眼瞧着一旁的男人。直到乘客统统离开,一窝蜂涌上。男乘务员却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九惜在他耳旁说了什么?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记得那女孩低婉的声音流露出说不清的情愫。

留给叶卡蒙的最后一夜。情人的眼,请允许告别。

※       ※       ※

接机的是暮。没有高举的牌子,难看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却已足够吸人眼球。回去住的是酒店,她坚持不跟任何人一起,也自是没有任何人强烈反对。

第二天去了医院,远远看到司燃坐躺在病床上看着当日的早报,时而剧烈咳嗽,霎是难受。

“不进去看看他?”身后是暮,依旧温柔的表情却让九惜如同心生了刺。他想拍拍她的肩,她却闪开,回头时依旧是客道而冷漠的。“不必,见了也不知说什么话。”

“九惜,或许你该听听我的解释。”他退后,真诚。

两人一起走到近郊的咖啡馆,咖啡豆浓郁的香气让人迷醉。九惜点的是一块蛋糕,上头有个草莓。她一边用小岔子逗弄着草莓,一边若有所思。可等到暮刚刚想要开口,她却是打断。眸子抬起时,看不出喜怒。“你和洪冉什么关系?这次亦是你们的携手合作?”

暮叹口气,紧皱的眉头未曾松开。“九惜,你该听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惜却是一笑:“第一个问题,你是洪冉什么关系?”蛋糕依旧未动,模样却已残缺。他深吸了口气。开始解答。

“令堂健在时与家父曾是世交,早些年就认识洪冉,只是那时你还小些,自是不会记得。后来洪家失火案甚是轰动。家父亦是震惊,赶到时却是晚了。暗中也曾调查,却始终没有你们姐妹的消息,直至后来顾氏生意做大。父亲与他接触也愈渐增多。偶尔瞧见顾氏与你父亲的昔日合影,好奇问起,顾氏当然不知道父亲已经看到照片,轻描淡写遮掩而过。父亲自此就怀疑上了,派人几番调查,才知道原来早些年他与你父亲曾有往来,而且关系甚密,甚至同开了间公司。后来也不知为何两人关系僵化。一并合作的生意也分了产。顾氏经营好冒风险走险境,本也是个优点,却不巧那年正遇上一波金融危机,投下去的资金几乎是血本无归。却在你父亲过逝后的几个月内重又振作,一直扶摇直上到了如今。

父亲知道这点后,自然更是怀疑,要知道那样的年头,要借到这么笔钱款渡过难关并非易事。顺藤摸瓜竟真在顾氏名下一处找到了你们,只是那时……那时你们情况并不好。关系用了几层,好不容易与你姐姐说上了话,她那时只说了两句。一是让我们帮忙替她父母报仇,直指顾老头是主谋。”暮说到这,停下喝了口咖啡,咖啡已凉,灰黑色浓液上飘着白色泡沫。他看了九惜一眼,确定她确实有在听他说话后,才放下了杯子。

“她要求的另一件事,是让我们救出你。可事情进展了一半却发生了意外。当一切准备好时,顾氏兄弟突然将你带走,我们这方方寸竟失,又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计划也自此终结。之后派去的人看到顾氏夫妻前后去看了你姐姐,先去的是顾老头的妻子严九惜,可也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却传出了严九惜自杀的消息。你姐姐却在此刻被人放了出去,这也是我们不明白的地方,究竟是不是严九惜救了你姐姐成了谜。而洪冉出去后也不曾联络我们。满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几周后,洪冉却主动跟着顾老爷子回到了顾家。同时她与我们联络说要帮她一起找出顾老头的罪证为父母报仇。洪冉在顾家虽是做女佣,但顾老头却很是照顾,她也正好乘此暗地调查。这才知道,先前外头传言顾老头子当日动用妻子严氏自娘家带来的资金度过危机的说法完全是子虚乌有。而严氏就是司燃的母亲,她当日压根儿未拿出这笔资金,也因为这件事,两夫妻后来的感情一直不好。但即使如此,严氏还是固执得将这笔财产留给司燃。钱也是严氏死后,通由司燃才过渡到了顾老头子名下,这一来,我们的猜测也就更肯定的几分。”

“所以,早在认识我之前,你已经把我的底细查了个清楚?”她敛眉轻笑。

暮却被她一个眼神看得发寒。“认识前确实已知道。”

“所以伺机靠近?”她突然甜甜一笑。“暮,那你对我又有什么目的。我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还有上次告别时你所谓的“回家”和“抱歉”,现在说起来,倒也真是煞有其事。”

九惜这么笑着问时,脸上的笑又瞬间凝结住了。暮回头看时,看到身后洪冉正款款走来。九惜一脸蔑视般苦笑着起身。与洪冉擦身而过的瞬间,却已被拉了回来。不粗鲁的动作却自有她的气魄。

“坐下。”洪冉吩咐着,又瞧了暮一眼,自己也便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该知道的暮该都告诉了你。至于他接近你的目的,我想你也该知道,简单说来是因为你身上有笔钱。老爸遗嘱上的吩咐是等你结婚后才能动用。但那份东西有些麻烦,说是任何人都无法对资金进行转度,即使是你也不行。所以想要得到这笔钱的也只有你的合法丈夫。

这钱顾老头子想要,他老爹自然也想要。做生意的,哪来什么善男信女,如若不是看在钱份上,这些老狐狸会答应我的要求?却想不到找到你时,你已被顾七墨带走。后来顾老头将你赶出去后,他老爸便让儿子接近,想不到儿子不争气,没搞定不说。又被顾老头抢了先。倒不知顾老头子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了这笔钱的名堂。一箭双雕摆平了你和司燃。而现在,就看你洪小姐想把这笔钱给谁了。”洪冉这么说着,眼就对上了九惜。

九惜微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又问。“那中枪的事情又算什么?”

“中枪?”洪冉凝思叹气道。“九惜,到现在你关心的是中枪?哼,也罢,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的决定。”

“决定?我有决定的权力?”九惜也笑,事到如今,她已没有什么好怕。

“至少对于顾司燃的命,你还是有的。”她泯了口咖啡,不露声色。

“他老婆不会缺钱。”

“顾老头子将你与他往昔的风流韵事辗转告知,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容忍。”

“可现在却是生死攸关的事啊。”她震惊。

“生死攸关?放在无知少女身上或许死去活来,可政策婚姻,不外如是。先前还有顾老头子做后盾,多少不会显得家底单薄,而顾老头现在知道那夜是他指挥了那场火,还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跟着你私奔而去,以你对顾老头的了解,他会怎么对司燃?”

九惜一震,脸已有些发白,依稀记得司燃新婚,新娘早早起身,吵嚷着非要给丈夫做好早餐,而今只是几天,竟已全变了。

“他现在如何?”她低着头问,心已沉。

“九惜,我不想再来跟你解释他现在的状况,我们大家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好嘛。“洪冉凝神,已显得不耐烦。

暮瞧着九惜的脸,只觉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们姐妹何必弄得如此水火不容。”他叹道,“洪冉,你总要把自己的脸抹黑才甘心嘛。”

“我爱怎样是我的事。你若同情她,觉得她受了委屈,那是你祝暮自己的事,别强加在我头上。”她起身,脸上又是一贯的笑,妩媚、冷然。

“九惜,你是怎么看待洪冉的?”暮开着车,对话有些随意。说是随意,其实说话的也一直都只有他一人。“对于洪冉我不算了解,但始终觉得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一个姐姐会忍心害自己的妹妹。九惜,祝家并不缺你身上那笔钱,而且是否真有这笔资金的存在尚未知晓。”

“暮,你想说什么?”

“九惜,你真认为我对你不曾有过真心?还是你认为我是会为了父亲的一句话而出卖自己的人?”九惜顿了下,车已停下,目的地是埋葬着洪氏夫妇的墓地。

“暮,为什么顾老爷子会这么讨厌司燃,同是儿子,他对……七墨要纵容的多。”

“亲子和养子终归不同。”

“养子?”九惜震惊,继而说不出话来。

“暮,我常常觉得看不清真相。这让我感到害怕。如同现在和你说话,我开始分不清真假,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暮微笑,抚过她的发。她并未闪躲,只是神情复杂。“惜,我从见过洪冉哭,可是你被顾家兄弟带走的那夜,她看着我们,泪不停往下流。”

墓地总是肃静,但九惜和暮走进时,他们却是热闹的。阳光照耀,是个好天气。远远的,看到一群穿着白衣的孩子排成了整齐的队伍,由轻灵童声演唱的乐诗远远飘来,好不可爱。

九惜经不住微笑,微笑时,她的手便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她发觉,其实七墨真是个聪明人。承认自己的胆怯,所以面对一切始终只能选择逃离。

异地第一次看到洪冉时,只是一个背影。背影、红色。她却忍不住的走近。她还记得那夜,她本该是跟着七墨的,可他却走的太快,她在后头怎么也追不上。车子呼啸而过时,是洪冉将她拉离。九惜回头,看到车子擦着自己的身体带着尖锐的刺音停下。走廊边,洪冉穿着那件红衣,无言得看着她。她的眼神瞟向左前方时,九惜听到七墨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那粒五色糖果就在这时落在了她的手间。

耳旁传来了司机愤怒的叫骂。九惜转头看着司机气愤的眼,回头时,是七墨拉住了自己的手。疑惑的望着走廊,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几日后的新闻报告,说某一高速公路上,违章驾驶的司机撞上了护栏,抢救无效而死。新闻里放出他那双惊恐的眼时,九惜的眼亦是惊恐。她还记得那张脸,曾在某个夜,对着她叫骂。

他看着那粒糖,对她说她来了……

去时没有带任何东西。多少显得空落。

“买些花吧。”暮对九惜建议。她点头,在一旁的花店里挑中了百合。墓地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很是干净。她将摆在墓碑前的雏菊拿走,换上新花束。

“每年的管理费是她交的?”九惜口中的她是指洪冉。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些年墓地的管理费却都是通由顾家的基金支取的。”

“顾老头?”所谓基金,自然只有当家的能给予控制。她虽是疑问,可说话已接近肯定。

“是他,连我都觉得难以置信。”

“或是多少良心不安吧。”

“也是可能。”

“暮,其实对于父母的死,我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就如现在我站在这里,心里也并没有悲怆。”站了会,她叹气坦白。

“听说当年目睹那场大火的只有你,警方一直把你当作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我的印象中除了火却是已没有其他。顾老头实在无须花那么多钱帮我做催眠的。”她苦笑。

“但于他,谨慎些总是必须的。小处马虎对于生意人的打击接近于致命。”

“你不吃惊?”九惜显然更吃惊些。

“你那时还小,实在不像是能看到什么或是记住什么的年纪。”

“可我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将财产留在我的名下,照理来说,给洪冉或是一人一半不是更为正常。”

“或许她已拿了自己那份。”暮笑,“九惜,不必想得太多。”

“还有……花里的信,到时可别忘了拿走。”暮这么说着,就笑着转过了身。留下九惜一脸错愕。

“你知道了?”安稳情绪后,九惜的提问依旧带着几分惊讶。

“我认识你和七墨都已有十年。听洪冉说七墨毫无声息的离开时就已怀疑。以他的个性,不会放任你在说出那么一段话后不给予任何反应。至于你,也实在是会乖乖听洪冉的话。”

九惜的脸上已泛出了笑。“她借势威胁,我别无他法。”

“什么样的事可以让你在经历这么多风浪后,心甘情愿回到这个漩涡?”

“司燃,他自小对我不薄。暮,司燃比谁都让我觉得可怜,他实在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哥哥。”

“不是情人了?我当你向来是记挂他的。当初与我交往,你说我与他有相似之处。”祝暮笑话。

“不该告诉你的。”她也笑。

“九惜,你和七墨都曾是司燃人生中的希望。到如今你们该看看他的。”

“你将我和他看得都太重。司燃最尊敬的是他的母亲,即使对于七墨,他大妈妈在心里的位置也是难以取代的。”

“我何尝不是。”他低语,孩子的球恰巧飞过,暮捡起球,踢回。

“你?”

“我说我也想要这么个母亲。”他笑。“他对母亲的感情我并不了解,但司燃确实活得太累,其实你的姐姐也是如此。人若总想着报仇便不得不放弃更多。”

“洪冉不同,她是处处利用我。”

“好像说医院那里找到了与司燃相配的心脏。”

“进一步的检验没有确定。”

“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或许连捐献者本人都不曾知道。”

“你说话愈发神秘。”她习惯性微笑。

“或许。”

“可我已懒得多想。”九惜叹气。

回到车上时,天已略略有些晚。“我从未想过,有天不再和你探讨哪家的冰淇淋更为好吃。”

“万事皆有可能。”她微笑。

“还是回旅馆?”

“是。”

“其实旅馆也是有人监视的。”

“可毕竟不算你们的地方,是不是?”她狡诈着笑。

“惜,你有时聪明,有时却又糊涂得很。”

“怎么说?”

“倘若我今天所有的话都只是试探,此刻你的秘密已都被我掌握。”暮说着,笑得高深莫测。

车子遇上了红灯,停下。九惜看着他的脸,心开始跳得激烈。

红灯转为绿灯,他却是笑了。“开玩笑,九惜,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你眼中的苍蝇。”

她终是有些哽咽。“暮,你从来不是。”

“我知道。”他摸摸她的头,笑得灿烂。

“暮,有时觉得倘若你是敌人,该是无限可怕。”

“我可以当是你在夸奖?”

“悉听尊便。”她也跟着笑。

虽阳光已去,空气却是异常新鲜,晚风吹拂,神清气爽。“离开前最后一个问题。”

“我向来不曾拒绝于你。”

“没有那么严重。”

“说吧。”他送她到楼上,房门打开,她请他入内。

“喝杯茶?”

“不了,我也还有事。”

“暮,为何洪冉非要我嫁给你?”她这么说时,脸有些绯红。

他突然发笑,并不带讽刺。“九惜,既然你不想嫁我,是不是不必追究这么多?”

“我向来很多疑问。”她低头。

“严格说来,我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家世不错,性格不错,最重要的是对你也曾别有居心,你若是洪冉,是不是也挑我?”

“暮——”九惜终觉得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无疑是扯开了别人的伤口撒盐。

“别说抱歉。”他转身欲走,“喔,对了。关于你之前关于我中枪的事,我倒可以解答。弹药是麻醉剂,所以当时我一下子就倒了下去。理由是那时我曾询问你的心理医生,试图探测你的过去,我想这让七墨很是不安。但他却没想到,那一抢却是成全了司燃。”

“惜,离开时别向我道别。”暮轻轻拍着她的肩离开。

不作道别?不道别是否意味着相见。

整个房子都很空。却有种别样的宁静,九惜打开冰箱想喝口冰啤,没有入口却还是放下。转身替自己倒了杯开水。窗口,看到暮的车渐渐在视线中驶离。她慵懒地躺在床上,来回打量着那封白色信件。

“回到那里后,我会想着办法与你联系。”那晚他吻着她的额头说。

“肯定会有人监视我的。”她躺在七墨腿上,摸着他锁骨边属于她的印记担心。

“这由我来操心。”

信封里,突掉出一枚戒指。她怕它滚丢了,忙忙狼狈着将它抓在手心。信封里有他的手迹。“还是决定先套牢你。约定如旧,事情办妥后就离开。一切反抗皆为无效。乖乖带上戒指,否则罚你三天不能吃饭。”

九惜拿着戒指,将它握在手心。躺下,闭眼,唇边的笑如此美。

※       ※       ※

洪冉回到家时,顾老爷子正坐在她的房间里。她开门时,他正瞪眼望着她,直直吓了洪冉一跳。

“洪冉,你的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拐杖在地上掷得响亮。洪冉一惊,脸豁然煞白。桌上放着紫砂茶壶,杯中半凉的茶水倾倒而出,如同那双瞬间红了的眼。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对着她挥挥手。洪冉便慢慢走到了跟前。人未语,一滴泪落在了顾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上。手已生了褐斑,青筋分布其上,图有层薄薄的皮遮掩它的衰弱。这已是双老人的手。可他紧握的,却是个芳华绝貌的女人。女子娇羞,咬唇抬眸。眼看眸间泪珠将落,怯怯的动作中又带着几分女人的娇涩。

顾老爷子原本愤怒的脸便在她面前慢慢缓和了下来。他依旧皱着眉,却是拉着她的手让洪冉在一旁坐下。洪冉便也握着他的手,倒了杯茶奉上。“洪冉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见顾老头将茶杯接过手,她眸间又是一番可怜。那顾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仰头喝下那杯茶。却是依旧看着她那双眼。

眼,带笑,带泪。

眼常常是最能透露人们心声的东西。顾老爷子看着那双眼,似看入了神,又似欲言又止。她便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上。

“老爷子一点都不老,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时候。”缓缓站起身,跪坐着将脸覆在他膝上。“当年洪冉父母双双去世,是老爷子好心收留。洪冉实在不知道,如果没有您该要怎样活下去。这些年来,老爷子更是视洪冉为亲女……”

脸被一双粗燥的手捧起。手有些颤抖和退缩。却依旧吻上了她的眼。“洪冉,你是她的女儿,骨子里有她的烈性。”洪冉一震,脸上眼中是迷茫。他知道了?

“老爷子开始怕了?”侧着头,笑中已带妩媚。“怕冤魂终会索魂?”

那双苍老的手突然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突然的制约,让人措手不及。可洪冉却依旧只是笑着,她的眼中映出顾老爷子风霜的眼,她的笑渐渐流出了泪。

“顾老爷子……怕洪冉……已成了虎?”

手越制越紧,炙热的喉,急促而无望的呼吸。她眼微闭,意识已然开始迷糊。迷糊间听到顾老头的叹息,说一切终逃不过他(她)的阴谋。他在骄傲?该死的骄傲!

灰色的屋顶化为茫茫苍天一片,那夜,也曾下着雪。只是圣诞老公公没有按时到达,洪冉拿着自己的红色鞋套跑去母亲房间。未入房门,却听到母亲低低的哭声混着父亲的呼啸。隐约间,她听懂了,听懂她的母亲背着父亲,有了另一个男人。

她害怕得跑回自己的小屋,那时九惜还没有出生。只她孤零零一个,怕得浑身发抖。第一次看到温和的父亲勃然大怒。

可事情却没有变得更糟。第二天看到母亲的眼有些微红,他们还是好好的,笑着说,对不起忘了小冉的礼物。于是她开始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洪家依旧太平,年后添了九惜,好不热闹。

新年时,父亲就拉着她们的手到商店里买很多礼物。家总有盏灯,承载着母亲的笑。如果不是那场火……如果不是那场火……

那天本是可以不用回家的,去欧洲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父亲好不容易拉出的假期。可她和朋友约好游玩,飞机场,她装着头疼不堪。

父母终放下了旅程带着她回家。

梦里一家人围着火锅吃得高兴。她隐约感到有人拉扯着自己,迷迷糊糊,却是被人拉起,直直往外推。门柱倒塌,只剩下一小小的缝隙透着夜色阑珊。

她的父母已是精疲力竭。

“洪冉,照顾好他们。”连拉带拽将两人往外推。她却只懂发愣,完全吓傻。待到拉着妹妹闯出了火场,才完全自梦中惊醒。哭着跑回,看到的是父母哭泣而微笑的脸向着她告别。

本不会发生的,如果不是她的任性……

而火是那么烫,她还记得有次烫伤,妈妈吹着她红红的手,鼓满了泪。

火那么烫,妈妈会不会又哭了?她也想这样抱住妈妈的,可害怕,害怕,怕得不敢动,不敢再接近丝毫。

为什么连起码的一点点都不能呢。

为什么那时,没学会坚强。只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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