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把爱情放在天平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在韩泉临近下班前骤然降落，蒙蒙的雨雾被大风吹得飘摇不定，天色暗淡得好似黑夜即将来临。韩泉挤在慌忙间窜到骑楼下来躲雨的人们中间望着大雨跺脚叹气，祈祷这阵雨快些过去，可是看这糟糕的天色，祈祷大概要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起作用了。
一辆宝蓝色流线型跑车在韩泉面前缓缓停下，舒雅精致的脸出现在摇下的车窗后：“上来。”
韩泉迟疑了一下。
舒雅催她：“快点，雨很大。”说着，把车门推开。
韩泉把拎包举到头顶遮挡实际上挡不住的雨水，低头冲进舒雅的跑车。
“把车窗摇上。”舒雅转动方向盘，车子驶上马路。
“谢谢你！”韩泉抚了抚额边的湿发，“在前面的路口左拐。”
舒雅双眼直视前方，郑重地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等一下！”韩泉情急地指住马路左边，“是尹川！尹川！他一定是来接我的！停车让我下去！”
舒雅转脸看了看，并没减速，尹川打着伞的身影在风雨中被远远抛下。“我想对你说的话现在还不能让尹川知道。”她真希望那个能站在他伞下避雨的人是自己。
“你要对我说什么？”韩泉惊疑不定。
舒雅淡淡一笑：“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好吗？”
还是那家咖啡厅，还是那个临窗的位置，窗外是巨大的露天游泳池和一片高级住宅小区，与那天不同的是今天在下雨，而且雨很大，雨点溅到窗玻璃上，丝丝蜿蜒滑下。舒雅特意来这里故地重游，只不过对面坐的不是尹川，而是尹川的女朋友韩泉。
舒雅托腮望着窗外，悠悠地问：“你不想很快在这里买套住房吗？”声音飘渺得好似她面前的咖啡杯里冉冉升起的热气。
这类型的问题很容易让韩泉心情烦乱，尤其是舒雅还问得这么直接，简直跟挖苦没两样。她也望向窗外，郁闷地回答：“不会很快，但总有这一天。”
她们谁也不看谁。
“我有个提议。”舒雅说，“如果你能接受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什么提议？”
“你短时期内放弃尹川，给我一个月，我一次性付你三十万。”
“不……”韩泉想说的话因为吃惊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四十万。”舒雅轻描淡写。
韩泉瞪大眼睛，更惊得说不出话来。
“五十万。”舒雅不假思索，可能在她的消费观念里五十万和五百块没多大区别。
“你……”韩泉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所有词句都成了碎末，搅在粥里难以拼凑完整。
“你想要多少？”舒雅这才看着韩泉，以为她的沉默是嫌钱不够多。
韩泉闭上眼，等把舒雅的话消化得半生不熟了才问：“你是说你愿意出五十万让我让尹川一个月？”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韩泉无法理解。
“因为……”舒雅专注地搅动杯子里的咖啡，“我想知道在没有你介入的情况下尹川会不会爱上我。”
“一个月以后呢？”
“一个月以后……”舒雅放下汤匙，看着咖啡沿着杯子细腻洁白的瓷壁无声旋转，“不管他会不会爱上我我都会把他送回你身边。”
“这样做不是在伤害自己吗？”
“怎么会？”舒雅抬起眼，眼中晶光莹莹，“如果他不会爱上我我就能干脆地彻底斩断情丝，不再心存任何幻想；如果他会爱上我，那么即使我再把他送回你身边他还是会回来的，那时你不能怨我。”
韩泉瞠目结舌：“我不能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我们的想法不可能相同，你只要说你接不接受。”
“可是……尹川他能接受吗？”
“如果你打算就接受就必须说服他也接受，否则约定不能生效。难道让我在付了钱之后等着忍受他对我不闻不问吗？”
“他……不知道会怎么想……”
“重要的是你会怎么想，他那么迁就你应该不会拒绝的。”
“可是……”韩泉不安地搅动手指。
“你是对尹川与你的爱情没有足够的信心吗？”
舒雅轻松的问话如炸弹在韩泉耳边轰然做响，她握紧拳头：“没有人能象尹川那样爱我！”
“那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需忍耐一个月你就能金钱、爱情双丰收，这是你梦寐以求的吧？”
“可是……说不定尹川会怪我！”
舒雅端起咖啡杯，嘴唇碰到杯口前轻声说：“那就要看你对他的影响力有多大了。”
韩泉猝然转头望向窗外。雨还在下，似乎比前一刻更猛烈，阻挡在雨水冲刷的窗玻璃外的小区里的高楼一片模糊，游泳池里的水也成了青灰色，不知有多少尘埃将随着雨水混入池内。
舒雅慢慢喝下一口咖啡，轻轻放下杯子，细细体味咖啡留在唇齿间的浓香，很久之后才缓缓地问：“想好了吗？”
“我……”韩泉垂头，“会和他说说看。”
“那么你是答应了？”
韩泉不情愿地承认：“是的。”
“祝我们大家好运。”舒雅微笑着伸出手。
韩泉仓促地握了握。
“韩泉，”舒雅的脸上又显出交谈开始前的慎重，“如果我真的让尹川爱上我而使他离开你请不要怪我。”
韩泉倒吸一口凉气，牙痛似地说：“我只会怪自己。”
舒雅用车把韩泉送到楼下，韩泉低头冲进楼道，一口气奔上楼。慌乱地打开门，尹川赫然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响立刻弹跳起来，大步迎上前。“小泉！”他抱住她，“你去了哪里？急死我了！你看你，头发都湿了，要不要换件衣服？”这是他感情外露最明显最直接的一次。
“没有，只是头发湿了一点点。”韩泉的脸颊贴着尹川的胸膛，听见也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舒雅的提议一时难以启齿。
“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那里好好等我？我去接你却没找到你，又没人知道你去了哪儿。”尹川理顺她的头发。
“我看到你了。”韩泉心虚地说。
“是吗？”尹川抬起她的脸，“在哪里看到我的？”
“你打着伞快到我工作的地方时看到你的。”
“为什么不叫我？”
韩泉移开视线：“我在舒雅的车里。”
“舒雅？”尹川很意外，“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她有些话想对我说。”
“说了什么？”
“来，坐下来我再告诉你。”韩泉拉着尹川走向沙发。一旦打算开口，想说个明白的欲望就不可遏止地冒出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尹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并且暗地里期望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就象舒雅毫不犹豫地提高筹码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月以后我会稳稳当当的有五十万的进帐你会信吗？”
“会吗？”尹川笑。
“会！只要你点头。”
“你的进帐跟我点头有什么关系？”
韩泉清楚地回答：“因为舒雅愿意付我五十万让你当她一个月的男朋友！”
尹川的笑容冻结，随即渐渐消失，他沉声问：“这就是舒雅对你说的话吗？”
“不要生气嘛——”韩泉撒娇地摇晃尹川的胳膊，“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而且一下子有了很多钱，这样不好吗？”
“如果我爱上她呢？”
“不会的！”韩泉自信地靠上尹川肩头，“我只爱你！你也只爱我！”
“也就是说我得欺骗自己去喜欢舒雅？”尹川的身体象石头一样硬。
“不——用，”韩泉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你只要一个月不见我同时接受舒雅的追求就可以了，她只想试试在没有我介入的情况下你会不会爱上她。”
“我知道我不会爱上她，不然几个月前就和她在一起了。”
“我也知道。”
“那么受到欺骗的就是她，为了她的钱。”
韩泉站起身，激动地做着手势：“那是她自愿的！这是场赌博！”
“你怎么知道赢得一定是你呢？”尹川望着她时眼里的温情悄然熄灭。
韩泉撅起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想勉强你。”
“你真的想我接受吗？”尹川忽然静静地笑起来。
他一笑，韩泉随即放松，她搂住尹川的脖子，娇嗔地说：“虽然我希望你能接受，但如果你不高兴就算了。”
“给点时间我想想。”尹川拉开她的手走向门口。
韩泉紧张地问：“你去哪里？”
“找个地方把这个问题想清楚。”
“外面在下雨！”
“我会带伞的。”尹川平静地弯腰拿起竖在门边墙角下的还透湿的伞。
韩泉追过来扑上门框：“不可以在家里想吗？”
“我想在没有你干扰的情况下想清楚。”他习惯性地理理她的头发，“不用担心，我会很好的。”
“早点回来。”
“好。不用等我。”
“嗯。”
尹川静静出门，背影修长。我是不是不该说？兴奋之余韩泉又忍不住这样想。
雨还那么猛，没有要停歇的征兆。尹川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伞柄，笔直向前，直到敲开段之介的家门。他一个人住套房，逍遥自在。
“怎么是你？”段之介一把把他拉进来，“这么大的雨你还出来是不是疯了？”
“想找你喝酒。”尹川收拢伞，想找个合适的放伞的地方。
“我来。”段之介接过伞，一边观察他的脸色，“没碰到什么事吧？你很少喝酒的，除非有心事或者特别高兴，今天是哪一样？”
“你说一个月之后我就能有五十万的进帐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尹川笑容枯涩。
“按理应该是高兴吧，可你这模样却没一点高兴的样子，怎么了？”段之介引他进客厅，“没事，随便踩，弄脏了叫钟点工来收拾。”
尹川疲惫地说：“舒雅出五十万让韩泉出让我一个月。”
段之介霍然转身直瞪着尹川，高声怪叫：“什么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舒雅是谁？出让又是什么意思？你成被买卖的商品了吗？”
“舒雅是我们酒店的总经理。”尹川沉重地在沙发里坐下来，裤子湿漉漉的。
“她……”段之介用他精明的商人头脑迅速推理，“她看上你了对不对？想让韩泉退出，因为她知道你爱的是韩泉，所以先用厚利打动韩泉，再让韩泉给你施加压力，说是说一个月，可谁知道一个月后情况会变成什么样？五十万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吧，而韩泉居然就接受了！还真的跟你说了！就在刚才对不对？”他越说越气愤，“这些女人真是混蛋！”
对于段之介一番慷慨激扬的长篇大论尹川仅仅只回应了三个字：“有酒吗？”
“有——我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段之介拿来一瓶白酒和两个大号的酒杯磕在桌上，“来！为你走桃花运干杯！”
酒斟了满杯，多一点就会溢出来，酒液晶莹剃透，一眼见底，隔着杯子还能照见人影，它是透明的，看不到任何杂质，也知道喝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喝多了又会怎样。有人说，女人如酒，如果是，那也是杯看不清摸不透喝在口里辨不清滋味喝下肚去也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的酒，有时甘甜、有时苦涩，易醉人也易伤人。尹川一仰脖子，辛辣的酒涌进喉咙，呛得他不断咳嗽。
段之介为他把杯子斟满，叹着气说：“走吧，尹川，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正好我要去外地发展事业。离开这个鬼地方，让韩泉和叫什么舒雅的都见鬼去！”
尹川摇头，又喝下一杯酒。
段之介拍桌子：“你还等什么？看看这些女人做的好事！我早说了不要和韩泉走得太近！她天生虚荣，只会先为自己打算！你还看不出来吗？她为你做了什么？回头吧，尹川！你已经走得够远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不能一错再错啊！”
尹川苦笑，眼眶潮湿发红：“之介你曾说过我已误入歧途，只怕知道错时后悔也来不及，是吗？”
“对。”
尹川的苦笑加深：“可是，就算我真的发觉我走错了却连后悔也舍不得啊！”
“尹川……”段之介动容，“你何苦让自己陷得这么深？”
“我算不算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算！”
“我也会发脾气吧？”
“是！”
“难道是我优柔寡断吗？”
“不！”
“那为什么在韩泉面前除了对她好我什么也不会了呢？”
段之介跟他一起苦笑：“我只能我你的爱深到我无法理解。”
尹川自斟自饮，连干三杯。段之介按住他的手，沉声说：“够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尹川抬起脸，微笑着说：“一个月后，我跟你走。”
段之介叹息：“你还是要接受她们荒谬无聊的幻想吗？”
尹川扶住段之介的肩，决然地说：“这是我能为韩泉做的最后一件事。”
“好吧，我等你。”
还能说什么呢？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还能做什么呢？再做什么也是多余了。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将去上班的韩泉一开门正对上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的尹川，她惊喜地扑进他怀里：“从你昨天中午离开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总算看到你了！”
“我答应你。”尹川笑着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啊——”韩泉欢呼一声，“真的吗？”
“真的。”
韩泉在他面前蹦跳：“那我可以不用去上班了！”
“是的，从现在开始。”
“谢谢你！谢谢你！尹川！”韩泉狂喜地不断吻他的脸。
尹川淡淡地问：“有了钱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你是有钱人了。”
“那些钱也是你的！来尹川，进来说。”韩泉拉他进门。
尹川晃动一下，一只脚跨进门里，就这样站着说：“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去找舒雅，说不定我也不用上班了。”
“那多好，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你忘了吗？小泉？一旦舒雅付钱给你你就不能见我了。”
“一个月而已。”
“至少是这样。”
韩泉想了好一会儿，点一下头：“好吧，我们走。”
见到韩泉和尹川同时走进办公室时舒雅一点也不吃惊，起身相迎：“我知道你们会来。”
“我什么都接受。”尹川一如既往地微笑。
“好的。”舒雅情意深浓地凝视他。尹川没有回避，静静与她对视，笑容浅淡。
韩泉不太高兴，舒雅还没付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尹川眉来眼去，不怕她反悔吗？可是一想到那五十万，再多的怨气也只能忍着了。
舒雅对韩泉说：“我马上就和你一起去银行转帐，一旦确认转帐成功约定就开始生效，你认为要签份和约吗？”
尹川替她回答：“不用了，我会认真履行，直到一个月期满。”
韩泉附和：“我想也不用了，我相信你不会违背约定。”
舒雅点头：“好吧，你们都认为不用签就不签吧，一个月，我一定遵守。走吧。”她率先走向门口。
尹川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韩泉和舒雅默契地对视一眼，多少能体会出一点尹川现在的心情，也不说什么，急急出去。尹川默默地在椅子里坐下来。
转帐进行得很顺利，韩泉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一块超大馅饼，恍惚着还未清醒过来就一瞬间成了有钱人，存折和提款卡真实地躺在拎包里。
从银行里出来，舒雅对韩泉说：“从现在开始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和尹川在一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了。”
“我明白。”韩泉隐隐痛心。
舒雅不再多说什么，驾车离开。
韩泉轻飘飘地走在路上，还是不相信她突然间有了五十万私有财产，完全是自己的，由自己自由支配，她再也不用追在有钱男人的身后献媚就有了一大笔钱，她真的是有钱人了！打开拎包看看，存折和卡都在，她“啪”地合上拎包，深吸一口气，由必须放弃尹川一个月带来的痛楚被渐渐泛滥的兴奋掩埋，她真想满世界大声呼喊：我是有钱人了！我是有钱人了！脚步轻快起来，她决定好好逛一逛街。
回到办公室，舒雅问尹川：“你会恨我吗？”
尹川笑容不变：“我接受了就不会后悔。”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知不知道原因我要做的都一样。”
舒雅慢慢走向尹川，慢慢抱住他，温柔地靠上他的胸膛。
尹川的手迟疑地扶上舒雅的肩，轻声要求：“一切顺其自然好吗？”
“好。”舒雅柔顺地说，“为了你我成了父母眼中浪荡的败家女，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尹川没说话。
不管为了谁，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帘染亮了小小的客厅，蜷缩在沙发上的韩泉突然惊醒，习惯地喊了一声：“尹川！”他的身体一动，碰落了几个堆在身边的包装袋，里面都是她昨天花了一天的时间采购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提醒了她不可能会听到尹川的回答。“哦……”她恍然地扶住额头，有些失落，“忘了，最少有一个月见不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响，把自己吓了一跳，茫然地四处看看。
“尹川不在好象房间里都空了很多。”她跳起身，“不行！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要搬出去！”她冲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帘，客厅里更亮了。
她推开窗，对自己说：“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什么都好了！”
朝阳的霞光已经染红了地平线，今天会是个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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