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立在她身后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女官听见太子妃的笑语顿时愣住。她难以置信地悄悄瞟向这位在宫中一直争议纷纷的女子,以往没有机会接触,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独特之处,与一般女子着实不同。
审判一直从破晓延续到日暮,原定正午后盛大举行的婚典也因此被耽搁,于是太子妃的最后裁决变得更加令人注意。本以为按照皇后那强势的态度,这次审判不过是走个过场,却没想到会是如此艰难。人们有意无意地开始向这座不大的宫殿聚集,希望能够比旁人更早的知道最后的结果。
“默语她还在里面?”玄骆焦急地走来走去,每隔几秒钟就要问一遍同样的问题。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紧紧的,可以看见青筋突起。林紫川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谨慎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一个冲动就不顾一切地冲进屋里打断审判,那样的话,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轻易被原谅,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闻讯而来的林歆瑶恨恨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仿佛可以看见坐在里面的商默语一般。今天可是她出嫁的大好日子,居然会因为这样的女人而弄得一团糟。好不甘心!她昨日的不祥预感果然应验了!如果可以,她想闯进去亲手用小刀将那女人身上的肉一丝一丝割下,将商默语的血肉剁成酱,然后丢弃在荒野让野兽叼食。
姨娘到底在磨蹭什么!?明明是个毫无背景的臭丫头,怎么会拖延这么久的时间?气急的歆瑶忍不住一跺脚,眼泪随着这轻轻地震动而落下,将她今天为了出嫁而精心打扮的华丽容妆晕花。从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可为何自从遇到商默语以后,却连连挫败,连回击的余地都没有。这次也一样,就算最后商默语被处死,还是无法改变她在国民面前丢脸的事实。可恶!
头一偏,她的目光落在心心念念的骆表哥身上。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从小到大宠溺她的表哥,总是对她微笑,满足她所有任性的玄骆,为什么在马上要成为最亲密的人时,却让她觉得自己完全不理解不懂他?陌生、疏离、甚至恐惧的感觉让她怀疑长久以来为之努力、不择手段来取得的这桩婚事是否真的就是她所要的。
“郡主,不,良娣夫人。”被初云小心搀扶着的吉祥不知何时来到林歆瑶的身后,相对于对方的焦躁悲愤,她却显得冷静得有些异常,那淡然的表情就好像眼前的事与她毫不相干。她那越来越明显的肚子毫不意外地刺痛了林歆瑶的眼睛。
歆瑶忍不住迁怒地瞪视着她,不悦地应声:“你来做什么?特意来向我炫耀即将临世的宝贝儿子吗?”
“良娣夫人,今天因为太子妃而弄砸了您的婚典,可也让我一同受辱。”吉祥的话语中无不包含着对商默语深深的不满,与她外表所显现的淡定截然不同。她将林歆瑶引到一旁,避开太子一行人,小声地说道:“良娣夫人,如今我们共同的,对商默语的憎恨,更加深了。今天的审判之所以会拖延的这么久,我想结果还是会对她网开一面,饶了她的死罪。若是这样,您能够咽下这口怨气吗?”
林歆瑶大怒:“我怎能允许?!”
就是要这样的反应!吉祥在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其实,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到未必就是死。特别是对女人而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歆瑶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心机深重,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说话的态度也不由地变得谨慎起来,就连心里也悄悄竖起了提防。
吉祥的眼神瞬间阴沉,微笑着吐出狠毒的话语:“如果一直深信倾爱的男人,居然对自己隐瞒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又如果这女子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良娣夫人,太子妃的位置对您来说触手可及。”
“可是我成为太子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林歆瑶面无表情地质问,“你总说要帮我夺取太子妃的位子,可是大家都知道商默语体恤旁人,而我则刁蛮任性,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个性,就连从小最宠我的姨娘也开始渐渐地避开我了。如果我成为太子妃,绝不可能因为现在你帮过我,便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也是我的对手,当你成为我的绊脚石时,也会毫不留情地对付你,运用我的一切。”
“那又如何?本来在这皇宫里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只要能够互利一时就行了,不是吗?良娣夫人您方才所说的那些与我心中所想的一样,不过此刻我们有个共同敌人商默语,霸占了您太子妃宝座的商默语。”吉祥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坦然地说着。
林歆瑶表情古怪地望了她好一会,突然笑起来:“既然如此,我倒想听听你的主意。”
吉祥闻言,知道对方已经被她说动了心思,胸有成竹地对她说:“我一定会告诉良娣夫人您的,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等时机到了,我当悉数告知。”
“哎,你不觉得那俩女人的关系好得有点怪异?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小声说起,随即如石头般激起千层浪,各种纷纷议论顿时散播开来。
林紫川看着渐失天真的妹妹被越来越沉重的气息包围,心中满是不忍,却又无法像孩提时那般亲切地去关心她。高傲如歆瑶,若是发现他心中暗藏的对她的怜惜,定会大发雷霆,反而对他更加疏远。就这样下去吧,默默地守护。
要是在平时,玄骆早就发现这两女人的不对劲,可惜现在他的心思全都系在被困在屋里接受审讯的商默语身上,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更别提心里下意识排斥的人了。
于是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女人正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昏鸦归巢,殿内玄敬一人顽固地坚持着,令审判毫无进展。
皇后终于气愤地忍不住将这位总是让她头疼的三皇子招进内室,放下垂帘。她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一脸心定神闲的玄敬,顾不得他是太后最宠爱的皇孙,拉长了脸怒道:“静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小子摆明是要与她作对,昨晚打点到的人全都如她所愿口径一致,偏偏他却硬要和她唱反调,实在可恶至极。
一想到婚典的事也全都弄砸了,皇后更是懊悔恼怒,将一切的错全都迁怒到玄敬的身上。隔着珠帘,她手指向外面一位位面露倦容的审判者,冲玄敬发起火来:“因为你一人的关系,整个审判已经拖延了四个时辰。你瞧瞧那些上了年纪的,已经快要坐不稳了。你还想继续这么耗下去?”
“母后,如果儿臣没有记错,这儿审判的原则是,只要有一人不同意就不能定罪。”谁知玄敬对她的怒气丝毫不在意,只是悠悠地说,“并非儿臣固执己见,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未有让儿臣心服口服的理由来定太子妃死罪,所以儿臣无法轻率同意。”莫名的,他从小就喜欢看见这位“母后”娘娘气急败坏的样子,格外有趣。不过,若是这位随心所欲惯了的皇后以为他也会和众人一起乖乖听话,那就大错特错。虽然商默语确实有罪,但他不能让她因为皇后任性的荒唐缘故而丢了性命,背上不完全属于她的罪名,一个人承担。
“如何没有理由?!”皇后大怒,“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商默语她本人也点头认罪,为什么你偏要保住她?!”其实,她心底很清楚,这个可恶女人最大的罪过就是居然独占了她宠了几十年的爱子。这辈子她从未得到一个男人的全部的宠爱,心里纵然哀怨,但在这里的女人一代代都是这样渡过的,直到商默语的出现让她发觉能够被一个人独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心里的哀怨慢慢变化成对默语的愤恨。她让皇后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如此可悲,自己的人生是如此失败!如果商默语从来不曾出现过就好了!许多个夜里,她含泪在心底默喊。
面对皇后的激动,玄敬突然笑了起来,让正在生气的皇后不解地发愣:“保住太子妃?母后说笑了,儿臣真正想保住的是太子。”
“你说什么?”皇后大为惊讶,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只盯着他瞧。
“母后您刚才也说了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玄敬将她的怀疑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继续自己的解释,“如今冠在太子妃头上的罪名,每一条都与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皇后闻言,如同被什么人在胸口重重打了一拳,闷闷的,可是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玄敬见她如此,索性再激她一激:“说白了,他们应该是同犯才对!为何现在却让太子妃一人承担两人的罪责?”
“放肆!”看在太后面子上,一直强忍的皇后终于忍不住高高抬起手掌,眼见就要落在玄敬的脸颊上。
啪!干脆的巴掌声响起!让所有人皆心头一震!“皇后!敬儿!都给哀家坐下说话!”皇太后端起威严,一边厉声喝斥,一边将震得生疼的手掌收入袖中。玄敬也不由地怔怔地站着,还陷于方才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无法回神。宫中地位显赫的两后居然因为他,不,其实是为了商默语而出手相击,这若是传了出去,那可就是大事件了。他不敢做声,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失威严,皇后面色一讪,低头心虚地应声:“是……”
皇太后脸色稍齐,沉下嗓音,劝道:“皇后稍安勿躁,敬儿说的不无道理。此事因大事化小,免得众人对太子有所不服。”
“可是……”皇后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不留情面地抬手阻止。
“没有什么可是!皇后你也并非歆瑶那种可以随意任性的年纪了!那份蛮横还是收敛些才好!哀家有些累了,先回宫去。”那犀利的眼神噎得皇后再也不敢回话,一张脸因羞愤而涨得通红。被人如孩子般的斥责,而且还是在晚辈面前,皇后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躲藏。
太后说完,拂袖离开。玄敬连忙低头恭送:“是,皇奶奶。”
止不住的浑身发抖,皇后望着太后远去的方向,哆嗦了好一会,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不服气地抱怨:“哼!不过是个老太婆罢了……”可是在这后宫中就是权势压死人,就算再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即便是皇后也逃不过这规则。
玄敬见太后走远,心下已知结果,故意恭敬地询问:“母后,对于太子妃,您的意思是……”
冷哼一声,皇后回头瞪向他,赌气般地回答:“既然是具司处理,本宫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本宫也累了。”说完,她也气冲冲地离开,显然暂时放弃了与玄敬的争执。
胜负已分,玄敬掩饰住内心的得意,淡淡地一鞠躬:“恭送皇后。”
坐在殿中的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候、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他们看见玄敬去而复返,面带微笑,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今天的审判就到了,先请太子妃再委屈一夜,明日再审。”玄敬突然朗声宣布,这一决定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全都诧异地将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满腹疑惑却无人敢问。
枯坐了一天的商默语随着女官离开。临走前,她不由自主地回眸看向玄敬,玩味大过感激,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男人究竟为了什么,一人独力维护着她,甚至不惜将人得罪遍……难道他玩笑般所说的那些告白都是真的……
如此想着,她又忍不住瞧了玄敬一眼,果然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重新回到那阴冷的牢房,商默语脑海中不时回放着今天玄敬如何维护自己的情形,心里生出丝丝感动。原来在这儿除了玄骆之外,也有人肯真心为她出力。这么想着,她觉得周围似乎没有那么寒冷。
坐在角落,抬头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默语心情大好。刚才一路走回来时,她就听见宫女守卫们窃窃私语地说着今天的婚典最终还是没有举办成。她还是玄骆唯一的妻子,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愉悦。放任思绪自由地运转,坐了一整天的默语顿时觉得困意袭来。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谁知就这么和衣睡着。
突然,重重的脚步声惊扰了她的睡梦。默语嘟囔着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却不想听见了意外的消息。
似乎太过无聊,立在门外的守卫索性聊起天来,不知是天生大嗓门还是故意而为,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商默语的耳中,就算想忽略都不行。
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开口问道:“喂,你听说了没?”
“什么?”
“太子妃是为了如意珠才千方百计嫁给太子的。”
听到这话,商默语不由地长叹一声:看来整个皇宫,闹不好全京城、全国都已经知道她是个为了宝物而不惜出卖自己的女人了吧。就算是从这牢里出去以后,她的日子会有多艰难,也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不过,她和玄骆当初也未曾想到过会有心心相印的这一天。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非凡呢。
想起玄骆,默语不由地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虽然自从她被关起来以后,玄骆并没有什么强势的举动,但她就是莫名地能够理解他的那份谨慎疼惜的心情。
“如意珠?那不是……”另一人惊讶的声音顿时将默语的思绪拉回。默语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听着接下来的话,心莫名地怦怦直跳。有时候,话只说一半更令人感到不安和好奇。
先前那人带着嘲讽的语气,笑着说:“是吧,要是她知道如意珠已经被太子转送给三皇子了,恐怕会懊悔不已。”
“可不是,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
两名守卫那刺耳的笑声,落在商默语耳中,划在她的心上。锋利得让人觉得一时感觉不到痛,待发现时,心里已是满布伤痕。
“嘘——”像是终于意识到屋里人的存在,一名守卫边笑边提醒道:“小声点,现在还不知里面那人的死活,可不能轻易得罪啊。”
“好了好了,换班的来了。”
短短几句对话,随风飘散在空气中消失无踪,可却如同烫红的烙铁般清晰地印在商默语的心里、脑中。她腾得坐正了身子,双手握拳,却丝毫无法减轻她心中的恐慌不安。
“不行,我一定要去问明白……”良久,她轻声自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金属物,贴在铁铸的牢墙上。手牵着金属物在牢墙上移动,不过几秒钟而已,本该呆在牢中的商默语已经奔跑在皇宫的阴暗中。
没多久,为了送饭菜而发现太子妃逃走的消息传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刺激事件,让宫中的每个人都紧张兴奋起来。东宫一时间成了众人瞩目的地方,对于太子的评价,众说纷纭。
一整天都护卫在玄骆身侧的林紫川见好友愁眉不展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犹豫不决的样子与往常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他忍不住提议:“殿下,如今该怎么办?是否要安排人前去劫狱?这些守卫对我们凌霄殿来说,简直不堪一击。”这种非常时期,凌霄殿比太子府要容易行动得多。
玄骆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将默语救出来以后呢?从此亡命天涯,不敢再自由地在人前露面?”虽然他可以放弃太子和皇位,可一想到以后都要委屈默语生活在阴暗中,整日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就于心不忍。他怎能让那如阳光般温暖的默语过那种不敢在人前露面的躲躲藏藏的生活。
越想越发觉自己的无能,玄骆猛地挥拳,重重地砸在柱子上。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林紫川却惊讶地发现在好友的眼角有晶莹闪光。他还想继续劝说:“玄骆……”
仿佛知道他接下去的话,玄骆抬手阻止:“或者布局这些年的凌霄殿和我的身份完全曝光,连累那些兄弟也全都被朝廷追捕?”
“我想兄弟们不会有怨言的。”林紫川有些激动地说。他相信,在凌霄殿的人都将玄骆这位大当家视为一切,只要是为了大当家而作,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人退缩。
玄骆仍旧拒绝:“可是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默语她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提及默语,玄骆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他伸手轻抚下颚,若有所思地说:“我所在意的是,为何已是板上钉钉的审判,非但拖沓了那么久,如今居然还要明日再审……”
“或许是三皇子想要保护太子妃。”除此之外,林紫川想不出别的理由。
玄骆点点头:“是啊,我也听说了。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能……”话刚起了个头,紫川突然顿住,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玄骆。
对方立刻回以淡然的表情:“没事,你说下去。”
林紫川边说边注意着玄骆的神情:“我只是想,或许三皇子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仍旧对太子妃还怀着爱慕之情。”本以为占有欲强烈的玄骆听了这话会像往常一样生气,可没想到,他只是一脸认真地思考什么,态度平静得让人诧异。
“若真是如此,倒可以暂时放心了。”玄骆压抑住心里翻涌的醋意,这时候多个人帮助默语便多份安全,不过令他担忧的是,“可是他一个人能撑多久呢。看来还是要去请父皇出面才行。”